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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高仙芝挂帅,出兵怛罗斯
高仙芝一意孤行
赵淳之又见到了李天郎,自从白草滩一战后,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这位令他感觉复杂的师范楷模了。高仙芝对初战便表现杰出的赵淳之非常赏识,授予他校尉之职,将他留在了身边。而李天郎则依旧率兵驻扎疏勒,继续招募胡勇汉将,为新建立的侧戎军劳碌奔波。因此,赵淳之只在龟兹匆匆见过传说中李天郎的胡妻,还有他那个胡汉混血的孩子。他们将龟兹城中的家当,连同几株腊梅都搬回了疏勒,那些腊梅,也许正是迸香吐蕊之时吧。
张达恭、席元庆等一干将领和李天郎亲热寒暄,赵淳之虽然隐在众人身后,却仍注意到李天郎冲他微一颔首,他赶紧弯腰施礼。此时,他真切地感到了李天郎在他心中沉甸甸的地位。如今的李天郎,身兼侧戎军副军使,赤风亭府折冲,已经是安西四镇众所瞩目的将星,麾下三千番汉兵马,威名后来居上,不在安西军四营汉军之下。
高大将军要继平石国之后,再出师征伐乌浒河,讨平大食,彻底解除大唐西陲之忧。此次在大都护府齐招诸将商议的,就是远征大计。赵淳之得高仙芝恩准,可在节堂听议,原以为远征怛罗斯会得到连胜恃骄的将领们一致的拥护,没想到商议一开始,就有人公然唱起了反调。
如果说毕深思、程千里等人出言反对,尚可以旧臣嫉恨释之的话,那段秀实、张达恭等高部心腹也持异议就令人惊讶了。这些人可是刚刚从征伐中得到巨大好处的,怎么也畏缩胆怯起来。诚然,欲破敌,必深入敌境数百里,此举虽确有以劳击逸之缺,然高大将军收小勃律,灭朅师,平石国,哪一次不是长途奔袭,大破敌军?区区数百里,完全可以如李将军那般以劲骑急行,像剿灭突骑施人那样,一鼓作气……
节堂里论辩之声渐盛,意见相左的两派泾渭分明:反对出兵者以程千里、段秀实为首,赞成出兵者以田珍、席元庆为首,互不相让。而文官们则三缄其口,个个都装出若有所思,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场合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不过底下做的功夫,文官们可是各显神通。毕竟官场之道,他们可比那些直肠子的武将更加娴熟。
赵淳之注意到,在大都护府里说话极具分量的李嗣业和封常清也都一直未表态,难道……他不由抬眼往高仙芝望去。
高仙芝神情似乎很专注,他握拳托腮,听着段秀实力陈缓兵之理。
“孙子云: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自天宝六载以来,战事频频,弹丸安西之精华可谓耗尽。已成久暴师而国用不足,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相。现大食内乱,无力东侵,实乃休养生息之天赐良机!不如借此厉兵秣马,待我元气大复,自可一举拔之……”
“段将军此言又差矣!我安西兵精粮足,又乃不败之师,士气旺盛,军心思战,此为连胜之相也!何谓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光平石国之获,便可养军数年!”田珍不待段秀实说完便反驳起来,哼,你要说孙子,我也用孙子,“孙子亦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此高大将军用兵神速,速战速决之本也,如今银库充盈,军械无忧,正为索战之时耳!”
“战事频频却又怎的,前几日陇右道老友高秀岩修书与某,言‘安西四镇是无日不战,将士中封侯拜将,紫袍金带比比皆是,陇右常年无战事,是为碌碌无功也’。段将军要休养生息自去,下面盼功儿郎数不胜数,他们可容不得劳什子休养生息!”席元庆是高部属将中最好战的,自然极力鼓吹出兵。
“兵者,国之大事,怎可以索功名利禄而兴兵!”段秀实怒道,“席将军也太儿戏了罢!此误国误军之言!”
