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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知后觉也琢磨出不对了,皇帝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坐明堂,肃王在外、镇国公堵着他小叔……这怎么有点像太上皇惯用的招儿?每次“作死”之前,都想着提前安排好“后事”,譬如此时正在东宫百无聊赖踢踢踏踏的旭王殿下。
甄老爷子舟车劳顿,早觉得疲惫难耐。寻了张椅子坐了,双目紧闭,良久才长长一叹:“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
语出《论语》。
林霁风骤然变了脸色,他听懂了:
太子,是去杀人的。
……
离渡口还有不足三里,已经隐隐听到火枪火炮之声,何致不由皱眉,忽然拦住云涯,紧紧皱眉:“太子真要亲身前去?精卫司应该可以——”
云涯好笑:“若不去,岂不是显得孤怕了贾敬?”
“可是……”
“这局到如今,孤与贾敬尚在伯仲之间,胜负未分,孤怎能不战而溃。”
“伯仲之间”?何致怔愣,照他看来,这局太子已经取得了绝对的先机,捉出了暗军,查清了据点,拦下了企图逃离的诸暗军家眷……
“若无贾敬诚心相邀,孤怎能如此顺利地顺藤摸瓜,寻到这个官渡?”请君入瓮是贾敬惯用的招式,而且、从来都是,来与不来,根本没有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
不经教化便加以杀戮叫做虐;不加告诫便要求成功叫做暴。
考虑到云涯的处境(废太子的折子一本本往他父皇桌子上飞),他真的是在跟贾敬玩命啊~~
第191章 乱世者巫渡口藏毒韵济世者孤自赴终局(下)
云朔将整个精卫司交给了云涯,一半跟何致一道随驾保护太子;另一半则早早赶去了官渡。
官渡处;已然是一片混乱。
暗军出渡的大船被福船残骸彻底;精卫司则早已包围了渡口;按理说。精卫司诸将士执着弓箭、火枪;甚至还带了两门火炮;可谓万事俱备,只待将杵在河道中央走投无路的那一船人逼上岸,便轻松完成了差事——可事实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云涯与何致赶到时,只见暗军大船泊在河道中央;渡口处一片杀声血色;正逢一个精卫司的禁卫被人当头劈开;半个脑袋并着肩膀一同被削下;死相惨不忍睹。残躯摇晃两下落入水中,顿时染得一水鲜红。
“——啊啊啊啊啊!”尖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因为走投无路的那船上,除却丧心病狂的暗军,还有许多柔弱的女眷。
惊慌之下再闻得血腥气扑鼻,不知道多少女子当场晕厥过去,难得有还能动弹的,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起来,扑倒船舷边上便要往下跳:“我要下船,让我走,让我走!”
暗军自是不会放他离开,靠着船舷的弓手一把撕扯住少女的头发,少女吃痛大喊,竟被生生扯下一片血淋淋的头皮!弓手尤觉不够,竟再次将少女粗鲁地拽过,并一刀架上纤细的粉颈。
“——住手!”嘶吼的竟是刚刚砍杀了精卫司禁卫的男子,约莫四十上下,一双深目锐如鹰隼,此时却是一片血红,宛如穷途末路的狂狮。
云涯认得,这是威武伯,也是一位悍将,因为身带胡人血统,领将衔却始终做不得统帅。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李广难封”,才让云翳钻了空子。
被暗军弓手拿刀挟持的,云涯同样也认得,是威武伯的亲妹妹,小了他尽三十岁,一直被全家当做宝贝娇宠着。
何致也认出了“旧识”,顿时心惊,立即挡在云涯之前:“太子小心,那个弓箭手有百步穿杨之能!”
“是么?”云涯点头,告知,“那是威武伯的弟弟。”
何致难以置信,下意识地看向船上,只见被挟持的少女挣扎着抬起头,对挟持她的人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畜生!”
