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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龙支看着李天郎笑容满面的脸,干咳了一声,勉强说了声“多谢”。
旁边的贺娄余润笑骂道:“李将军去一趟京城,居然便带回这么多好物件,出手也忒大方,不知为我备下什么稀罕物件?”
“从京城波斯商贾处购得一上好宝刀,明日一并为大总管送来!”李天郎哈哈一笑,双手一拍,“这下好物件皆送尽,其他将军可不要再挤兑李某了,当真两袖清风了!只要陪大家伙再痛饮一杯吧!”
“那几位最后的豪饮士卒何在?”贺娄余润一边眯着眼睛欣赏玲珑剔透的玉杯一边说道,“叫他们来领赏吧!”
“胜负未分,怎的就言赏赐,大总管再给机会比试比试如何?”一个尖细的声音从突厥阵营里传出来。李天郎微微一愣,看了看故作饮酒的阿史那龙支,心里嘿了一声:看来还有最后的较量,且看这个番子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拓羯打扮胡人跃出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席前恭身道:“按照草原的规矩,没有平手的说法。昔日草原赛马,若有平局,必再比再比,直到分出胜负,即使爱马筋疲力尽,经脉尽断也在所不惜!”一番话在胡人中引发一阵豪情的赞同声,这确实是草原的规矩。
李天郎定睛细看,场中央的拓羯昂首站立,面对诸多的将官,没有丝毫的闪避胆怯。此人鸢肩伛背,廞(xīn)目侧鼻,一张干橘子皮般的老脸木无表情,但筋骨却出奇地发达,就连脖颈也显得比一般人短促。高高隆起的肌肉杂乱地堆砌在后背,一双与之身高极不相称的大脚如铁铲一般插在地面,这样一个土地行孙般的畸形怪人绝对不会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李天郎却感到对方丑陋的外貌下涌动的惊人力量,那种力量根于内心,而不是雄壮的身材。这个墩子整个人就像一张……一张时时刻刻都绷紧的弓!对,就像这个拓羯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一张大弓。很大的一张弓,有近六尺,这般精良的硬弓,如果不是故弄玄虚,其力没有四石也有三石半。这样大的弓出现在如此一个矮小的拓羯手中显得极不协调,但是越是这样,李天郎越不敢小觑。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要知道在安西军中,善射者数不胜数,没有过人之处,哪个敢在骑射上轻言挑衅?李天郎又凝神看了看此人的手,左手虎口布满老茧,戴扳指的右手大拇指,以及僵硬弯曲的食、中二指。在李天郎在此之前只见过一个人是这样,那就是神箭手赵陵!
“阿史摩乌古斯,添什么乱!还不赶快给我退下!”阿史那龙支仿佛睡醒了似的叫了起来,“大总管别理会这等没有礼节的粗人,待会属下自会狠狠赏他一顿鞭子!”
拓羯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的呵斥,还是倔强地站立在那里,两道精光四射的目光往汉军座中一扫,很快和缓缓站起来的赵陵搭上了线。只有神箭手之间的目光交流才如此凌厉,在两人之间,似乎劈开了一道无形的通道。
对赵陵安西第一神箭手的赞誉阿史摩乌古斯一直嗤之以鼻,甚至怀疑这个汉人飞涧射大纛的事迹纯属讹传。阿史摩乌古斯的箭术,靠的是常人难以匹敌的勤学苦练,而这股蛮劲,却来自仇恨和深深的痛苦——出身草原猎户的阿史摩乌古斯从小便因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而在魁梧的胡人中受尽讥讽,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分到的食物也是最少最差的。但是这个倔强的葛逻禄人没有认命屈服,他发誓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天神对他的不公,决不甘心的韧劲激励着他苦练箭术,以技艺机巧的远射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数十年的苦练,其间的艰难苦涩难以言述,甚至令他未老先衰,但血汗的付出最终开花结果:在他十六岁时,便以“射雕者”之号名震大漠,虽不是突厥贵胄,但也因此神技得到阿史那家族青睐并赐姓阿史摩。这次酒宴竞技,虽有阿史那龙支安排在先,但阿史摩乌古斯自己却一直在苦苦寻找和赵陵较量的机会,好不容易遇到此次良机,岂可轻易放过?因此眼见比不成了,他怎么会不着急?
