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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相视一笑,纷纷举起筷子,夹了一点自己眼前的菜,动作都非常斯文。虽然现在是微服私访,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三人在刘浩然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细细嚼了几口后,陈遇与潘庭坚低头轻声说了几句,冯国用却坐在那里还细细地品味,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能从刚才简单的巢湖蒸鱼里吃出熊掌味道来。
刘浩然却在低头想着另外一件事情,自己是“伪合肥人”,祖父辈和父辈都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而且据说自家原本不是合肥人,是在明初从湖广迁过来的,具体原因不知,所以说这祖坟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想来也发生不了刘伯温为自己迁祖坟,却发现是个风水龙脉的故事。
正想着,旁边一桌秀才们的争论声传来了过来。
“读书当是以程朱理学为本,继往圣将微之绪,启前贤未发之机,辨诸儒之得失,辟异端之论谬,明天理,正人心,持圣人之德而教化天下。”一个白净无须书生气宇轩昂地说道,他的话得到了旁边众人的赞同,无不抚掌叫好。
“好一个教化,连暴元鞑虏也被教化了,让这些豺狼终于披上了一张人皮。”一个脸型瘦削的年轻人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接言了一句。
这一句话却像滚油锅里丢进了一滴水,顿时就炸开了,十几个学子开始纷纷指责那瘦削男子的狂妄之言。
“暴元鞑虏习理学之德,知廉耻,遵三纲五常,有何不可?以禽兽而转斯文,当然是我理学教化之功。圣人之志,当德泽天下,倡审察名号,举教化万民,我理学劝化鞑虏,岂不大善?”
“豺狼披上一层人皮却还是豺狼,鞑虏奉了程朱理学,遵了三纲五常,我们就要安心做他们的奴隶了吗?”瘦削在群言汹涌之时却毫不示弱,一出言就命中要害,使得众学士一时都哑了言。
能来参加国考科举,就是认同了刘浩然江南政权,那也必须认同刘浩然提出的“驱逐鞑虏、光复中华”的政治纲领,如此就陷入了一个两难境界。
那位白净无须书生也是机灵的人,话锋一转对答道:“暴元鞑虏终究是外敌,他就算是被德化也要还我中华神器,如是不愿退回漠外,也要顺我中华民意,奉天朝正朔,安心据臣,潜心受教。”
他几句话就将理学德化与驱逐鞑虏拉扯开,所以有点勉强,但是也说得言正义直,旁边的学子在此鼓舞之下,都理直气壮起来,并纷纷出言附和道。
“就是如此,我们理学秉承天理之道,行大善之事,能德化禽兽,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禽兽之类,岂能一时二刻便能反正附善?”
“那你们可以继续德化鞑虏,一百年不行,两百年总行吧,我们中华之士就继续当奴隶等着你们把鞑虏德化好。”瘦削书生有点嘴尖牙厉,死咬着对方最引以为傲的“德化”,几句话就把白净无须书生顶得死死的。
“叶淙尧,你简直是狡辩!”白净无须书生终于动怒!
“我怎么狡辩了?你对禽兽豺狼读上一万遍《大学中庸章句》,它们就能改为不吃人了吗?教化不过对知理持礼、本性未泯之人,对付豺狼还是要靠实力,而实力从何而来,工商耳。”
“叶淙尧,你就不要鼓吹你们永嘉学派功利那一套,你们那一套简直就是对圣人之言的一种侮辱。”
“内圣外王、经世致用,我们也是秉承圣人一脉,就许你们发圣人之言,叙圣人之志,别人就不行吗?这难道不是党同伐异,唯我自大吧?如此胸襟,安能处之庙堂?”
“我们理学秉承天理,行圣人之道,岂能是尔等妄言轻语所能比,我们程朱理学不能居于庙堂,难道你们永嘉之学就能吗?”关系到师门,当然火药味就浓了。
“我永嘉之学不求居于庙堂,只求造福社稷。不过谁居于庙堂都可以,就是程朱之学不行!”
