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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洞中已是漆黑一片,令人恐意立生,方国涣忙将那支响箭在手中握了。隐隐的风声从洞外传来,夹杂着阵阵松涛之声,猛然想起那片神秘的棋林,方国涣心中更是一紧。心神被恐意所扰,无法求静,方国涣便伸手摸过被褥,蒙头裹身,紧缩其中,再无心理会其他了。不知过了几时,也是困倦了,方国涣便提心吊胆、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由于警恐之故,睡得也是不沉,偶从山中遥传来几声狼叫,把方国涣从半睡半醒中惊醒,心中一颤,头皮发麻,身子不由得在被子中缩成一团,紧掩双耳,尽力减些恐意,心中自有些懊悔起来。就这样,方国涣在白云洞内熬过了不同寻常的一夜。
恍惚中,方国涣发觉洞外的天色见亮了,恐意方减,不知不觉中又复睡去,以补夜间的睡眠。这白云洞果然特别,虽高居山间,并不令人有寒凉感。不知过了几时,忽有一声音道:“师弟起了吗?”方国涣一惊而醒,起身看时,见是法能提着食盒进了来,时已天光大亮。
法能进了洞来,把食盒于石桌上放了,转身道:“昨晚师弟过得好吗?”方国涣含糊道:“还……还好。”法能又笑问道:“可感到害怕?”方国涣坦言道:“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哪有不怕的?”对昨晚战战兢兢过了一夜,自是心有余悸。
法能这时笑道:“其实用不着怕的,法无师兄担心你第一天有所不适,在洞外守了一夜。”方国涣闻之,惊讶道:“法无师兄昨晚没有走?这会在哪里?”说着,起身要去洞外寻找。法能道:“法无师兄已回寺里歇了,他还夸奖师弟有些胆量哩!”方国涣闻之大窘,知道自己昨晚的情形尽被师兄瞧去了,自家还不知,忙问道:“法无师兄今晚还来吗?”法能道:“那可不知,不过法无师兄一高兴准来伴你。”方国涣闻之,略安道:“这样最好。”两人又说了会话,待方国涣用过茶饭,法能说寺中还有事做,提了食盒自去了。
送走了法能,方国涣**道:“原来晚间有法无师兄暗中护我,还怕些什么?”复于石床上盘膝坐了。就这样,方国涣在白云洞内宁心静气又坐了一天,也没悟出个子午卯酉,索性持了罗汉棋子自家对弈起来。到了晚间,方国涣到洞外寻了几回,没见到法无的影子,便安慰自己道:“法无师兄必在暗中藏着,不让我见到罢了。”这一晚恐意大减,安稳睡了。
过了几日,方国涣便渐渐地习惯了,安闲地在白云洞内独居静悟,修习棋道。法能按时送来茶饭,有时还另采了些山中的果子给方国涣调换口味。方国涣在洞中坐得腻烦,便跑出去,山前山后游逛了一番,以散其心。这期间,法阳、法远来看望过方国涣几次,法阳还专门为方国涣采购了一些精美可口的食物糖果,令方国涣好生感激。如此过了月余,也自无他。有时方国涣也回天元寺,与众僧研棋讨势,互磋技艺,一呆就是一整天,傍晚才回白云洞,时间久了,更加习惯了。
如此又过了半年。半年时间下来,方国涣虽然没有修悟到什么高妙的棋境,但长时间的打坐,禅定养气,静虑思棋,尽改变了先前的气质,出脱成另外一个人来。于是,在洞中静悟的时间多了,外出的时间少了,有时数日不离洞内一回,杂念渐少至无,但一坐下,便觉得天地安稳,万物和合。虚涵之中又时有妙思,有时悟出棋上一些极难极妙的棋路,偶然一得,自是欢欣非常,跑回天元寺演示于众僧看,直叫众僧敬服万分,惊奇不已,棋力又是精进许多。有一回让先师父两子,又反以两子胜之,苦元大师心中虽是惊喜,面上却只是摇头。方国涣知道还没有达到师父所期盼的那种化境之棋,便回白云洞,又自修悟去了。
第十二回 天元化境(上)
