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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观刚才被尤骏狠打一顿,初时还没感觉,现在才感到全身无处不疼,骂道:“他妈的贼厮鸟,我总有一日要讨回这顿打!”他见含儿哭个不停,笑道:“痛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甚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手帕包打开了,里面正是从情风馆带出来的点心,说道:“你刚才没心情吃,现在可饿了罢?”
含儿果真饿坏了,拿起一块千层糕来吃了一口,说道:“你怎么不吃?”赵观道:“你我不分彼此。你看我挨打,心疼流泪;我看你吃东西,肚子也就饱了。”含儿听他胡说八道,也不禁笑了。
赵观望着她吃点心,忽道:“一年多前,有个弄月楼的小姑娘受不了折磨,晚上偷偷逃走了。后来她被捉回去,被孙嬷嬷打了个半死。这小姑娘我见过的,长得很白净漂亮,跟你差不多年纪。那孙嬷嬷以严厉出名,对手下姑娘最是心狠手辣。那小姑娘被捉回去后不到一个月,便上吊自杀了。”说着叹了口气。
含儿自见到这赵观以来,便听他油嘴滑舌,满口笑谑,这是第一回听他正正经经地说话。含儿心中省悟:“原来他拚命救我,就是因为怕我会跟那小姑娘一样下场。”心中感动,问道:“那孙嬷嬷为甚么要对小姑娘这么凶?”
赵观道:“她要小姑娘学习怎样接客,小姑娘不听话,不能帮她赚钱,她就又打又骂。”含儿又问:“甚么是接客?就是接待客人么?”
赵观生长在妓院,自然清楚妓院的勾当,但他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也并非十分明白,见她不懂,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这种事情,你还是别知道得好。总之那孙嬷嬷唯利是图,眼中只有金钱,对手下姑娘全不当人看待。恩客只要肯付钱,要求甚么她都答应。”
含儿听了,虽不大明白,也知道那是十分可怕的事。她呆想了一阵,问道:“你家是叫做情风馆罢?你们那儿又是如何?”赵观道:“我们情风馆自然不同。我娘便是情风馆主刘七娘,她最照顾爱惜手下的姑娘了。姑娘们若是不愿见甚么客,她总有办法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半点欺侮。我们院子在苏州当红了这许多年,号称江南第一名院,可不是浪得虚名。”言下甚是骄傲。
含儿悠然道:“我要能去你们那儿就好了。”赵观笑道:“咦,怎么,周大小姐不想回家了么?”含儿一愣,说道:“我当然想回家。但我…我怎样才能回家?”赵观道:“我有个主意。这运粮船不日就要北上进京,缴纳白粮。我们便躲在这船上,跟着到京城去。”含儿大喜,拍手说道:“好极,好极!”
赵观见她欢喜,微微一笑,心中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这运粮船乃是青帮的船只,运粮之务极为严谨,怎能容他两个孩童搭顺风船?但他此时只觉头痛欲裂,心想明儿再想办法不迟,便闭上眼睛,靠在甲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含儿坐在他旁边,心中想着不久便可以回到家中,满心喜悦,不多时便也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明,含儿便被赵观摇醒,迷迷糊糊中但听赵观道:“要开船了,我们得快躲起来!”拉着她矮身奔到舱门口,钻进船舱。但见舱里满满的都是麻袋,袋袋相接,几无空隙。赵观拉着含儿从麻袋之间硬挤过去,来到舱后,在一只麻袋上找到一块勉强可以容身的空处。赵观用力推开了几只麻袋,又搬过两只较小的麻袋挡在入口,这空处便如一个小房室般,刚够两个孩子并肩而坐。舱中极为气闷,赵观低声道:“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一忽儿罢。迟点我出去给你偷早餐来吃。”含儿点了点头,但心中紧张,再也睡不着了。