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声冷笑,还有脖颈上的刺痛,刀锋已经划破了皮肤,鲜血涌出,映得威武伯的眼睛越发痛恨滴血。
显而易见,威武伯府潜藏的暗军就是这位神弓手,骗得全家上贼船,引得兄长追来渡口,又以家中女眷为人质,威逼兄长与朝廷的精卫司对峙。
一人造反,累得全家,连坐有时并不是全然的没有道理。关心则乱,威武伯本是擅武之将,却不得不受着威胁,变为了弑杀的修罗,一具具四分五裂的禁卫尸体陈在岸上、泡在水中。同样面目狰狞、死不瞑目,他们又何其无辜。
——当然,暗军真正想威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忽然冒出来搅局的威武伯。
弓手冷笑一声,看得却是云涯,高声叫道:“还请太子退兵!”
云涯不顾何致的劝阻,也不顾威武伯的虎视眈眈,一步上前,嘲讽似的看着弓手:“凭什么?就凭你捉着的这些女人?”
话音未落,杀红了眼的威武伯已经要扑上来,精卫司两厢合兵,人数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一排禁卫已经举起火枪,啪啪上膛。云涯只扫了一眼,果断下令:“开枪。”
……什么?
何致没反应过来,甚至连有些禁卫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内宫禁卫本职为服从皇命,很多人已经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枪响,威武伯全身遍布铅弹之孔,因离得极近,火药炸开嘣得一片血肉模糊。
“噗通”一声,威武伯也跌入水中,至死也没合上那双血红的眼睛。
死不瞑目。
少女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大哥!”
云涯看都不看:“继续开枪。”
又是砰砰的枪响并着凛冽的刀锋箭雨,一面彻底理解太子谕令、手起刀落毫不含糊的精卫司,一面是主将被杀乱作一团的威武伯从众,局势完全一边倒,不一会儿,官渡又添了成堆的尸山血海。
渡口有旗,船上有帆。寒风刮打出“啪啪”之声,如刮在骨头上的冰寒。脚边横着的不知是谁的胳膊,只剩半截,还被踩得稀烂。周遭不只是血腥味,满满弥漫都是死亡的阴气。
云涯一直静静看着,没有露出一丝的恻隐或是不忿。何致紧紧皱眉,一面紧盯着弓手防止他放冷箭,一面却觉得,太子此局做到这步,已经不能说是可敬,而是、可畏。君子如玉,实则是君心如玉,还是璞中之玉,根本看不清楚。
船上的弓手看得分明,不由弯起嘴角:“看来,这些娘们儿压根不能让太子看在眼里。”随意将手中少女甩开,完全不顾岸上几排侍卫皆举枪对准他,一转身,他身后的暗军竟又绑了一排人出来。
云涯终于皱了皱眉——都是面熟的。
有官有将,皆被堵着嘴,露一副惊惶无措。大部分都在何致所列的名单之上,也有其他——刻薄成一张棺材板儿、被麻绳捆着怎么都像生殉的,曾经的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何致下意识地说出口:“难道他也是……”暗军?
云涯却截断,淡淡道:“他不是。只是受贾家所累。”
毒杀李纨使得李守中落了贾家一个大把柄,这次贾老太太想要算计黛玉,自然不会放过这霉催的亲家。做见不得人的事儿须得避着点儿,李守中正是乔装打扮去贾家时被暗军劫持的。
一众官将皆被长刀架着脖颈,呜呜哀哀着不知是在呼救还是在哭求,弓手的笑容愈加放肆:“太子还不肯退兵?”
云涯沉默不语。
“看来,太子是打定了主意赶尽杀绝。”弓手冷笑,身后一个暗军手起刀落,李守中顿时人头落地,洒了满甲板的鲜血。
“太子……”连跟来的东宫属官都迟疑了,想劝——这些可都是朝廷命官!