“为什么?”白净无须书生不由跳了起来。
“暴元所用,必有所图,鞑虏所重,必有所害。”叶淙尧冷冷地说了一句,白净无须书生脸色又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一言不发地悻悻坐下来,而刚才还热闹万分的楼层一下子冷静下来。
冯国用还在那里品尝着桌上的菜肴,仿佛刚才的那场争论与他毫无干系,陈遇笑了笑,却默不作声,学着冯国用在那里品菜,潘庭坚的脸色变了变,悄悄地看了一眼刘浩然,却没有开口,也继续保持沉默。
刘浩然的心里却一声长叹,因为叶淙尧说得这句话是自己说的,而且是当着江南行省众多重臣说的,想不到居然会传到了学子们之中。
当江南开科举之风传遍天下时,河南名儒胡从宪赶到了江宁,以奉献程颢亲笔书录《易经》为由求见刘浩然,得到了刘浩然的热情招待,并授为行省博士。胡从宪安居江宁之后,便与宋濂等人交好,并极力推崇程朱理学,拉拢众多理学文人名士联名要求江南将程朱理学定为官学,并依元庭例,科举内容以程朱理学思想为主,也就是以程朱理学的标准来判题,却招到了刘浩然宛然拒绝。
但是这位胡老夫子不依不饶,依然纠缠不休,结果把刘浩然惹出火来,前不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甩了那句“暴元所用,必有所图,鞑虏所重,必有所害。”把问题提到了民族大义、夷夏之防上,一下子让胡从宪无话可说。这位河南老夫子终于明白了,在刘浩然的心里,程朱理学是鞑虏用来拉拢、收买中华士子的工具,是为暴元歌功颂德的把戏。而天下人都知道,刘浩然是出了名的反元死硬分子,这程朱理学在元廷那里吃香,自然要被刘浩然所轻视。
胡从宪意识到问题所在,但是不死心的他转为想其它办法,毕竟在当时的中国学术界中,程朱理学是主流,他大可以从长计议,这次科举国考也被他和一帮理学狂热分子视为一个机会。
争论很快就平息了,白净无须书生那一帮人觉得无趣,不一会就走了,叶淙尧等几个人也随即离开了。
“中行先生,叔闻先生,你们谁知道叶淙尧此人的底细?”刘浩然突然开口问道。
“回老爷,我略知一二。”陈遇轻声答道,市野之中,不便称呼刘浩然的官职。
“叶淙尧是前宋水心先生的三世孙。”
“哦。”
看到刘浩然颇有兴趣,陈遇便继续说下去。
“水心先生,即叶适叶公,字正则,历仕于孝宗、光宗、宁宗三朝,官至权工部侍郎、吏部侍郎兼直学士。水心先生认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主张通商惠工,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另外水心先生注重治史,考求历朝成败兴亡的道理和典章制度沿革兴废,寻求经世致用之道。他是永嘉之学的翘首,在前宋与朱学、陆学三足鼎立,后来暴元南侵,永嘉之学便衰落下去,仅延续在温州路一带。叶淙尧秉承的是家学,也是现存永嘉之学的领军之人。”
“中行先生了解地很仔细。”刘浩然点点头道。
“属下曾在温州当过教谕。”陈遇淡淡一笑道。
“原来如此。”刘浩然知道,温州路治所便在永嘉(今温州市),所以陈遇这么清楚也不奇怪。
聊完这些,这一桌又陷入沉寂之中,四人似乎在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都不开口说话。这时,旁边桌子又传来一阵议论声,三元及第楼的生意太好了,叶淙尧等人刚走,那两桌立即坐满了人。
“子孝兄,这次会试你有把握吧。”一个略胖之人向对面的黝黑男子问道。
“不好说,从邸报刊行的会试大纲来看,这次会试比往常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
“大纲明示,此次会试分三场,第一场杂考,以《书经》、《诗经》、《礼记》、《孟子》、《论语》、《春秋》、《周易》为范围,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贴经,大家应该都知道。”
“知道,这是前唐的科考内容,从经书中任取一行,补全上下文,或掐头去尾和中空一句,补全全句。这最容易。”那个胖书生答道。的确,贴经是最容易的,学子十几年就是读这些书,几乎都能背下来。
“第二部分是经义,这个大家也知道吧。”
“这是前宋的科考内容。”
“对,但是大所不同,前宋科考曾以经义取代贴经墨义,而此次科考的经义与前宋的经义不一样,倒是与墨义相近,取书中一句,求解其意。这考究的是诸位对书经的解读程度。”
“唉,这倒是大问题,这解其意以何为标准呢?”
“大纲不是说了吗?以十三经注疏为标准。”
那个胖书生脸色不由微微一红,来江宁这段日子不是忙着去红楼翠阁就是忙着结交名士文人去了,倒忘记仔细看大纲这件大事了。
“第三部分是诗词,以拟定题目分别做诗三首,只是不知道是五律、七律、五绝、七绝、七古其中那三种格式,还有词两首,也不知道词牌是什么?但是这些都好考。”
几个人听了,都暗自点头,他们对自己熟读经书,吟做诗词还是有把握的。
“最麻烦的是第二场正考和第三场加考。正考是以一句为题,要求结合时事提见解,述对策。”
“这不是策问吗?”
“正是如此,大纲中没有提及题目范围,只是要求论之有志,不得无的放矢,证之有据,须以历朝正史和本省律法政事为据,而用句有一定押韵即可。”
“这难道还不好考吗?一述胸中之志即可。”胖书生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有那么简单,约束越少,越是考究。你不但要行文雄美,还有切中要害。”
“什么要害?”
“我也说不清,估计是正中时政,要不然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却与丞相政见不符,考官敢取你吗?”被称为子孝的文人琢磨着说道。
几个书生一脸的恍然大悟,那个胖书生不由压低声音说道:“丞相政见,那岂不是多看江南邸报就可。”
几个书生一脸你才知道的神情,让胖书生不由心生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道:“子孝,你快说加考的事。”
“第三场加考,按照大纲所言,是以当下事实案例为本,依据本省律法进行剖析,各述己见,并可加以讨论和建议。”
“那不是按察司的事情吗?怎么还要拿来科考?”胖书生不解道。
那个叫子孝的书生不由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科考为得是什么?”
“扬名天下,光宗耀祖。”
看到众人鄙视的目光,胖书生最后悻悻地说道:“求个功名,一展抱负。”
“就是如此,邸报明言,此次科举国考就是为江南取官员,你如果不懂律法,不通政务,你去当什么官?”
“这也太苛刻了吧,我饱读经书,一手锦绣文章,难道还当不好官?”胖书生郁闷地答道。
“我们家丞相不同常人,从他布置的此次科举国考来看,是要去迂儒,取真士。”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没有仔细斟酌大纲里的意思吗?杂考不过是基础,考你是否通文墨。但是你想我等四千多秀才,那个不是饱读经书之人,所以关键在正考和加考,只有在这两场考试中出类拔萃,才有可能被取。”
听到这里,胖书生不由叹息一声道:“听子孝兄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在这次科举国考中凶多吉少,至少我对律法是涉及甚少,叫我如何去应试加考?”
“何止你一人,观我等各府录取的秀才,有多少人以前读过律法、国史,关注过时政。倒是那些江宁大学、东南大学的应试之人这次占了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