“大丈夫为国效力,求取功名,天经地义!”席元庆毫不示弱,嗓门可比段秀实高多了,“你功名既得,无心出战倒也罢了,居然敢出言讥讽某家,好个‘射不穿扎’果毅,自回家抱婆娘便了!”在安西诸将中,段秀实以儒雅博学著称,长于诗文而与安西四镇录事参军岑参并称“轮台双学士”,多谋善断但略逊骑射,军中戏称“射不穿扎”果毅。席元庆以此讽他,哽得段秀实几乎背过气去。
“军国大事,国之安危,人人可畅所欲言,全为忠心一片!席将军动辄出口伤人,实在有失体面!”程千里冷笑道,“如此举动,与街市匹夫何异!”
席元庆大怒,旁边的李嗣业冲他一瞪眼睛,做个噤声手势。席元庆看看上座的高仙芝也露不悦之色,只得嘀咕一声,骂骂咧咧收了声。
见场面上火,刘单赶紧打起了圆场:“段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如段将军私己,何以有讨护密,灭石国之功。席将军委实有些孟浪了!”席元庆立刻又冲刘单怒目而视,刘单身侧的岑参见他青筋暴露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莽夫就是莽夫!刘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劳师袭远,虽有违兵法,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若一味照搬,何以有用兵如神之说?我安西军乃百战之师,三年来征小勃律,灭朅师,破石国,剿突骑施,哪一次不是孤军犯险,虎口拔牙。如依纸上谈兵,当无胜算,却又常胜不败,其意所在,尽在高大将军帷幄耳!”高仙芝微微一笑,不知道是赞许刘单乖巧,还是听进了奉承。
赵淳之着意看了看后排的李天郎,自进得堂来,李天郎就一直默不作声,倒是望着窗外吐芽的花木多些。是故示老练,还是迟疑难决?不,哪一种都不是李天郎的风格。只是,这个敢在边令诚刀下谏言抗争的硬汉,怎的变得如此沉默寡言?赵淳之不禁想起李天郎静立真珠河边的沉默,敢面对数千突骑施铁骑而傲然挑战的大枪颓然垂落于地,只有呼呼吹动的河风,掀动着李天郎沉默的黑色大氅。沉默之后,李天郎将他断刃的“泼风”佩刀扔进了滔滔真珠河;在面对那个叫马大元的老卒时,李天郎依旧沉默,沉默之后,李天郎将装有老卒儿子骨灰的包袱递与老卒,两人一起沉默,一起喝干了半囊陈酒;还有得知自己荣升侧戎军副使后的沉默,以及沉默之后李天郎那一声轻轻的长叹……
今日的商议不过是让高仙芝活动活动脑子而已,他召集众将前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视众人意见而遣众人远征之责;二是商议远征剿敌细节。至于是否讨贼,早就盖棺定论了。安西军扩兵,保大军重建,侧戎军新编,西域诸羁縻州府也已分得发兵檄文,这一切都说明远征已是箭在弦上,岂是容众人商议的?那是高大将军决定的事!段秀实等跟随高仙芝多年,居然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还不如那个粟特商人胡拉克,早就做好了随军发财的准备。
李天郎从屋檐喜鹊处收回目光,有些怜悯地一扫慷慨陈词的段秀实。虽然段秀实一直因胡汉高劣之争与己有隙,但他的人品学识、赤胆勇谋,确是安西官场中极为难得的。不像程千里,他佯似义正词严地反对,内里却带上了过多的杨国忠色彩,失了夫蒙灵察这个靠山,他倒转得快……
讨伐大食不仅是高仙芝梦寐以求的,也是遥领安西大都护的李林甫蓄谋已久的。高仙芝想通过此战赢得高官厚禄,以便名垂青史,而李林甫则想借此博取皇帝欢心,权压朝堂新贵杨国忠。个中扑朔迷离,岂是赵淳之、段秀实等能够明了的!