方国涣在白云洞内潜心修悟棋道,时间飞逝,又过了将近一年。这一日,方国涣正思解着一手极难的棋路,百思不得其法,气因思结,气血一时不畅,壅阻胸中,以致心中懊恼,随觉喉中一热,竟吐出了一口鲜血来,接着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法能这时正好提了食盒进来,见状大惊,转身飞报苦元大师,满寺惊动,齐集白云洞。
众人赶到时,见方国涣脸色苍白,浑然不觉,嘴角血丝犹存。苦元大师暗责一声“罪过”,急取了一粒丹药于水中化开,忙给方国涣服了下去。法无在方国涣胸前背后疾点了数穴,接着运功行气,配合药力,以将瘀血化开。到了第二日,方国涣才苏醒过来,众人见了,各自松了口气,苦元大师便把方国涣接回天元寺调养。
十余日后,方国涣的伤势这才痊愈。这日觉得身体已无大碍,便来向师父辞别,再回白云洞。苦元大师见方国涣已然康复,欣慰之余,略有不忍之念,幸好此念转瞬即逝,随后开示道:“法本无相,不著一物,日后且不可再拘于谱上之势,要神思于虚无之处,而非有所执著,方有涵育之力,潜移默化之功,否则化境不至而导魔境,实为凶险,日后棋上修悟本当无念为是。”接着,苦元大师传授了方国涣几种引气调息的方法,方国涣随后别了师父与众师兄,由法无陪着回转白云洞。
路上,方国涣对法无说道:“可惜,我在佛学上知之甚浅,若有师父的高深造诣,棋上的修悟或许能激进些,更不至于出了偏差。”法无摇头道:“不然,师父佛家功力虽深,且广博天下之学,而不能悟达天元化境,这似乎也是师父没有成功的原因。师弟则不同,专修一棋之术,精诚之至,且棋力深厚,以此为基,虚思涵悟,悟达那种化境之棋,当比别人的机会多些。”“虚思涵悟!”方国涣低吟了几遍,点头道,“师父开示我的也是这个意思,果是这样,当再无思结气血之理,不会再有那种险境了。看来棋上的高境界,应抛开常势,从虚思涵悟中感悟,才为正法。”
法无闻之,慨然道:“师弟悟性果非常人,若致力于武学,自可成为一代宗师。”方国涣笑道:“天生众相,各有其功,舍了棋道,我恐怕于别的技艺是学不来的。”法无笑道:“师弟当是为棋生的吧。”说话间已到了白云洞,法无又叮嘱了一番,便别去了。
方国涣伤势初愈,觉得洞中冷清,自有些坐立不住,便出了白云洞,向百丈崖闲游而来。百丈崖为连云山最高所在,三面峭壁,惟一脊背通其顶,尤为险峻。时值深秋,天高气爽,云薄烟淡。方国涣内伤初愈,元气并未全复,但感凉气袭人,微寒侵体,不由冷颤不止。独径孤行,漫步其中;树木林立,叶尽枝空;鸟鸣其间,幽然凄婉,闻其声而不见其形。小兽觅食,往来其中,已失其时,山泉干枯,欲饮昔日之水而寻无。方国涣见此萧瑟景色,一声长叹,摇头不已。
一路走来,直至崖顶,忽心情一荡,神感激然,上邻万里虚空,下踏百丈高崖,天下万物尽收眼底。方国涣此时似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恍惚然,不知所以。衣衫飘荡,发似波扬;傲然直立,得意洋洋;热血内涌,百孔吸张;形神虚若,不知存亡;身合宇宙,难辨温凉;魂魄离体,漫游天际;万念俱灭,惟一灵独存,无形中已入神感之境界。也不知怎么,方国涣竟循来时路径下意识地返回了白云洞,呆呆地在石床上盘膝坐了。心神恍惚中,似觉亲人相唤,遥际无边,欲应已远。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即便忘却了。