天色初明,便听甲板上有人大声呼喝,叫拔锚启程。船身缓缓移动,沿着河道驶去。赵观和含儿从板壁的缝隙望出去,但见另两艘大船也开始行驶,前后左右又多出了其他相似的大船,竟有数十艘之多,每艘都满载着大包的麻袋。含儿从未见过这等情景,甚觉新奇。
此时春暖三月,正是白粮开帮起运的时节。明朝中叶后,漕粮皆由军队专责运送至京城,而唯有由江南苏州?松江?常州?嘉兴和湖州五府输纳的“白粮”是由民间运送。所谓的白粮,即是这五府中的一州二十四县所生产的白熟粳米和白熟糯米等优质品种,专供宫廷?宗人府和京师百官享用,被称为“上供玉食”。每年五府需输纳的白粮约为二十万石,各州县收齐粮米之后,船队便各自成帮,一齐开航,称为“开帮起运”。因这一路沿漕河北上,三千余里的航程,途中洪闸浅溜?风浪河灾?土豪劫掠,路途极为艰险,各船队为了互相支持照顾,组成了所谓的“船帮”,乃是一个民间的秘密帮会,也称为“青帮”(作者注)。之后明朝漕运日趋废弛,青帮也开始非法承揽官方的漕运,六个“有漕省份”,即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的漕粮,很多都是由青帮的船只和帮众冒官承运,甚至一部份自山东至天津的海运(称为遮洋运)也由青帮的海船承运。以此青帮帮众广布,势力庞大,在嘉靖年间已有数万帮众,乃是当时最大的秘密帮会。
苏州府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白粮负担亦重,每年需向京师输纳五万余石。此时从苏州府开出的船队共有一百一十七艘,浩浩荡荡,极为壮观。赵观幼时常常跑来运河边上看粮船开帮起运,领帮的青帮头目站在领航大船的船首之上,挥着青色大旗,一声令下,百余艘大船同时张帆启行,好不威风。大船七月到京,缴交白粮之后,便承载各色各样的北方货物南下,于十月中旬纷纷回返苏州。那时总有盛大的市集,买卖北货,传道消息,热闹非凡。
赵观偶尔听跟船汉子们说起船队离开苏州后的种种新鲜见闻,甚觉向往,但从未起心要跟着船队北上一回。这次凑巧上了粮船,他倒也遂了夙愿,得以离开苏州去开开眼界,心下甚是高兴。
?作者注:所谓“青帮”或“漕帮”,实际上是在清朝雍正年间才成立的帮会。当时清朝政府为了加强漕运,悬榜招贤,将漕运工作下放民间,民间因而有了以承揽漕运为中心的组织,称为“漕帮”。因帮众用青布包头,也称为“青帮”。这帮会在雍正之前应是不不存在的。明朝中叶以后,六省的四百万石漕粮全由专职的国家军队运送,称为“运军”;唯有数量较少的二十万石“白粮”始终由民间运送。至于明朝时运送白粮的船队是否有结为帮派,此帮派能否插手军队专运的漕粮,则史无可考,应出于小说家的编造。?
第一部 青楼小厮 第十一章 船队领帮
却说粮船离开苏州之后,最初一段路甚是平静,船队沿着大运河航行,经浒墅关?望亭,来到无锡,当夜便在无锡停泊。赵观伺机溜出船去,偷了一些烧饼回来,与含儿两个悄悄吃了。他还顺手取了一对无锡泥娃娃,带回来给含儿玩。含儿喜欢极了,整夜把玩,爱不释手。晚上两人便靠在麻袋上睡了。次日船又开航,午间到达常州府。赵观正想跑出去张罗午餐,却听舱门响动,一个水手走了进来,正撞见两个孩子,一呆之下,大叫起来:“有人躲在船上!”这么一嚷嚷,其余水手也都奔来,赵观和含儿无处可躲,登时被众水手七手八脚给抓了起来,押到甲板上去,来到两个汉子面前,看来像是船上水手的首领。
其中一人鼻子甚大,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皱眉道:“将他们赶下船便是。”另一个汉子头上包了青布,却道:“且慢!帮中规定,闲杂人等闯上青帮粮船,格杀勿论!这两个虽是孩子,也不能放过。”大鼻汉子迟疑道:“这两个娃儿不过八九岁,多半一时贪玩跑上船来,不似有所图谋。帮规严谨,我等岂可滥杀无辜?”包头汉子摇头道:“你可记得去年常州蒋老大的船被水鬼弄翻,五千石的白粮就此淹没,搞鬼的正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坛主大发雷霆,那笔债至今还没赔完,我等怎可粗心?”
