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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万巫不停地喝着闷酒,秋英举杯碰了一下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方道:“万大哥,秋英明白你的感受,秋英陪你喝……”斜眼瞥见一脸酸意的高金石,她不由偷偷地抿嘴乐了——毕竟有哪个姑娘家不喜欢有人为了她而吃醋呢?特别是这个人还并非她十分讨厌的。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了两个很惹眼的人:当先高大的年轻人一身风尘,头发零乱飘散,绿袍破烂不堪,眉宇间似有无限风雨沧桑,眼睛炯炯有神,手上提着一柄木鞘长剑,年纪似只二十出头,却又仿佛已四十上下,似一个江湖浪子,又似一位风尘侠客;他身后的那位瘦削老者却是一身捕快打扮,背缚两柄护手钩,眼神机警犀利,三绺短须飘拂颌下,看来是位吃公家饭的。
那年轻人大步走至一张空桌边翘腿坐下,将剑丢在桌上,要了酒菜大吃大喝起来。那老者慢慢地踱至他对面坐下,也自要了酒菜吃喝起来。
酒至半酣,年轻人忽地吟道:“独自悔罪痛断肠,浪子回头金不换……”
老者斜看了年轻人一眼,缓缓道:“浪子可回头,覆水却难收!老夫虽已退出公门,却还天天穿着差服,只因昔年之事老夫一刻也未敢忘怀——金不换,你做下的公案,该由你自己来了断……”
第十五章 豪杰客栈了情仇(3)
万巫和白天乐听得“金不换”仨字,不由齐地一惊,方知那年轻人就是与万巫齐名的另一位年轻高手“回头浪子”金不换。金不换行踪不定,为人捉摸不透,行事亦正亦邪,武功更是高深莫测。
但听金不换道:“沈端,金某初出道时的一桩错事,值得你追究到今日么?”
看这老者情形,原来他便是历经两朝六扇门中有名的“神钩猎鹰”沈端。
沈端微叹道:“我已老了,若我女儿璐芳还活着,我还有个亲人、有个依靠,说不定她还会嫁一个像你这般的男人……”
金不换面上一阵痛苦地扭曲,低吼道:“不要再提起她!不要再提起她!”
沈端逼视着金不换,不紧不慢地道:“我也知道,你和璐芳连手都没碰一下,甚至最多也不过才说过一句话,可我知道,是的,我知道,你们其实相互已爱慕极深,若不是……”
金不换业已恢复常态,摇头叹道:“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你又何必再提起?何必再提起?”
沈端长叹一声,半晌不语,盯着桌上的木鞘长剑,又缓缓道:“十年前,我败在这柄木剑之下,我女儿也就没了性命——十年后的今日,我还想再见识一下这柄木剑的风采!”
金不换猛灌了一大口酒,连连摇头苦笑道:“何苦呢?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
沈端双目蓦地一张,微一耸肩,背后的护手双钩竟已自飞到空中!他双手一伸,各自抄住一把护手钩,上下交错直钩金不换的颈、胸!
金不换的木剑已出鞘,剑尖暴射出一段青芒,连连几招划开护手双钩,青芒伸吞中直射沈端的眉心!
沈端急退中护手双钩反被木剑和木剑鞘钳住,只得撤手一个仰跃,起身时已是一脸颓然,恨声叹道:“你竟已将‘剑芒’练成了——十年前我不是你的对手,想不到十年苦练后我仍不是你十招之敌!……”
金不换将护手双钩抖落桌上,一边微笑道:“钩虽是剑的克星,但却也要看使剑的是什么人——你十年来一直在苦练,金某又何尝不是在江湖血雨腥风的舍命厮杀中不断磨练、提高了自身技艺?”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抛予沈端,沉声道:“昔年之错,不全在我——我本怪罪于‘妙手空空’林拂尘,欲取他性命,不想他从‘玄机渔翁’处得来了这张羊皮,我方知一切原来都出于误会……唉,这段错事,原本就怨不得谁……”
白皑皑、万巫和白天乐诸人闻言,各自不由心道:“原来那林拂尘要夺取‘龙丝软甲’却是为了与金不换的约斗……”
沈端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羊皮出神,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确实不能怨谁,不能怨谁……”话声中,他已茫然地转身向外而去了——当一个人发觉他耗尽精力心血、历经千辛万苦所做的事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无谓空梦的话,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金不换急道:“连家伙都不要了么?!”
沈端的声音飘了进来:“那堆破铜烂铁,还要来作甚?……”
金不换轻吁了一口气,又自摇头苦笑了一下,抓起酒壶仰脖一干而尽,摸出一锭银子按在桌上,正欲离去,忽听得有人道:“金兄,过来一道喝一杯如何?”转头望去,但见发话之人却正是已站起身的万巫。
金不换眼神一亮,微一点头,走至万巫身前一抱拳道:“是兄台叫在下么?敢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二人齐地坐下,万巫斟了酒,与金不换干了一杯,方微笑道:“金兄的大名,万某仰慕已久——却不知金兄可曾听说‘万毒公子’万巫这个名号么?”
金不换目中精光暴射,又是一抱拳道:“原来是万兄!你我齐名江湖已久,今日方始相识,也算有缘,金某又须大醉一场了!”
哈哈大笑声中,万巫已自干了几大杯,笑道:“看金兄情形,倒似一位风尘异士……”
金不换面色一黯,微叹道:“什么风尘异士,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罢了。”
边喝酒,金不换边与白天乐、白皑皑、萧玎珰、萧玎玲、秋英、紫英和高金石诸人见过礼。金不换面色一阵阵变幻,忽对白天乐和白皑皑道:“原来你们就是我师兄的二位公子……”
白天乐不由奇道:“此话怎讲?”
