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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这次战斗的主将,他必须负全责。同样,他的士卒们,尤其是那些因为看到大量骨骸被突然悬挂在城墙上,被恐惧震慑住的士兵也要跟他一样等待处分。
做为皇帝的特使,党均有这个权力这样做。
党均毫不客气的坐到大营之上的最上位,冠遂站于其后,这次连诸葛显都只能怯怯的等待,站立着。直到党均喝令,让众人入座。
众人刚刚入座,党均便对牛彬道:“牛将军。”语气很不客气,“想必你也早该知道,明日便是援军抵达之日吧?”
牛彬低下头没说话。不过这姿态已然清晰无误,他承认了。
“哼,”党均道,“牛将军,阳平关是南郑的西南门户,与兴势山定军山等处互成掎角之势。所以魏军在阳平关的防守也异常缜密,加之你军队劳师已远,军士溃疲,所以被打败一次两次,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但你贪功,哼!”口吻渐次严厉,“您明知道,援军明日便至,还要强行出兵,拿下阳平关也罢了,皇帝陛下一定会只论功,一切过往不再追究,但你现在败了……”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有那像刀子一般狰狞的视线狠狠穿插向牛彬,任谁都知道那是什么。
牛彬颓唐跪倒,什么话都不说了。
大营内众将个个噤若寒蝉,只有诸葛显流露出悲切,苦苦哀求,请求党均手下留情,不要自翦国之猛将。
“明义,我知道他是国之猛将,”党均道,“但他贪功无度,妄顾帝国大业军法森严。累我将士性命与不顾,若是容他,日后皇帝陛下如何向那些白白死难的将士们交代?”
“御使大人,”诸葛显在牛彬身旁跪倒,“荡寇将军出兵也是小臣认可的,小臣身为抚军将军,官位在其之上,若是荡寇将军罪责难逃,小臣也愿与其同罪!”
此言一出,那些原先摇摆不定的将校们一个个跪倒,请求党均收回成名。
“不行!”党均冷冰冰怒道,“要是轻易饶他,将士们的军心士气如何安抚?非但他要死,那些胆敢看见一两具尸骸便转身逃跑的,统统杀掉!我大汉将士不需要怯懦无用之辈。”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可是任谁都知道,除非想犯上叛乱等待被诛灭三族,就算党均想当面将他们处死,也只能默默接受。
“太守,”冠遂有些不忍心,插嘴道,“我军刚刚溃败,士气低落是事实。可是要处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话音未落,党均便抢白道,“那又如何?难道只要是人多便可任妄任纵,那我大汉军纪何用?”
冠遂只是可怜那些军士,毕竟这次溃败的代价是超过三千名汉军将士即将被斩首。
三千人,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太守,军法小臣就不说什么了,少杀一点行不行?”冠遂做最后无望的劝说。
“军法岂是儿戏?”党均毫不留情。
“可是,军法只是要士卒知道退即斩,是为了以儆效尤,现在杀这么多,是否有些本末倒置啊?”冠遂用最后的胆量大声道,“只要杀其中十分之一即可。剩下的统统编入死士营让他们戴罪立功行吗?”
党均稍稍迟疑,态度似乎有些松动。片刻之后,他道:“你说清楚,到底如何处置?”
党均的态度更变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三千人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完全只是依照军法处置,前锋兵力便会吃紧,到时候出了纰漏,他也无法对皇帝交代。
冠遂连忙如是如是说了一遍。
党均眯起眼似是若有所悟:“什一格杀吗?”
