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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一声尖号在三人右方十来丈处响起,正是那山鬼的叫声。三人都是一惊,心想:“原来那绿眼睛不是山鬼,山鬼却在我们旁边。”但听脚步声响,一团黑影从树丛中跳出,向着绿眼睛扑去,还未到达绿眼睛的身前,便见一道灰影从绿眼睛的身边闪出,不知是甚么猛兽,直向山鬼扑去。
山鬼惨叫一声,似是被那猛兽咬伤了,快步向后退去,那猛兽一击得手,立时回身跃开,跟那绿眼睛的主人一起伏在黑暗中向着山鬼凝视。山鬼在树丛中传出阵阵浓重的喘息声,接着脚步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凌比翼凝目向那身影望去,只见那是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再看之下,才知他确实是个人。他头发长及腰际,散乱已极,胡须蓬松,有若野人,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袍子,看来像是道士袍,左手抓着一柄三尺长剑,右手臂垂下,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似是被方才那猛兽所咬伤。山鬼走到灰狼的尸体旁边,陡然仰头狂呼,尖锐凄厉。却见他手一挥,向对面那绿眼睛扔出一团事物,凌比翼看清了,那团事物竟是一个婴儿,全身是血,想来已被山鬼弄死。
对面那绿眼睛向旁闪开,又没入黑暗之中。便在那对绿眼睛快速闪开时,一丝月光落在其上,凌比翼在那一瞬间已看出那是甚么,不由得震惊难已:那对绿眼睛乃是一个人的眼睛,那人竟骑在一只通体漆黑的猛兽之上,似乎是只豹子。松鹤老和康筝也已看出,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心中都升起同一个疑问:“这山鬼虽可怖,却显然是人;对面那绿眼睛却是甚么?”
山鬼狂吼连连,似乎听得出他说:“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替你报仇,替你报仇!”挥剑冲上前,攻向那黑豹和骑在豹上绿眼睛的主人。那黑豹极为灵敏,一跃上树,在树枝间跳跃,不时扑下攻击。绿眼睛的主人口中低声呼喝,浑不似人的声音。曾咬伤山鬼的灰影也跳了出来,扑上去张口向山鬼咬去。凌比翼等已看清那是一只灰狼,身体比一般狼大,与死在地上那只似乎是同种。
那山鬼挥剑抵挡,他剑术竟然极精,不下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黑豹和灰狼无法攻入,不多时灰狼一声嗥叫,后腿被砍了一剑。黑豹几次险险闪开山鬼的长剑,却无法反攻,不多时也被长剑砍中,情势甚是不利。便在此时,豹上那绿眼睛忽然高声呼啸,声彻山林。不多时,一阵沉重脚步声响起,似乎甚么巨大的猛兽奔了过来。山鬼一惊回头,却见一个一人半高的巨物矗立身后,双掌合拢,登时将他合胸围抱住。山鬼长声尖叫,凄惨已极,长剑落地。凌比翼只看得睁大了眼,侧头见二老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三人都已看出,那巨大猛兽乃是一头熊。
三人正想退开,却见豹上那绿眼睛跳下地来,缓缓走到灰狼的尸体之旁,俯身将它抱起。巨熊?灰狼?黑豹围在绿眼睛身边,呜呜低鸣,似乎都甚为灰狼之死哀伤。
凌比翼只觉难以相信眼前的情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但见站在群兽当中的绿眼睛主人身材瘦小,便似个十多岁的少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光芒,诡异已极。一人三兽站了一会,绿眼睛便抱起灰狼的尸身,向着密林走去,转眼便消失无踪。
第一部 青楼小厮 第四十章 少女山儿
凌比翼和二老直呆了好一阵,才走出树丛,但见那山鬼躺在地上,满脸鲜血,已然毙命。松鹤老蹲下去查看,惊道:“是他!是飞天观的杞怀子!”康筝奇道:“当真?难怪他剑术如此精湛。”凌比翼问道:“那是甚么人?”
