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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三年十月,李渊率众二十余万在大兴城外安营扎寨,大隋的首都真正陷入了兵临城下的危境。围困持续了一个月时间,到十一月初九,李建成的部下雷永吉攻破了城墙,大兴终于被李渊取入囊中。由于李渊打着“重整帝国秩序”的口号起兵,之前又严令保护隋朝皇室的安全,大兴城并未在战火中被摧毁。在李渊兵马进城后,杨侑被立为傀儡皇帝——隋恭帝,大兴城的秩序又逐步恢复起来。
在大兴渐渐回复平静后,我便专心替萧帆打理起汇源客栈的事务。半年后,客栈便开始转亏为盈,在城内同行中,虽说不上是一支独秀,却也可以跟其他大客栈平分秋色了。
★ 飞蛾扑火
夜凉如水。
我轻轻放下香料瓶子,从被窝中取出配剑。“唰”一道寒光闪过,剑身出鞘。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这两年多来,我似是长安的一名普通生意人,过着平淡的生活。石碣峪、虎牢关,仿如那云烟随风飘散。在我心里的那道伤疤,只要不是刻意去揭开,也不如从前的撕心裂肺了。
这就是俗话说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吗?我凄然地笑着,慢慢拭擦着冰凉的剑刃,眼前浮现的,仍然是那熟悉而遥远的脸孔,那双温和乌黑的眸子在夜里熠熠生辉,我不禁痴了。忽然指尖一痛,我猛然惊觉,发现原来一不小心把手指抹到剑刃上了,指尖渗出丝丝鲜血。我急忙把手指放进嘴巴里,一阵咸腥的味道从舌尖传来。我苦笑着暗骂自己:傻丫头,眼下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你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我轻叹一口气,把配剑入鞘,上床拥它入睡。
翌日黄昏,我如往常一样,坐着马车从客栈回别院。车一晃一晃地,在宽阔的石板大街上悠悠地走着,偶尔听到车夫老王微微的吆喝声。
丝丝晚风从车帘缝中吹进,夹着阵阵清凉。正当我半闭双目,享受着晚风带来的祥和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
是官府鸣金开道。老王立刻把马车停靠在路边,给迎面而来的队伍让开了道。
我稍稍掀开窗户的纱帘往外看,只见这队人马浩浩荡荡,旗帜鲜明,个个身穿戎装,并非一般的出巡官兵,却似沙场出征归来的军队。近来为了集中兵力对付河东地区的刘武周军队,不时会有兵马回京等候调度,所以大家对这等阵势也见怪不怪了。
我正欲放下纱帘,眼角余光撇到之处,却让我心口猛烈的一震!
真的是他吗?我执着纱帘的手微微颤抖着,鼓足了勇气才干抬头去看。只见那人一身银甲,端坐在骏马上面,气宇轩昂,比起当日分别时,又添了几分威武神采。这张曾无数遍出现在我梦里的脸孔,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在我面前。
我的嘴唇哆嗦着,两行热泪已经夺眶而出,心中剧痛如刀绞。
我如做贼般,透过细小的缝隙贪婪地往外看。那眼、那眉、那唇,我的手指沿着轮廓在空中轻轻游走,指尖仿如昔日在虎牢关中时,传来了他温热的体温。
队伍很快就从身侧走过,我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窗棱处。老王轻轻吆喝了一声,马车又继续徐徐前进。在恍惚中,已经到了别院门前。
我下了马车,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老王,劳烦你去打听一下,方才领队的将军是何人,在何处落脚。”
老王是个话少实干的人,对我的要求从来不多问。只见他躬身应了一声,便驾车去了。
吴伯如往常一般,已经带着准备好的晚饭,在院中等我了。不见萧帆,我心里稍稍放松了些。昨天晚上的谈话,让我存了或多或少的不自在,既害怕他执著下去,又害怕言语间伤害了他。
我还没问话,吴伯倒如例行公事般向我报告了起来:“公子晚上有应酬,因此不来陪同姑娘用餐了。”
我随口问:“萧大哥一回来就这样忙碌吗?”
吴伯回答说:“是的,似是有重要的事宜洽谈。”
我不解地问:“眼下的生意虽然下降,但是战乱所致,其他钱庄老板都干脆把生意搁置下来,只想着怎么保命。怎么萧大哥每每在这个时候,却特别繁忙?”
吴伯微笑着躬身回答:“我只是管着府中杂事,生意上的事情,从来不敢过多询问。”
我笑着说:“我也是随便问问。不过萧大哥前些天舟车劳顿,应当先好好休息才是。”
吴伯无奈地说:“我也劝过好几次了,但公子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忙去了。”又笑逐颜开地说:“回去之后,一定把姑娘的劝告转告公子,想必他一定会听的。”
我不再接话,这老头子几乎把主人当成自己的孙子一般,每次听到我当面拒绝萧帆,那表情看起来,就像要把我臭骂一顿。他现在心里在乐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吴伯刚收拾好碗筷离开不久,老王便回来报:“姑娘,已经打听到了。”
我强压住心底的急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怎样?”
老王禀道:“带兵的将军叫秦叔宝,本来洛阳一带镇守,近日被传回京中,似是与河东刘武周的侵犯有关。”
“那他们在何处落脚?”我话刚出口,不禁暗暗责备自己过于露于形色。
亏得老王不是那种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只见他老老实实地低头回道:“似是在城南的旧韩将军府。”
“嗯。”我淡淡地点了点头,老王随即安静地退了出去。
城南韩将军府!我默念着,心脏兴奋得突突地跳个不停。我伸手入被窝,轻抚着冰凉的剑鞘,却感到身体内热血沸腾,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喊着——去看他!一定要去看他!