“正是,”冠遂道,“十人一组,让他们抽签为数,签相最差的一人便要接受军法处置,余者杖十下,发入死士营效力,下一仗不死的,便归入原先队列。”
“这也是西边那个大秦国的玩意儿吗?”党均问。
冠遂点了点头。
“那好。”党均道,“传令,将荡寇将军拉出帐外,杖责二十,所有胆敢望风撤退逃跑的兵丁,全部依照此法,十人杀一人,特别注意,让他们亲手监斩,看着他们的弟兄人头落地,告诉他们,这就是怯战的下场。”
“御使大人,”牛彬不愿意了,他站起身高声道,“此役之错皆在小臣,小臣也愿意服从此令,不愿只受杖刑。”
“哼,”党均冷哼道,“那就杖四十!”
“御使大人!”
牛彬还想说话,诸葛显连忙拉他的袖子,不肯他继续说下去。哪知牛彬极倔,继续高声求刑。
“也罢,”党均怒喝道,“传令下去,让人将他拉出去编入士卒之中,若他侥幸不死,再责罚四十杖。”
党均起身狰狞道:“牛将军,不是本使不讲情面,只是你既然一心自找麻烦,也怪不得本使心狠。”
言罢大踏步离开,再不回头。望着党均的背影,牛彬小吐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般轻松惬意。只有诸葛显,用埋怨和痛惜的眼凝视着他。
“明义,”牛彬故作轻松道,“这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你糊涂!”诸葛显只说了这句话,便什么都不说了。
“明义,这次作战错皆由我,”牛彬道,“若是我能置身世外,只是杖责便能免罪,那将士们应当如何看我?我知道,我是个魏国降将又反复投降过,在汉庭军中本就被同僚们所轻贱,何况我的祖先是那般的不名誉。若是士卒对我鄙夷,那我以后也只能永远做个小小傀儡小将而已,再不能成任何气候。所以,我宁愿领刑。”牛彬抬起头,扫视了眼那些同僚将校们,那些身旁被卷入此役对其颇有非议的将校们眼中也敛起恨意流露出些许的敬重。
牛彬又望着面带悔意满脸愧疚的冠遂,缓缓走了过去。
冠遂不敢看牛彬的眼,只是低着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牛彬道,“其实你是想救大多数人。这样挺好,至少不用所有人都被处决。”
“可是,我还是害死了十分之一的人。”冠遂叹息不已,“我真没想到我就这么一句话就……三百人哪!”
“你什么不说那就三千人。”牛彬道,“好了,若是我不幸抽得下签,我也不会怪罪你的。只是希望陛下念在我老牛多少也给陛下做了些事儿,日后我牛氏家族祭祀等事宜多少给点抚恤照应,那老牛我便感激不尽了。”
“你!”
牛彬爽朗大笑着。冠遂呆呆望着牛彬的背影,直到消失。
……
三百人,下下签,泪流满面。
党均无动于衷的尽量不看那些人的脸,就像冠遂一般。
“太守,”冠遂尽可能用温和的口吻规劝道:“援军很快就要到了,还望您三思而行啊!”
这三百人中有数量不菲的出生名门世族的子弟。诚然,在刘禅时代,刘禅动不得他们,因为那位皇帝本来就没什么声威,特别是武勋,各大家族根本也不怕刘禅。从这点上讲,以武勋立国的刘武杀这些人,摆摆威风也没什么坏处,可是,如果真跟那些家族结怨,也没什么必要。
最重要的是党均只是使者,新的前锋主将张翼即将抵达,但在抵达之前,实在没什么道理。
党均皱着眉头,冷声道:“你待如何?”
“先施杖刑等左车骑将军前来处置如何?……”
“住口!”党均毫不留情打断冠遂的话,“姓冠的,我已经听从你的建议,十人只杀一人,这已然是极大的慈悲,怎么,你还想用左车骑将军来压我吗?”
