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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事实,她连现在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她已经爱上了塔里克。无助地,绝望地爱上了他。每当他在身旁时,她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充满一些羞耻的念头,总是想着他瘦长的裸体和她自己的裸体纠缠在一起。到了夜晚,躺在床上的她会想像他正在亲吻她的腹部,想知道他的嘴唇有多么柔软,想知道他的手摸着她的脖子、胸脯、后背和更低的部位是什么感觉。每当这样想起他时,她心里会充满罪恶的感觉,但小腹也会升起一丝特殊的暖流,直到她感觉到好像自己的脸庞在发烧。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三章(3)
是的。妈妈说的没错。实际上她清楚得很。莱拉怀疑邻居就算不是大多数人、至少也有几个人已经在说她和塔里克的闲话了。莱拉看到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笑脸,也知道邻居私下说他们是一对。例如,有一天,她和塔里克手拉手走在街道上,遇到鞋匠拉希德和他那个穿着布卡的妻子。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拉希德开玩笑说:“那不是赖里和玛姬浓吗?”他说的是内扎米[1]Nezami Ganjavi(1141~1209),古代波斯诗人。[1]那首妇孺皆知的12世纪浪漫诗中一对命运悲惨的恋人——爸爸说那首诗是法尔西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但他还加上一句,内扎米创作这个凄恻爱情故事的时间,比莎士比亚早了四百年。
妈妈说的有道理。
但让莱拉愤愤不平的是,妈妈根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这个问题如果是爸爸提出来的,那是一回事。可是妈妈?这么多年来,她不闻不问,只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点都不关心莱拉去哪里、碰到什么人、有什么心事……太不公平了。莱拉觉得她跟厨房里这些锅碗差不多,是一种可以被置之不理、等到心血来潮的时候再理睬的东西。
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个重要的日子。她不想为了这件事闹得不愉快。为了顾全大家的心情,莱拉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说。
“很好!”妈妈说,“那就说定了。喏,哈基姆哪儿去了?我这个亲爱的小个子丈夫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这一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正是举办宴会的好日子。院子里,几个男人坐在破旧的折叠椅上。他们喝茶吸烟,大声谈论着圣战组织的计划。从爸爸口中,莱拉知道这个计划的大概:阿富汗现在的国号是阿富汗伊斯兰国。几个圣战组织的派别在白沙瓦组成了伊斯兰圣战委员会,在接下来两个月间,该委员会将在西卜加图拉·穆贾迪迪的领导下全权负责处理一切事务。接着是以拉巴尼为首领的领导委员会,这个组织会掌权四个月。在这六个月间,他们将会召集各派领导人和长老,召开大国民议会,选出过渡政府,两年后再举行民主选举。
这些男人中有一个正在给一个滥竽充数的烤炉架上嗞嗞响的肉串扇风。在那株古老的梨树的树阴之下,爸爸和塔里克的父亲在下棋。他们显得全神贯注。塔里克也坐在棋盘旁边,轮流看看双方的局势,然后听着其他人在附近的桌子上谈论政局。
那些女人则聚集在客厅、走廊和厨房。她们一边聊天,一边哄着在怀里哭喊的孩子,满屋子走来走去,熟练地相互避让,她们的屁股时不时轻轻地相擦而过。录音机播放着一首乌斯塔德·萨拉罕的歌曲。
