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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是那种蔫坏型的个性,说白了,从小到大被张居正和李太后压着,已经压抑习惯了,故此就是,你说,我听,但我听完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们越是说,我越就这个样子。
他若不是这个性格,又怎么会把'留中不发'玩得炉火纯青,后面那些皇帝这一手,几乎全是跟他学的,反正,你们上折子说我也好,骂我也罢!我也不廷杖你们,我唾面自干,我就不搭理你们。
故此朝堂上固然天天吵,可吵完了,朱翊钧拍拍屁股,从龙椅上头下去,全当没听见了。
早朝历来规矩是只议三件事儿,所以说这早朝是文山会海的官样文章,抵不得半点儿屁事呢!堂堂帝国,衮衮诸公,每天就为了十五岁的郑国舅,吵个不停,像是死伤数千,十数万人无家可归的事儿,这些人根本不问,总之,你做了多少好事,不抵你做了一件错事,就要死死咬定这一口不松开。
后世史家说明季,往往都要加上一句,朱明不亡,是无天理,真真一点儿都没冤枉,满朝文武,做事的没几个,全是卖嘴的,越是道德君子,越是这样的货色。
这么吵来吵去,万历甚至生出一种看戏的心态来了,每天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一帮子人大喊臣如何如何,他自顾自就把南戏班子里头的场面往这上头套,一来二去,竟觉得满朝臣工,似乎和南戏班子的那些戏子们也没多大差别……
只是,事情终究是急转直下,张宏在仁寿宫门口挨到第七天的时候,死了。
这一下,连原本做面糊和事老的首辅申时行,都不得不说话了,张宏和他搭伴也差不多两年了,对内阁几乎从无刁难,满朝交口称赞,这时候张宏死了,他若不说话,这个首辅,只怕要做得不太稳当了。
而次辅王锡爵,虽然在搞倒搞臭高启愚上头跟郑国舅是一个目标,但两人终究不是一路人,说白了执政理念相差太大,政治容不得脉脉温情,连父子都反目譬如蔡京父子两个,何况是姑爷和泰山呢!再则说了,乖官也从不承认自己是王锡爵家的姑爷,开什么玩笑,我是抢了你们家闺女,可没说要做你家姑爷。
故此王锡爵一声不吭,心说,小子,总要叫你尝尝这里头的关系厉害,你才晓得,朝中有人好做官,若不然,皇帝是你的靠山也没用。
他终究还是想名正言顺地收了郑国蕃做老王家的姑爷,这么一来,他才能有把握去窥一窥首辅,他心里头总是盘算:有了这小子的银山和他赚钱的本事,再有老夫的手段,老夫何愁不是再一个张江陵?自然,张江陵欺凌少帝太过,这点却为老夫不取,要以之为戒。
这时候申首辅一开口,万历就有点儿招架不住了,他想求助另外一个刚提拔进内阁的老师沈鲤,可沈鲤跟申时行极为不对付,他甫入内阁,根本还没矗立起权威来。
申时行眼睛很毒辣,顿时就注意到了上头万历瞟往沈鲤的目光,他微微转首看了看沈鲤,心中冷笑,这蓝面贼(历史上申时行去职,沈鲤和沈一贯同入内阁,申时行便写信给沈一贯,上头就写:蓝面贼来矣,盾备之!可想而知两人积怨颇深。)……不过他要做出首辅气度来,自然不肯冷了脸,外表却是瞧不出半点儿端倪。
沈鲤是被万历点名进了内阁而非朝臣廷推出来进内阁的,他自然要给皇帝几分颜面,当然,明朝的阁臣们,再怎么给皇帝颜面,那也是有限的,即便是申时行这位万历的老师,也有封驳皇帝旨意的时候,也就是皇帝写一道诏书到内阁,内阁一瞧,这个我们不认可,又把诏书一封,原样儿退回去,你皇帝要非得按照诏书来做,对不起,那这个叫做'矫诏',只要是文臣,大抵是不买账的。
只不过,沈鲤说好话也有限,一来限于他在内阁的资历比较浅,二来,他跟内廷太监们勾连颇深,也不太肯为了郑国舅的事儿太得罪内臣,要知道张宏自冯保之后,可是内廷太监们的头一块牌子,老祖宗,而沈鲤又做了内书房十数年的老师,也就是教太监们读圣贤书处理政事的,说实话他身上内廷的烙印很深,又如何可能为了保郑国舅下死力气呢?