松鹤老道:“咱们先埋了他罢,我回头跟你细说。”
凌比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说道:“那骑在豹子上的究竟是甚么人?我想追上去看看。”
松鹤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甚么。凌小兄弟,莫要无端蹈险啊。”康筝则道:“小心在意,别去太远了。”凌比翼点点头,说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便向山林深处奔去。松鹤老和康筝动手在地上掘了个坑,将道士和那婴儿掩埋了。凌比翼对那骑豹之人极为好奇,循着血腥味追上,不多时便见到那巨熊的背影。他心中一惊:“这熊当真庞大,难怪那道士抵挡不住,被它一抱而死。”鼓起勇气叫道:“请等等。”
那一人三兽登时停下,回过身来。凌比翼见黑暗中那对绿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直觉知道:“他一定能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他。”走上几步,说道:“你的朋友受了伤,我有治伤灵药,或可相救。”
那对绿眼睛向前逼近了一些,凌比翼定睛望去,看出那似乎是个少女,身穿兽皮衣衫,看来只有十三四岁,脸上神色漠然,只定定地望着自己。凌比翼从怀中取出一盒虎啸山庄的治伤神膏,说道:“将这药敷在伤口,很快可以复原。”
那少女望着他伸出的手,眼中闪烁着怀疑之色,忽然发出一声低吼,充满了威胁之意。凌比翼一呆,心想:“她不会说话么?”当下向她打手势,告知可将伤药擦在伤口。那少女只是望着他,似乎完全不懂。凌比翼念头急转,取出一柄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流出血来。那少女和三只猛兽一齐望着他,不知他在做甚么。凌比翼取出神膏敷在伤口,流血登止。那少女似乎恍然大悟,伸手接过神膏,转身替灰狼和黑豹敷在伤口上。
凌比翼望着她,心中大为怀疑:“这女孩怎会一个人住在山上,与禽兽为伍?”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住在山里?你的爹爹妈妈呢?”那少女敷完了药,见灰狼和黑豹身上的伤口流血停止,似乎甚是满意,听得凌比翼相问,回过头来,向他摇头表示不懂。凌比翼见她身上衣服都是树皮?兽皮等作成,脸上如禽兽般没有表情,心想:“或许她从小生长在禽兽间,从未与人接触。”
那少女忽然伸手指着他,含糊不清地道:“你,谁?”凌比翼听懂了,心中大喜,指着自己道:“比翼。”
那少女点点头,也指着自己道:“山,儿。”她说话有如三四岁的孩童,咬音不正,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两三个字。两人交换了名字,便无法再行沟通。那少女皱起眉头,抬头想了一阵,才道:“你,谢。”凌比翼微笑道:“不用谢。”
那少女似乎十分高兴,呼哨一声,率领三头猛兽钻入密林深处。
凌比翼呆了一阵,才回到松鹤老和康筝身边,将所见说了。松鹤老和康筝都甚以为奇,纷纷猜测那少女怎会独居山中,与猛兽为伍。三人相偕向山下走去,凌比翼向松鹤老问起那道士的来历。
松鹤老说道:“这杞怀子曾是杭州飞天观的住持,数十年前在武林中也是一号人物。他曾和一个村姑私通,生下一子。后来发生了一件惨剧,他因此而发疯,不知去向,却没想到后来出现的山鬼便是他!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事情传说是这样的:那村姑不知为何,说要带着孩子离开他,杞怀子大怒之下,出手将母子都杀了。观中其他人都见到他出手杀人,但他激怒过后,却忘了是自己下的手,抱着二人的尸体大哭,立誓要为他们报仇。他怀疑是观中的人杀他妻子,便将众道士都杀光了。他找不到真凶,日益癫疯,发誓要练成绝顶武功,为妻子报仇。但他自己就是凶手,又如何能找到凶手报仇?他后来练功走火,每到月圆便须喝生血,才不致毙命。他偶尔下山去农村杀家禽家畜,偷人家的婴儿,大约便是为此。”