莱拉在厨房,和吉提一起用蔬果和酸奶做饮料。吉提不像以前那么害羞和古板了。过去几个月来,她额头那永远皱着的双眉松开了。这些天来,她开怀大笑的次数比过去多了,而且让莱拉吃惊的是,她有时还会卖弄风情地笑起来。她不再日复一日地扎着马尾辫,而是让头发散开,还挑染了几绺红色。莱拉最后弄明白了,吉提之所以改头换面,是为了一个被她迷住的十八岁男孩。他的名字叫做萨比尔,是吉提的哥哥所在足球队的守门员。
“哎呀,他笑起来最迷人了,而且头发又黑又密!”吉提当时对莱拉说。当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相互倾心。吉提已经偷偷地和他出去喝了两回茶,每次十五分钟,那家茶馆在塔伊马尼区,城市的另一边。
“他打算向我提亲,莱拉!快的话,说不定就在这个夏天!你相信吗?我发誓我一刻不停地想着他。”
“你们不上学了?”莱拉问。吉提歪过脑袋,望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你还不了解我啊。
等到我们二十岁的时候,哈西娜曾经说过,吉提和我,我们每人将会生下四五个孩子。可是你,莱拉,你将会成为我们这两个傻瓜的骄傲。你将会成为一个人物。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能够在报纸的头版上发现你的照片。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三章(4)
这时吉提就在莱拉身旁,切着南瓜,脸上露出神游天外的表情。
妈妈就在附近,穿着她那条漂亮的夏裙,和接生婆瓦吉玛、塔里克的母亲一起给水煮蛋剥壳。
“我打算把一张艾哈迈德和努尔的照片送给马苏德将军。”妈妈对瓦吉玛说,瓦吉玛点着头,装出一副果真感兴趣的样子。
“他亲自主持了葬礼。他在他们的坟墓前面念了经文。它将是一番心意,表示我们感谢他的看重。”妈妈敲碎了另一个煮熟的鸡蛋。“我听人家说他是一个为人周到而且值得尊敬的人。我想他会喜欢它的。”
在她们身边,其他女人在厨房里挤进挤出,端出一碗碗的肉汤,一盘盘的羊肉和鹰嘴豆炒饭,一条条的面包,将所有这些食物都摆在铺了餐垫的客厅地板上。
塔里克时不时偷偷地走进来。他拿起这个,咬咬那个。
“男士免进。”吉提说。
“出去,出去,出去。”瓦吉玛大声说。
面对这些女人开玩笑的驱赶,塔里克笑了起来。他似乎很高兴带着一脸倨傲的男性坏笑来这儿感受女性的氛围,以被人赶走为乐事。
莱拉尽量控制自己别去看他,这些女人的闲言碎语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给她们什么把柄。所以她只顾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但她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她做过的梦,她梦到他们两个人的头上盖柔软的绿色纱巾,他的脸和她的脸都出现在镜子中。一些谷粒从他的头发上往下掉,在玻璃镜上弹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塔里克伸出手,打算尝一口土豆烩牛肉。
“别碰!”吉提拍了他的手背。但塔里克还是偷走了一点牛肉,笑了起来。
如今他比莱拉高出差不多一英尺。他刮了胡子。他的脸变得更瘦削、更加棱角分明。他的肩膀变宽了。他喜欢穿西裤,闪亮的黑色休闲鞋,短袖衬衣——为的是炫耀他手臂上最近刚长出来的肌肉,那是他每天在院子里苦练一把破旧生锈的杠铃的成果。最近,他的脸上挂上了争强好胜的神情。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故意微微地把脑袋歪向一旁,发笑的时候则会扬起一道眉毛。他把头发留得很长,而且还养成了一种习惯,经常毫无必要地甩动那头蓬松的黑发。这一脸坏笑是新近才出现的。
塔里克最后一次被赶出厨房时,他的母亲发现莱拉偷偷看了他一眼。莱拉的心怦怦地猛跳起来,双眼愧疚地四处乱转。她赶紧让自己忙起来,把切好的南瓜丢进那罐加了盐的酸奶里面。但她能感觉到塔里克的母亲在看着她,还有她那会心的、鼓励的微笑。