“今日这般喜庆,为这等小事罚他做甚?”李天郎走近阿史摩乌古斯,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桀骜不驯的小个子拓羯。阿史摩乌古斯干瘪丑陋的脸上留有两撇散乱的长须,夜风吹来,冉冉而动,倒意外衬出他一份独特的风采来,至少在李天郎眼中是如此。
“真个好汉真风采!李某敬你一杯!”
阿史摩乌古斯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天郎,毫不客气地接过酒碗仰首咕咕喝尽。赵陵则紧紧腰带,提弓挟箭走下场来,冲李天郎微微一笑,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贺娄余润道:“属下已身无长物,失了彩头,赵校尉和这乌古斯老兄想必都乃神箭,没个配得上的彩头可不行,属下卖个老脸,望大总管把你那宝贝舍了罢!”
“我当你怎的如此好心,许我波斯宝刀,原来是叫某家折本来着!”贺娄余润大笑着取下自己右手上的镶玉扳指,那是高仙芝以前赏给他的,说是猛将郭孝恪所用,如今虽然略显破旧,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宝物。贺娄余润将扳指在众人面前晃晃,再递与李天郎,“看在昔日救我性命之恩面上,且拿去!不再要你利息!”
“谢大总管慷慨!”李天郎高举扳指,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两位准备好了吗?”
两个神箭手
阿史摩乌古斯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站稳了身形,几乎和旁边的赵陵一起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冲李天郎点点头,直到这个时候,他和赵陵两人间眼神的对视才告一段落。
“思结脱勒!狗东西!出来!”阿史那龙支大叫,“给我做漂亮些!”
满脸通红的思结脱勒走出场来,不由自主冲李天郎恭恭身,伸手从拴马桩上取下了一个三尺多长的巨大火把,掂了掂,猛地弯腰一蹲,大喝一声,火把冲天而上,转瞬间便在夜空中划着一个亮点。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蓄势待发的阿史摩乌古斯和赵陵犹如被人猛抽一鞭的疯马,闪电般抽箭疾射!身材矮小的阿史摩乌古斯动作却快得像俯冲捕猎的大雕,他不像一般射手那样站直身躯而是弯腰屈膝耸肩,似乎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通过手中的硬弓积聚在了箭上!速度和爆发力实在惊人,右腿弯曲间,“嗖!”的一声先行发箭!离弦之箭撕开夜幕,扯动着阿史摩乌古斯飘洒的长须,他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呼了一声“忽勒”!众人只见箭头寒光跃动,一齐仰首观看,夜空中嘭地炸开一簇火花,虽然看不见射出去的箭,但显然命中了!
喝彩声如雷!火把也飞速下坠数尺!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自由下坠的火把突然一滞,下落的路线也是一歪!
赵陵后发的箭!没有看见它蹦出火花,但是肯定也射中了!
别人没有看清楚,可阿史摩乌古斯却不用眼睛看也感觉到了结果,脸色一沉,今天真的是碰到对手了!汉人第一神箭倒非浪得虚名!同时赵陵也是心头一林凛,胡人中也有如此高手!箭风之凌厉,世所罕见!当下更不敢怠慢。
阿史摩乌古斯龇牙一哼,翻腕拈箭,右手一抬,已是三箭上弦!他的整个身体都与手中的弓一样,胀满了骇人的爆发力!
赵陵一个箭步引弓瞄准,弓若满月,三支雕翎箭也是流星闪动!制造精良的“挽月弓”张开了两条优美的弧线,将箭头延伸向飞坠而下的火把!