大鼻汉子听了,不敢再说,只道:“人命关天,我看还是绑去见船总部,请他发落,较为稳妥。”包头汉子嘿了一声,说道:“你倒聪明,不肯担干系。好罢,我们就去见甘总部。”二人便一手一个,提了赵观和含儿去见那艘船的首领甘总部。这甘总部的头极大,身材干瘦,看来活像一颗西瓜顶在竹竿之上。甘总部听了二人述说,沉吟道:“这两个娃儿形迹可疑,说不定便是对头派来的卧底。运粮大事,半点轻忽不得。你们今夜将人杀了,沉入运河便是。”
赵观和含儿对望一眼,心中都是惊恐交集。赵观心念急转,说道:“你们要杀人,也要让我们死得明白。我等躲在贵帮船上,确是我们不对。但我有一极重大的隐密消息可以告知,愿以此交换我二人性命。”
甘总部自不相信,说道:“甚么隐密消息?快快说出!”赵观道:“这消息只能告知你们领帮,其他人可不便说。”甘总部嘿然道:“领帮?他老人家忙得很,哪里有空见你?”赵观道:“他若不见我,没听见这重要消息,定将损失惨重,这一程前途堪虞,甚至全军覆没!”
甘总部脸一沉。他长年运粮,最忌不吉利之言,这时听赵观这么说,心头极为不快,问另两人道:“这两个小孩是甚么人?”大鼻汉子道:“男孩子听口音像是苏州人,女孩子就不知道了。”甘总部道:“哼,小子是苏州人,难怪嘴皮子这么溜。别听他胡言乱语,抓去关了起来,晚上悄悄杀了就是。”
赵观急道:“这事你非得向领帮报告不可!至少得让我见他一面,当面陈述,他若不信,再杀我不迟。到时若真出了大事,你可担代得起么?”
便在此时,却听外边铜锣声响,当当?当当当?当当,正是召集各船总部的讯号。甘总部站起身道:“我得去啦。快将他们押去后舱,仔细关了起来。”
大鼻和包头二汉应了,便将赵观和含儿提出前舱。赵观情急之下,放声大叫:“杀人啦!救命啊!”包头汉子忙捂住了他的嘴。此时铜锣刚响过,各船的总部都纷纷上岸聚会,他这声叫许多人都听见了。岸上众船总部之中,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极魁梧的大汉。那大汉听到孩童的尖叫声,转头去看,正见到两个汉子手中各提着一个孩童,匆匆跑进后舱。他扬声问道:“甘总部,怎么回事?”声音宏亮,从岸边传来,犹自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众目睽睽之下,甘总部甚觉窘迫,回道:“启禀田领帮,没甚么大事。两个顽童跑上我船,刚刚被手下搜出。我自会处理。”那大汉田领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甘总部道:“依帮规处置。”田领帮嗯了一声,说道:“且不忙。聚会完后,将人带上我的船,我来处置。”甘总部只得应了。
午时之后,赵观和含儿被带上最大的一条船,来到那大汉田领帮面前。他身边站站坐坐,另有十多人,想来都是各大船的总部。赵观手脚被绑,坐在地上,抬头向田领帮打量去,却见他高大得出奇,坐着犹似常人站着那么高,筋肉盘结,一身粗布衣衫,腰间挂刀,浓眉大眼,形貌甚是威武。赵观知道他必是青帮的头目之一,但往年的苏州船队并非由他带领,今年显是他第一回做苏州船队的领帮。赵观心中暗急:“他第一回领帮,一定事事谨慎,处处照规矩来。当着这么多人,他定要杀了我们以立威信。可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