“李天郎李将军连败胡贼,其用兵之妙,皆在长途奔袭,制敌先机,动辄疾驰数百里。区区怛罗斯,更不在话下!不如让他评评,这远征七百里,有无胜算!”刘单见众文官都呈观望之色,也急于脱身,一把将李天郎推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包括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李天郎的身上。赵淳之'〃文〃'甚至还注意'〃人〃'到高仙芝和'〃书〃'封常清还有'〃屋〃'意无意地对视了一眼。什么意思?高仙芝的手指轻轻拂在了膝盖上,这让赵淳之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卑职近来一直忙于编募人马,为我安西编练一支无敌铁骑,以遂大将军愿,使之可胜强悍的大食贼骑。将军远虑,属下众人尽力,略有小成。”李天郎的发言似乎文不对题,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个个面面相觑。性急的席元庆不耐烦地叫道:“李将军练兵一绝,安西世人皆知,说这做甚,现在是在论讨伐怛罗斯……”很多人都冲席元庆瞪起了眼睛,田珍捅了他后腰一下,才令他戛然住口。
李天郎没有理会席元庆,继续说道:“得知安西都护府整军,疏勒胡汉之民均挟弓跨马踊跃而来,然皆问一事……”
“何事?”高仙芝跟往常一样眯起了眼睛。
“皆言照草原风俗,进入帐篷者皆为客人,可以与其共享丰美草原,但若烧杀劫掠,欲夺己草原者方为仇敌,誓与其死战。所谓欲取我草原者,以血沃我草原也。我大唐草原万里,可用千年万年,何用跋涉万里而逐之?若强敌犯,自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将之埋葬草原,使之永不敢犯可也。然大军屡屡长途跋涉,取他族之地,既非做客之礼,也令将士血洒异疆,颇为不值。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好了,李都尉绕了半天舌,原来就是反对两字么!”高仙芝眼中闪过一丝森然,但只是那么一丝,转瞬即逝。除了在他旁边一直注视他的赵淳之,没有人发觉他的手狠狠地抓紧了膝盖。“胡人之言你倒记得清楚!”
众人一片沉寂,傻瓜也听得出高仙芝的怒气。李天郎的态度,不仅令主战派诧异,也出乎段秀实等意料。
高仙芝的语气突然和缓下来,“大食觊觎我大唐,非旦夕之功!我若不先发制人,必制于人也!这个浅显的道理,难道要我给众人细说!”众人凛然,也觉高仙芝之见,并非毫无道理。“胡人眼狭,只见糊口草原,哪知角逐天下!此亦为大唐得安西而胡人归顺之根本!”高仙芝似乎开起了李天郎的玩笑,“李都尉和胡人混迹太久了罢?怎的也同样眼狭起来?不是胡儿却更似胡儿,想安西汉将也就你一人!来来来,和阿史那龙支比比,是否似了起来?”
节堂里响起了笑声,李天郎笑得最大声,连声道:“大将军教训得是,先不比眼睛,末将和阿史那将军先从鼻子比起罢!”
哄堂大笑中,节堂的气氛为之一缓。
岑参道:“李将军之意,也是诱敌深入,以逸待劳之说,和大将军平灭大食之图,殊途同归而已。”
高仙芝呵呵笑着,随意点了点头,膝盖上的手松了下来。赵淳之也随之松了口气,同时觉得无比失望,他原以为李天郎会慷慨激昂地据理力争,至少也要坚持己见,没想到高大将军稍有怒意他便软了下来,哪有半分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雄风傲骨?英雄,他到底是不是?
李天郎在笑声中捏了一把汗,自己到底欠了火候,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非要说出来……阿米丽雅果然见识非凡啊,她居然猜到了这一幕,用封常清的话说,“此女多智近乎妖”。天哪,李天郎骤然出了一身汗,“近乎妖!”这是怎样的决断,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今天的冒犯……李天郎后悔不迭,少说两句不好么!不过想到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到胡汉百姓的苦难,想到方天敬对大唐社稷的忧心忡忡,想到王忠嗣量力而行,以战养和的远虑,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力一试,哪怕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