那些男人填满了他们的盘子和玻璃杯,带着食物去院子里吃。他们各自取走他们吃的那一份之后,女人们和孩子们就在地板上围着餐垫坐下,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她们清理了餐垫,把盘碗堆到厨房里,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茶水,回忆着谁要喝绿茶,谁要喝红茶。这时塔里克脑袋一晃,悄悄走出了房门。
莱拉等了五分钟,然后也走出去。
她发现他在街道下方,和她家隔着三座房子的地方。那边两座分开的房子夹着一条小巷,他就靠在巷口的墙上,哼着一首乌斯塔德·阿瓦勒·米尔演唱的普什图老歌:
这儿是我们美丽的祖国。
这儿是我们深爱的祖国。
而且他还在吸烟,又是一个新的习惯。莱拉最近看到他和一群家伙厮混,吸烟是跟他们学来的。莱拉受不了他们,塔里克的那些新朋友。他们的打扮全都一个样,西裤,紧身的衬衣,紧紧地裹着他们的手臂和胸膛。他们全都喷了太多的古龙水,全都吸烟。他们成群结队,在这个街区附近招摇过市,大声说笑,有时候甚至还跟在女孩后面喊她们的名字,脸上全都带着一模一样的、自以为是的笑容。塔里克有个朋友非要人们叫他蓝波,原因是他长得和史泰龙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
“你妈要是知道你吸烟,她会杀了你的。”莱拉说。她朝一边看过去,接着看看另一边,然后溜进了小巷。[奇+書网…QISuu。cOm]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三章(5)
“可是她不知道。”他说。他侧了侧身子,给她让出一点空间。
“迟早会知道的。”
“谁会告诉她?你啊?”
莱拉跺了一下脚。“把你的秘密告诉风儿,但别怪它说给街道听。”
塔里克笑了,扬起一道眉毛。“这是谁说的?”
“纪伯伦。”
“你真臭屁。”
“给我一根烟。”
他摇头拒绝了,双臂交叉在胸前。这也是他新近才学会的姿势:后背靠墙,双臂交叉在胸前,嘴角叼着香烟,那条完好的腿不经意地弯曲着。
“干吗不给?”
“你吸烟不好,”他说。
“那你吸就好了?”
“我是做给那些女孩看的。”
“哪些女孩?”
他咧开嘴巴说:“她们觉得这样很性感。”
“不性感。”
“真的?”
“不骗你。”
“不性感啊?”
“你看上去很蠢,像一个脑残。”
“这句话很伤人哦。”他说。
“到底是哪些女孩?”
“你吃醋啊?”
“关我什么事,我好奇而已。”
“要不关你的事,你就不会好奇啦。”他又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吐出烟雾。“我敢打赌她们现在肯定正在说我们。”
妈妈的声音在莱拉脑海中响起。就像抓在手里的八哥。你一松手,它就飞走了。一阵愧疚的感觉涌上心头。莱拉关掉了妈妈的声音。她喜欢塔里克说“我们”这个词的口气。它从他口中说出来,听上去像是他们在共同密谋什么事情,多么令人颤栗啊。听着他毫不刻意、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个词,莱拉感到非常欣慰。我们。这个词认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使其变得透明起来。
“她们会说些什么呢?”
“说我们在罪恶之河划船,”他说,“吃着忤逆的蛋糕。”
“乘坐邪恶的人力车?”莱拉跟着说。
“煮着亵渎神明的肉汤。”
他们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塔里克说她的头发又长了。“你的头发很好。”他说。
莱拉希望她没有脸红。“你把话题扯开了。”
“从什么扯开了?”
“那些认为你性感的白痴女孩啊。”
“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只看得上你。”
莱拉内心欣喜若狂。她本想看穿他的心事,却碰到一个她无法读懂的表情:他眯着眼睛,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目光,嘴角挂着欢乐的傻笑。他这个表情很聪明,准确地计算好了的,正好介于嘲弄与真诚中间。
塔里克用他那只完好的脚的后跟踩灭了香烟。“你对这些有什么看法?”
“宴会啊?”
“到底谁才是白痴啊?我说的是圣战组织,莱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