忽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喊:“别傻了,你去看了他又有什么用?”我一怔,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我虚弱地抽回手,只觉得喉咙中像噎了块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花了两年,才把伤痛冲淡,难道现在又要去飞蛾扑火吗?
我一下子把头埋到被窝里,翻来覆去地受着煎熬,不消一会,被褥已经浸润了泪水。我的心里空荡荡地,着不了地。
天色渐渐已暗,我一咬牙,脱去上衣钻到被窝里,——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去想他了!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我暗暗对自己说。' 。。'
我曾经最爱的舜华别院的宁静,在此刻于我,却带着死亡般的压抑。我抱着被子,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睡意全无,脑海中出现的,竟全都是他。我痛苦地低吼一声,为自己瞬间回复到两年前的崩溃状态而暴躁不已。
两年多努力的结果,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难道就这么在瞬间瓦解?
我倏地坐了起来,在还没弄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之前,便已换上了男装,闪出房门。我从后门悄悄走了出去,沿着大街往城南跑去。我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抛开了理智。扑火,飞蛾的天性使然,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轻轻跃上将军府的墙头,俯身往里面看去,只见黑沉沉一片,只剩下几盏闪烁的廊灯,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哪间才是他的卧室。
隐约中看到不远处的一所房子内,还微微透着灯光。我一阵紧张,蹑手蹑脚沿着墙头慢慢寻过去。
在灯光掩映下,秦叔宝宽袍缓带地立在房门前,负手抬头看着天空。星光照耀下,白净俊朗的面孔,笼罩着淡淡的光华。
我的思绪一下飞回虎牢关中的日子,想起他温和的表情、信任的目光,百花谷中如何救我出绝境,瓦岗军营中心急如焚的眼神,还有山上那个悠长甜蜜的吻……点点滴滴的回忆,此刻如同千万只蚂蚁,吞噬着我的心。
“秦大哥……”我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哽咽之声。
“谁!”秦叔宝倏地侧头看来,警觉地喝道。我一惊,脖子一缩隐藏在屋脊的背后。
“喵~~~”对面的屋顶传来一声颤悠悠的叫声,一只野猫轻飘飘地跳落到秦叔宝面前。看到他的注意力被野猫吸引过去,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对面屋顶一条黑影掠过,几乎是紧贴着屋顶,飞快地离去。他的动作敏捷如灵猫,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如果我不是也在高出,是绝对察觉不到他的。
我心里又是一惊:好俊的轻功!是什么人,在秦大哥刚到长安的第一天晚上,便过来偷窥?是友还是敌?会不会对秦大哥不利?
我正在心里猜测着,忽听到屋前的秦叔宝似在自言自语,低声地喃喃说道:“小雅,不是你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的胸口剧痛起来,他还是记得我的,时隔两年多,他依然清楚记得我的声音,纵使是一声低低的呼唤。
“是我!”我心里默念道。那一句“小雅”,在我耳边无限地扩大、重复、萦绕着,一声一声呼唤着我,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站起来,向那朝思暮想的人怀中扑去。忽然,一张不羁的笑脸在我脑中闪过,我如触电般,把就要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我苦笑着问自己,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爱他?莫说他心中没有你,就算有,如你这等放纵的女子,又如何配得上他?
秦叔宝兀自发了一会怔,轻叹一声,转身回房。屋内的灯光随即灭掉,只听到屋角传来幽幽地一声猫叫。
回去吧。我叹了口气,轻轻跳下墙头。已是下半夜,月光水银般泻下,大街上清冷如霜。我来时沸腾的热血已然冷却,怀着冰冷的心,默默回到别院。
我的身上脸上,沾满了瓦背上的青苔。我到浴室烧了一桶热水,把自己泡在其中。
我低头审视着自己窈窕而丰满的身体,光洁的肌肤在水中显得更加娇嫩欲滴。然而,这是一具怎样的肮脏的躯体!
那一夜,我是如何放纵自己喝酒,如何烂醉如泥,如何勾着罗成的脖子一声声呼唤着“大哥,我喜欢你的吻”……一幕一幕,如电影般回放在我脑海中。与其痛斥罗成的卑鄙下流,还不如臭骂自己放荡无耻。我失声痛哭起来,流着泪,用手狠狠地搓着每一寸肌肤,看着它们从雪白变得通红,妄图洗去这一切的罪孽。
当我哭得声音沙哑,再也流不出眼泪的时候,已经头靠桶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一阵惊恐的尖叫把我吵醒:“我的姑娘!你怎么就这样睡着了!”
我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上带着水珠。我正开眼睛,看到早起清洁的老妈子正颤颤地过来要扶我出浴桶。我居然便在水里睡着了,只见身上的皮肤都皱了起来。我讪笑着,想开口说话,但只发出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咙如火烧般疼痛!我才惊觉,水早已冰凉了。
入秋的长安,夜晚的气温已是相当低。这么在冰冷的水中泡了几个时辰,恐怕是要生病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觉得头一沉,整个人“砰”地连同水桶摔到在地上。
在我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隐约听到老妈子大喊一声:“救命啊!”
“小雅!小雅!”依稀间,听到有人轻声呼唤着我。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萧帆正坐在床边,双眉紧皱。他见我醒来,立刻握着我的手,略带责备地说道:“怎么如此大意,洗澡也能睡着?看把自己弄得生病了。”
我微弱地一笑,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似是在发着高烧。萧帆从吴伯手中端过汤药,说:“来,先把药喝了。”
我顺从地张大嘴巴,一勺一勺把他喂来的汤药全部喝光。萧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手摸摸我的额头,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怎么似更烫了?这药究竟有没有效?”
我扑嗤地笑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才刚喝下去,怎么会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