云涯终于开口,却是冷笑:“孤有的是时间与你耗着,你不妨一个个慢慢杀,待你杀完了,孤再派人下水劫船,抓活的。”
弓手一滞,笑意褪去,森寒无比:“看来,太子是打定了主意、赶尽杀绝。”
云涯与之对视,一字一顿道:“所以,趁你还没死,告诉孤,贾敬在哪儿。”
“哈哈哈……”忽然又换为张狂的大笑,“首领不在此处,待我死之后,太子尽管去寻!”可就怕,太子没那个命了!
何致再也按捺不住,小声却急促无比:“太子,可让人下水夺船!”
云涯却斩钉截铁:“不可下水。”
……为何?
何致还没问出来,便听水底传来一阵轰轰声,好似藏着盘旋的漩涡,这是——“船底的阀门被打开了!”
这是河水倒灌入船的声音。
伴着轰隆之声越重,船上的哭叫越发惨烈。死亡逼近之感如此恐怖,几欲将人逼疯。
何致觉得自己不能理解:“难道他们想把自己淹死在河里?”眼看被精卫司围堵,毫无出路,便干脆求死?
云涯却低头:“没那么简单,你看水面。”
已被鲜血浸透的水面之上缓缓浮起了一层浑浊透明的东西,反着光,带着刺鼻的味道。
“是火油!”
“都退开!”云涯厉声下令,渡桥木栈与水相连,都会着火!
伴着禁卫飞速地向后涌退,伴着尖利如划破长空的惨叫,一道火星已从暗军船上落入水中,触碰到火油的一瞬间,红光炫目,灼热熏天。
一片火海,竟立于水面之上。天地不仁,无德无信义,竟连水火都乱了伦常。
云涯已经安全退到了高处,再看河道,一片火光漫天。暗军劫持的这艘船上大概也泼了火油,包裹着烧成了一团火球,连绵不断的惨叫、一道道黑影带着满身的火焰跌入水中,嘶啦嘶啦的声音里,不断传来皮肉焦灼的恶臭味道,几欲让人作呕。
火星四溅之间,船舷、栈板、栈栏……船上的,船下的,都在不断剥落,缓缓沉入闷得密不透风、封死了血腥味道的河水之中,却有不少或粘稠或干硬的黑色焦灼物,飘在水面上,与散落的肢体皮骨,继续受着烈火的煎熬。
暮色渐浓,夜色渐深,熊熊大火映得漆夜更沉、杀孽更甚。
云涯立在高处,脊背处是寒风,面对的却是灼热,人世多苦,冷暖无常。
何致问道:“太子要等到何时?”
“等火油烧完。”
“太子早知会他们会纵火?”
“并不确定,所以,孤也带了炸药。”
何致:“……”
云涯道:“无论是孤,还是贾敬,谁动手都是一样的。”
“太子应该尽早离开……”无论这个渡口里曾有什么,暗军、叛军、刺客还是无辜之人,经此一场烈火,余下的只剩烧成灰烬状的罪孽。
也可说是浮尘,扬起满城的阴霾,一如云下之翳。
云涯却摇头,眼中映的尽是悦动的火苗:“瞒不住的,孤也没打算隐瞒任何人。”就算将整个精卫司杀干净了,也堵不住全天下的悠悠之口。
况且,自己的杀孽,自己来担着。就如黛玉所说,人世多坎坷,将自己承受不住的加注于别人身上,只会错上加错,只会徒增罪孽。
“可是,太子您……”何致觉得,太子如今处境不妙,君子莫再立危墙之下——可是,看清云涯早已是一片决然之意,劝阻的话绕在了舌头尖又退了回去,只叹道,“太子竟又以身犯险。”
“有所求而已。”
何致又道:“人世多苦。”
“求仁得仁,以戈止武。”云涯看向自己的掌心,掌中之纹映着火光,越发地脉络清晰,缓缓握住,却不知能否真正握住总是戏弄人的命运。
云涯曾与何致说过,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冒险。如今,正是最后一刻。
如今,正是“最后一刻”。老师从南疆归来,带来了确切消息——十年前的惊险重演,暗军再次勾连了外族。虽暂且没看出影响,可想当年,云华太子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