“忽勒!”阿史摩乌古斯低喝一声,连珠三箭齐发,转瞬消失在夜空。赵陵的三箭也离弦飞出,居然后发而先至!下坠的火把又猛然一顿,下落的速度被激射而来的利箭减弱了几分,紧接着在空中陀螺般旋转起来,显然又都命中了!喝彩声、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没有停歇。李天郎握紧的拳头慢慢舒张下来,因为他知道赵陵的胜算绝对比较大。阿史摩乌古斯的箭术固然已经是登峰造极,犀利骠悍如草原烈火,但是却缺乏神韵。一来是因为他用的弓虽硬,但是韧性不足,大量的力道不仅被白白浪费,还在脱弦瞬间造成羽箭箭杆变形,而在发力的同时要保持拉弓瞄准时的平稳也需要耗费精力和体力,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阿史摩乌古斯靠苦练达到了一种平衡,但毕竟不是神;二是阿史摩乌古斯能修炼到如此地步,全靠他平日的训练使他能够凭心意收发调动常人难以控制的肌肉,从而积聚身体各部分所有的力量,一门心思钻进力道的牛角尖里去了。要知道,任何人皆可使得的技艺却有人精乎神,非仅凭勉力苦练可达,还需要天赋和对该项技艺超乎常人的悟性,与赵陵相比,阿史摩乌古斯的悟性就差上一截。
“好!好!好箭法!”席桌上有人怪叫连连,李天郎听出是野利飞獠,“待我取来看!”说话间,套索已经出手,黑暗中缠住了旋转下落的火把,用力一扯,火把横向一别,应声往贺娄余润面前落下。看来,憋了多时的野利飞獠也手痒了,非得要卖弄一下。
“野利校尉好身手!”李天郎大声赞道。
全体胡汉士卒喝彩的呐喊如怒潮击石,震撼天地。
李天郎扬手止住两个亢奋不已,还在跃跃欲试的箭手,令二人过来观看。十几个回纥汉子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将手中的松明高高举起,把那插满箭的火把照得通亮!
八支羽箭从不同角度射穿了火把。
“老天爷!都射中了哩!”“这下又是平局了!”“不得了,不得了!这样都是全中!”围观诸人议论纷纷,“看大总管他们怎么评判!”
在大小头领的簇拥下,贺娄余润等一干人走下来仔细察看。
接过火把,贺娄余润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看,又将火把递于阿史那龙支:“龙支,你且看如何判定。”
“我输了,大总管!”众人转首一看,是满脸抽动的阿史摩乌古斯。
“你二人皆中四支,怎的……”贺娄余润奇怪地问道,“这不是平局么!”
“阿史摩乌古斯!休得胡说!你不是说射箭你是天下第一么!也会输!”阿史那龙支用插满箭的火把一戳木立的阿史摩乌古斯,恨声说道,“滚一边去!自己把手砍了喂狗!”
“第一箭我射中的是火把的火头部分,火头处最亮,是黑暗中最好的目标,因而有火花飞溅。而这位汉人射中的是火把的后柄,那里在黑暗中看不见,又是在下落中,只能依靠感觉和对火把落势的判断。而这后三箭我俩虽皆命中,但汉人后发而先至,要是在战场上,他已经先射中我,我比他先死,也是他赢!”阿史摩乌古斯闪也没闪,面貌因为脸部痛苦的抽搐而更显狰狞难看,“这次没有平局,实打实的是我输了!”说罢也不理会众人,转身面对赵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阿史摩乌古斯以前吹牛,所以输了,你是真正的草原射雕者!”
“不敢当!你也是响当当的好汉!你的硬弓,只有你才能拉开,我不行!佩服!佩服!”赵陵还礼,“大总管的彩头,好汉受之无愧!”这倒不是赵陵谦虚,而是衷心的钦佩。李天郎对此尤为欣慰:自从担任西凉团校尉以来,赵陵确实老练沉稳多了,懂得为人处世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毛毛糙糙的莽撞小子了,看来将西凉团的老弟兄们交给他,大可以放心矣。
阿史摩乌古斯苦笑一声,说道:“输了就是输了,还撑什么好汉!”说话间“啪”地一声,将那硬弓扔在地下,猛踹两脚,“我今后哪有脸用弓箭!连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