凌比翼和康筝听了,都不由得惊诧嗟叹。这人剑术高妙,堪称一代高手,竟然落得发疯癫狂,成为荒山之鬼,死于禽兽之爪,实让人不胜感叹。
三人回到岸边,见白鹤立在岸边等待,松鹤老便吹箫召唤舟子过来,回到舟上。
此时已近五更,满月西沈,薄雾升起,天色渐明。赵观听完了凌比翼的叙述,不禁惊异无比,啧啧称奇。天初明时,二人顿感疲倦,便向松鹤和康筝告别,上岸离去。临走时听得湖中箫声琴声轻轻响起,回荡在晨雾之中,若有若无,缥缈空灵。凌比翼和赵观站定了聆听,如在梦境。凌比翼经过一夜剧斗奔波,此时呆立于清爽的晨曦之中,一时不知昨夜的见闻是真是幻。赵观笑道:“咱们昨夜碰见那两位老爷爷,好似遇上了仙人一般。你见到那山鬼和山儿,却是十足遇上了鬼怪。一夜之间,将神仙鬼怪都见全了,可不难得!”凌比翼也颇有同感,微笑道:“你说得是。天快亮了,咱们该回承天寺去睡一忽儿了。”
两人在承天寺单房中直睡到午后,才让小沙弥给叫醒了,说道:“有位姓白的女施主来问了几次,听说两位还在睡,要我请两位起身。”凌比翼和赵观这才爬起身,出门去见白山茶。
白山茶催着二人上路。赵观道:“凌大哥,咱们还没去找那姓胡的钱商算账哩。”凌比翼道:“你白师伯急着见你,我先送你去雁荡山,回头再来教训那姓胡的不迟。”赵观见自己将错过这场好戏,甚是失望,但想去见白师伯乃是大事,只好乖乖上路。
第一部 青楼小厮 第四十一章 幽微谷中
赵观跟着离开杭州,继续向南行去,三四日后,终于来到雁荡山下。白山茶道:“凌大公子,多谢你一路相送,婢子好生感激。此后的路途只有百花门人得入,婢子斗胆,想在此与凌大公子别过。”
凌比翼道:“不妨。赵小兄弟便请你多多照顾了。”转向赵观道:“赵兄弟,你日后若需要甚么,随时给虎啸山庄捎个信来。家父家母定会尽力相助,你大哥也绝不会袖手。”赵观感动已极,说道:“多谢大哥。大哥对小弟一路照顾教导,小弟铭记在心。”当下与凌比翼握手为别,才跟着白山茶向山上行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但见凌比翼站在山脚之下,微笑着向自己挥手。赵观心中一阵伤感,不断向他挥手,直到转过山腰,看不到凌比翼的人影才止。
赵观吸了一口气,跟着白山茶走上崎岖的山道。一路上十多个身穿白衣的百花门人从隐秘的藏身处现身,向二人行礼,众女子见到赵观时,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有的甚至低呼出声。行出半个时辰,白山茶领着赵观来到一道瀑布之前。那瀑布的水如一道白练自天而降,打在之下的巨石之上,水花四溅,甚是壮观。瀑布侧立着一块青花石碑,写着“千尺练”三个朱字,笔迹甚是秀丽,赵观念道:“千尺练。”白山茶指着石碑道:“这是百花婆婆的亲笔遗墨。”赵观便上前向石碑恭敬行礼。抬头望去,那瀑布起于几百尺高处,绝没有达到千尺,心想:“百花婆婆爱取整数,自己叫百花,又叫这瀑布千尺。”
白山茶领着赵观绕过大石,来到千尺练之后,却见瀑布之后是一条阴湿黑暗的隧道,水声盈耳,地下凹凸不平;数十步后,才来到山洞的另一头。但见洞外竟然别有天地,放眼尽是茵绿垂柳,环绕着一片碧绿色的池子,水上飘着几株碗大的花朵,鲜红抢眼,既非睡莲,也非荷花,不知是什么花种。
白山茶从洞旁的小竹棚中取出一件蓑衣披上了,又交给赵观一件,领他踏入系在池岸边的一艘小船。赵观低头望向那绿得发亮的池水,但见水色极清,直可见底,忽觉有些诡异;再看一阵,才发现水中连一条鱼都没有,甚至也无半点水草浮萍之类。他心中奇怪,低头细看,忽然闻到水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