西北群臣对蜀中群臣多有芥蒂,对于西北众臣来说,蜀中的臣子全都是些墙头草,如果不是刘武在西北拥有莫大势力,根本不可能最后导致汉庭皇帝临终让步。另外,蜀中那些大臣们的表现也让西北群臣们甚为不屑,最重要的是在汉庭建都上,两派之间发生莫大的分歧,一派力主在姑臧定都,这样可以倚仗凉州之铁骑睥睨天下,不过凉州不比关中,姑臧城附近的水土相当的贫瘠,基本完全仰赖河水灌溉,人口只能容纳三四万而已,附近的县城也都是人多稀少,最重要的是姑臧根本没有完整的宫廷设施,一个没有体面帝国枢机的国度也很难赢得其他各国的尊崇,一个没有强有力中央支撑的帝国也将是摇摇欲坠的,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最浅显道理。
所以,刘武在听取了各方意见后才继续在田亩众多人口丰沛且设施齐备的成都定都。
只是这样明显便伤害了西北方的感情。尤其是在刘武在考量权衡后将大约一半以上的蜀中朝廷高官职司都分配给了蜀人。更是严重伤害的西北群臣的自尊心。
就像党均,身为皇帝的重要谋臣之一,西北势力的老人,对蜀中各方便多有不满言论吐露,刘武是知道的,可为了势力均衡也只能装聋作哑。
“休得再讨价还价!”
党均气势汹汹意气颐指。
冠遂沉默着,他突然暗骂自己的愚钝。他本来就是个商贾,干嘛在这些事情上胡言乱语?要知道,打仗就是杀人,何况这些汉人杀的是魏人。就在几年之前他也是个魏人,杀的,也算是他的同胞。
他竟然帮助汉庭杀自己的同胞,还为了汉庭少死一些人而努力。
真是可笑至极。
可是……
冠遂眯起眼,他是知道历史的。
他的曾祖父就是为了躲避汉末大乱才携带家人穿过密密高深的山峦,进入那遥远的大秦国达尔马西亚州,在那里他们以当酒肆为大秦人烹酒切肉做饭为生。直到他父亲一时异想天开,听说中土渐渐太平迁回故土才惹出这般祸端。
天下,本来哪有什么魏汉之别?
只是这仇恨,随着一点一滴的鲜血,渐渐变成抹不去的脓疱恶疾。
“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哪……”
他低声呢喃着,却也只能如此而已,不敢再说什么的,党均的脾气不算小,干了这么多年的两千石大员,手握生杀大权,也是凉州众臣中说得上话的领袖之一,若是一不小心把党均惹毛了,天知道党均会如何处置他。
冠遂从营中缓慢走到帐门前想离开,他累了,从某种程度上讲现在他更愿意跟那些骊靬人为伍,虽然那些人长相粗鄙,可至少在那些人当中,他不会感到压抑。
权力,真是可怕的东西。
正走到帐门前,恰见一大群人围成一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似乎前端的几个都是一脸悲愤状。一个刚刚在营中伺候的小校,正抽出长剑,似乎是在恫吓弹压。另一名小校以最快的速度向大营内狂奔而来。只眨眼的功夫,便跑进大营内。
那小校冲进来便对诸葛显叫道:“抚军将军,您快去看看吧!要出乱子啦!”
……
是骚动。
抽下下签的三百人当中,有几个全身都是伤的,特别是其中一个,他的左手腕都被削去了,只剩下残根,脸上也是血呼呼的一片。这个人说话腮帮透着风,显得有些含混不清。可眼中燃烧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炙热的愤怒。
“真是耻辱,莫大的屈辱!”那人大喊着,“我不怕死,我的伤口全部都在胸前,我在上战场时就已经有了觉悟。为了帝国夺回汉中,我奋战到最后一刻直至昏死。可等我醒来却要抽签。”声音越来越大,由怒吼变成咆哮,“我没有死在沙场上,却要以逃兵的身份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军法之下。真是可耻,永恒的耻辱,连我的家族子孙日后都要抬不起头来!我不服,不服!”
几个同样全身伤痕累累的士卒附和大声呐喊着。
众人吵吵嚷嚷,摘指这个不知道是谁想出的军法,凭什么只靠一只签便决定他们的死生。凭什么他们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