至于许国和王家屏,那更是想也不要想了,许阁老巴不得一棍子把郑国舅给撂翻了,王家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正如王锡爵所料那般,总要叫那小子知道朝中有人才好做官,郑国蕃终究是崛起太速,根基不稳,像是董其昌,在这种大佬角力的场面里头,起的作用就有限了,他又如何扳得过申时行的手腕子?
万历脸上挂不住,气冲冲退了朝,跑去和陈太后诉苦,陈太后也是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腻味恶心,要知道张宏可是跪死在她的仁寿宫门口的,这岂能不恶心她?
她虽然是皇太后,可心机手腕,都要差着李太后一截,虽然这次力挺郑国蕃,那也是被逼不得已了,世人皆知慈圣李太后而不知道她仁圣陈太后,这才无可奈何出面,实际上她虽然贵为太后,可到底就是个没野心的女子,顶多,雍容华贵了些,如此而已。
陈太后也没什么好法子,这时候,还是陈惜微说话了,何不让国舅暂避一时?国舅一离开京师,那些朝鲜士子们必定就要继续和内阁闹腾,到时候,内阁便该头疼了。
说白了,终究这个根子还是在商税上头,内阁若不准朝鲜开商税,那么,就必须出兵朝鲜,问题来了,【。52dzs。】出兵是要花银子的,这个钱,谁来出?
朝鲜那地儿,是个人都知道,老早是高句丽的地盘,隋唐几代帝王在这上头靡费无数,隋朝更是因此亡了国的,虽然说大明人很自信,可是有一点,你既然往那么远的地方出兵,这银子,人吃马嚼,那是一丝也不能少的。
户部有银子么?有,可是户部也刚宽裕了没多久,而且这时候正是两河大工最关键的时候,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治理河道,那是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的,你要说为了出兵朝鲜,连自家的黄河都不治了,那根本说不过去。
况且,这里头还有个关节所在,要知道,海运那边给户部缴纳了上百万两的银子,这海运如今是谁的买卖?郑国舅的,他若一停缴纳这银子,户部立马儿就要哭穷。
陈惜微这话一说,陈太后和万历都是眼前一亮,是啊!东方不亮西方亮嘛!何必非得跟群臣计较这个?
说到此处,陈惜微脸上微微一红,就从贴身衣裳内摸出一份单子来,讷讷道:“国舅说这两日不便进宫给太后您老人家请安,本来想请太后出宫悠游散心,又怕群臣悠悠之口,就给太后您孝敬了二十万两银子,说是给您修个宫殿。”
陈太后顿时就欢喜,这倒不是说太后就这么喜欢银子,而是这仁寿宫前死了张宏,陈太后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腻味,虽然说,宫中这么多年下来,冤魂多了去了,可到底张宏就死在跟前,故此乖官孝敬二十万说是给太后修个宫殿荣养,太后自然就喜欢,觉得这还是真是孝顺懂事体贴,小棉袄,说不出的好。
“还是这孩子懂事,你说说,怎么外头那些人就非得跟他过不去呢!”太后虽然没野心,但不代表她笨,也瞧出自家侄女有些不对劲儿,但是这话不好当面说,只好装着瞧不见。
万历寻思了下,觉得这也无不可,不过,还是去跟若彤说说为妙,若不然,要把她气着了,可就不好了。
当下他匆匆离去,陈太后这才有空去仔细询问陈惜微。
“你给哀家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太后到底多年的皇后、太后做下来,这气度当真端起来,还是很有些威严的。
这里头有个缘故,盖因为,一开始,她是打着把陈惜微给万历的主意的,至于陈惜微大着万历几岁,那怕什么,市井间俗话说:
女大一,穿锦衣。
女大二,生进儿。
女大三,抱金砖。
女大四,有喜事。
女大五,赛老母。
女大六,总吃肉。