金不换叹道:“金某本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流落街头,露宿荒野,衣食无着,二十多年前幸蒙恩师收养,授我武功,不料才过得几年恩师便仙逝而去……他老人家临终前说,江湖上有一个‘木剑客’白云楼是他的大弟子,他昔年因一时之气将白云楼白师兄逐出师门,心中一直懊悔不已,他要我艺成后寻到师兄,让他重归师门——唉,不想我方下山,便闻说白师兄早已仙去,只是去得甚为蹊跷……”忽地目射寒光,紧盯着萧玎珰和萧玎玲道:“金某经过数年暗访,数日前方从灵岩寺弘妙方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我师兄的死与绿林寨的萧王天脱不了干系!”
萧玎珰和萧玎玲给金不换盯得全身发冷,闻听此言,不由齐地身子一震,齐地颤声道:“什么?!你、你、你说什么?!……”
白天乐朝金不换一躬身道:“原来你还是我兄弟俩的师叔——敢情师叔此次来江陵就是要为我爹讨个公道的么?”
金不换点头,沉声道:“正是!”
萧玎珰和萧玎玲对视一眼,齐地呆住,半晌无语。
良久,萧玎珰方摇头道:“我不会相信的,我爹他不会做出什么对不住白二叔的事……”
萧玎玲气道:“哼,一切等见到爹娘他们再说吧!”
第十六章 痴狂一干人(1)
江陵城北郊十余里。
群峰罗列,层层深山,巍峨连绵的一条条巨龙支撑着大半个天空。山上萦云戴雾,古木参天,金栗簇锦,数间屋宇时隐时现在苍茫浩瀚的林海之中。走上来才见地上团绣染柯、绿绿黄黄交相辉映。待行至山腰,又见奇岩峻拔怒突,怪石尖削嶙峋,老树盘龙虬错,枯叶零星遍布。一条宽大的滑道直扑而下,顶端浑铁厚阀门拦住的是十数辆铁棱轮滑车、无以数计的巨石和滚木。一道道粗阔的栅栏将整座大山拦腰截断,栅栏上到处是旌旗在随风猎猎展动,数千名喽罗兵零散地守在旗下。这里,就是武林陆路黑道的总巢——江陵绿林寨。
一名喽罗冲正缓缓而上的白皑皑一行人大声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另一名喽罗却将小门打开了,边轻骂先前那人道:“嚷什么,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她们回来了……”
白皑皑几人随着萧玎珰和萧玎玲进了门,旁边的几个喽罗忙冲过来行礼、问好。除萧玎玲外,众人亦都客气地回了礼。
拐了几个大弯,穿过十数个门楼,几人便来到了大寨主萧王天的住处。
几人坐在厅里饮茶。萧玎玲不耐地对管家大声道:“我爹娘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管家躬身答道:“老爷正在后院练功,老夫人在为老爷把关,她说今日是老爷修炼的最后一天,不可受到半点惊扰……”
萧玎玲嘟着嘴气哼哼地道:“爹的武功都这么高了,还要练什么练……哼,难道还想做天下第一高手么?!”
白天乐微笑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谁都想做的……”
“谁都想么?咱就不想!”话声中进来了一青一灰两个儒士打扮的瘦削老者,一个正在挥着刀,一个正在舞着剑。
挥刀的老者结结巴巴地唱道:“我、我、我大诗人皮袭美啊,习武只为保家园……”歌声稍见流畅,声音却仍不雅:“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佝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歌声中刀光连闪,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轻描凝带,和着歌意,又像在一笔一画写着大字,身形一边连连疾错,竟将唐诗人皮日休的一首《橡媪叹》淋漓尽致地同时表现在了唱腔、刀式、手法、脚步和身形上。
舞剑的老者脚下连连贴地抹动疾移,像执笔般将剑划来挥去,一边曼声歌道:“乱雪千花落啊,新丝两鬓生……老除吴郡守,春别洛阳城啊,江上今重去矣,城东更一行哉……别花何用伴乎?劝酒有残莺……”凝神舞了几下剑,又唱道:“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顿了一顿,歌调突地一吭,急急唱道:“莫叹将军逼,将军要却敌。城高功亦高,尔命何足惜!”连舞得数剑,身形晃动数下,又缓缓吭歌道:“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落雁一张弓,百只金花箭。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未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我大词人陆鲁望,攻书学剑报皇恩哪……”歌声经久不息,拖调甚长,煞是好听,歌意却杂乱繁多,只有中间的《新沙》和《筑城词》才是唐诗人陆龟蒙之作。
萧玎玲造就捂住了两个耳朵,连连轻跳着跺脚大叫道:“够了!够了!够了!皮三叔、陆四叔,你们天天这样唱来唱去的,烦不烦哪?!烦不烦哪?!”
原来这挥刀的老者就是江陵绿林寨的三寨主“鹿门山主”皮归蒙,舞剑的老者乃四寨主“天随散人”陆日休。这二人虽有些疯疯癫癫,年轻时却也是绿林中的一代枭雄、一方霸主,武功着实了得,一套刀剑合璧搏杀术下从未有过活口,江湖朋友把他们合称为“刀剑大手笔”。
萧玎玲叫声未断,皮归蒙与陆日休已刀来剑往用心地对拆起来,身形不停错动,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唱道:“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喽罗。”“手执六寻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满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 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一曲方了,身形变幻中一曲又起:“征服喽罗未是功。”“儒士喽罗转更加。”“三尺张良非耎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