傍晚时分,法能提了食盒进入洞来,见方国涣在静坐思悟,便轻轻地走到石桌旁放下食盒,生恐惊动了他。然而当法能回身再看方国涣时,不由吃了一惊,但见方国涣垂帘呆坐,神色漠然,无任何的表情,似已经枯坐了几百年,如石像一般,与先前大有异处。法能心中疑道:“师弟莫旧病复发不成?”随即上前轻唤道:“师弟!师弟!”叫了数声,方国涣才从一种迷蒙的状态中微睁双眼,茫然地瞟了法能一眼,喃喃道:“你……你是谁?”“咦?”法能惊呼了一声,吓得倒退了数步。见方国涣神情有异,视自己如陌生人一般,忽一拍头道:“不好!师弟患上痴呆症了。”慌得法能连忙跑出,飞报天元寺去了。
这时的方国涣昏昏然,似睡非睡,但感有气无力,欲抬臂却不起,欲伸腿却不动,忘身置何处,四下漫寻,忽生恐惧之意,神警而又漠然。醒中但感睡中,睡中而觉醒来,眼忽睁而又忽合,茫茫不知欲要如何,以至浑然不觉,物我两空。似过了几百万年那般长久,方国涣忽感心中一动,觉察到了自己的存在,随即从这种恍惚无我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睁眼看时,只见法能瞪着一双奇异的大眼睛,正站在床前探着头望着自己,苦元大师、法无二人从一旁站起,面呈喜色。方国涣心中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愕然道:“法能师兄,你为何这样子看着我?”法能闻之,怔了一下,诧异道:“师弟,你醒了?没……没事吧?”
方国涣见法能说话有些古怪,又见师父、法无站在一旁,不知何时进来的,心中惑然,忙起身礼见了师父,随即问道:“师父,出了什么事?怎么您也来了?”苦元大师闻之一怔,忙关切道:“涣儿,你无事吧?”方国涣茫然道:“这是怎么了?我能有什么事?”法无一旁道:“师弟无事就好,这两天来,我们好为你担心。”方国涣闻之,大是惊讶道:“两天?法无师兄是说我在这里坐了两天?”苦元大师道:“不错,两天前,法能急报,说你神情有异,为师便赶了过来,见你漠然呆坐无觉,似入化境。现在感觉怎样?”方国涣闻之,愕然道:“我真的是坐了两日,却为何一点也不知晓的?”忽地忆起道:“是了,那日闲游百丈崖,神情便觉得有些恍惚,也不知怎么回到洞内,现在醒了,哪知竟然昏睡了这许久,不知是何缘故?”
法无异道:“观师弟神色,似无睡态,如此两日浑然不觉,不知内里起了什么变化?”苦元大师忽然开口道:“为师见涣儿神态,当不为旧病复发,所以并不惊扰,如今醒来,或许已经修悟成了天元化境!待于棋上试了,便知损益。”法无点头道:“师父言之有理。”忙把罗汉棋子和古木棋枰在桌上摆好。
苦元大师便执黑先行,起手布落了一星位,对方国涣道:“涣儿,且与为师对弈一局试看。”方国涣见了面前的棋枰棋子呆怔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伸手拾起一枚罗汉棋子,面呈异色,乃是觉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棋为何物,落子何处|Qī|shu|ωang|,一时间将先前的棋艺全都忘却了,棋力尽失。苦元大师见方国涣拿着棋子发怔,神色茫然,不解其故,便催促道:“涣儿,但将棋力尽数施展,走棋吧。”方国涣此时茫然地摇了摇头,用力拍了拍前额,想从脑海中回忆起什么,因为此时全然不知这棋怎么走法,就如未曾摸过棋子一般,陌生之极。
苦元大师见了方国涣的古怪神色,诧异道:“涣儿,可有何不适吗?”方国涣摇头一叹道:“师父,弟子实在不知棋为何物,怎么个走法。”“咦?”苦元大师、法无、法能三人闻之,皆自大吃一惊,自是不敢相信,往日棋高无敌的方国涣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然见他的茫然神情,似无虚作之态。
苦元大师心中一惊,忙上前把了方国涣两手之脉,诧异道:“六脉平和,似无异处,何以棋力尽失,将棋道全都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