女大七,是贤妻。
女大八,事事发。
女大九,人长久。
女大十,人老实。
这也是大明市井间常见的手段,那些小门小户人家的婆婆,怕媳妇进了门,不孝敬老人,故此每常把自己娘家人说给儿子,自家人变成媳妇,知根知底,甚至很多大户人家,也是如此,故此陈惜微实际上一开始就是为万历预备的。
不过朱翊钧显然没他的老祖宗宪宗朱见深喜欢比自己年长的万贵妃那么重口味,陈太后也不好明说,说我这侄女如何如何你干脆收了她之类的话,故此就耽搁了,加之后来郑妃常在陈太后跟前孝顺,陈太后也就不提这话了。
但是,这可不代表陈太后觉得自家侄女跟郑国舅合适,要知道,朱翊钧二十二岁了,郑国蕃才十五岁,若陈惜微在民间,这么大的儿子说不准也生出来了,故此连陈太后都觉得有点重口味了,不大能接受。
陈惜微脸色一白,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自然知晓太后脾气的,若真说自己是在酒楼被郑乖官从背后给办掉了,那岂不是恶了太后?
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眼泪水就下来了,“都是惜微不知廉耻,瞧着国舅俊美,忍不住勾搭他……”说着,便抽泣起来。
“你……”陈太后脸色一黑,伸出指头来指着她,“你这死妮子,那孩子才十五岁,你怎好做出这等事情了,若是日后被郑贵妃知道了,哀家怎么做人?你让哀家怎么说你才好。”
“太后,都是惜微鬼迷心窍。”陈惜微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太后的腿,“求太后饶了惜微这一回罢!”(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到底是她娘家侄女,瞧着如此跪在地上如梨花带雨一般,陈太后终究有些不忍,长叹了口气,“唉!冤孽啊!还是怪我,把你关在宫中太久了,这宫里头除了皇帝,尽都是些个没根的人,也怪不得你……”
陈太后也是女人,还是深闺寂寞了十数年的女人,自然晓得女人没男人的苦楚,这时候将心比心,也就觉得陈惜微情有可原,当下幽幽叹气就把她搀扶起来,“只是,日后不许去见他了,时间久了,与皇家脸面上不好看。”
她这是怕被别人说闲话了,陈惜微低下头一声不吭,陈太后是过来人,知道她初尝男女滋味,怕割舍不得,不得板下脸了说了几句重话,说得陈惜微又是一阵儿抽泣,这才叹气作罢!
这边不提,第二曰早朝的时候,考功郎中赵南星再次第一个跳出来,万不曾想,这一次,万历点头了。
“诸位臣工都说要严办国舅,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么着,你们议一议,该如何办呢!”
有时候,问题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万历最开始拉不下脸来,觉得自己是被落了脸子,可换了一个角度来思考,行,你们说要严办,那就严办好了,关键是,你怎么办?这个,可就不在皇帝书中交代了,接下来该这些家伙头疼了。
“自然是要拿问有司。”顾宪成正气凛然大声便在朝堂上说了出来。
万历在上头点了点头,“这也行,大理寺,这事儿交给你们办罢!”
大理寺卿郑继之一听,心里头咯噔就一下,这厮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出身,也是个清流,做了一任知县后以奉养亲长为理由回家养望,在家读书几年,养望养得差不多了,再有同僚举荐,起复后直接从江西右参政干起,一直干到大理寺卿,这可是全国刑狱的最高长官了。
他虽然是清流,却并非没脑子的清流,关于郑国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