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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不甘置身于圈外。
所有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灰扑扑的脸上透着几分菜色,显然是穷到了至处的一群人。
船还没靠岸,那些人就开始喊叫起来,有些人说的是淮安土话,有些人倒是说官话,但混在一片喧闹声中,苏昊也听不出个究竟。看着那些人又是招手、又是喊叫的样子,苏昊很是诧异,连忙叫过船老大,询问个究竟。
“这些都是在码头上扛活的。”船老大说道,“长工短工都干,给几个馍的钱,就能雇他们干上一天。若是赶上来淮安当官、做生意的,想买几个奴仆、丫头之类,也可以,价钱都不贵。”
“奴仆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丫头啊?”苏昊问道,“我看这些人里面,虽然也有几个女的,但那岁数也就是当老妈子吧,哪有四五十岁的丫头。”
船老大道:“这小丫头当然不能跟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她们都在边上等着呢。等船靠岸之后,你上岸去看看就知道了,墙根底下蹲着一溜,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给几十文钱就能买走一个。”
“几十文……”苏昊只觉得暴汗,好歹也是一个人,怎么就值几十文钱啊。
船老大摇摇头道:“官爷,你久在京城,不知这民间疾苦啊。去年、今年,淮河都涨大水,地里的庄稼,十停去了九停。这些人都是周围乡下的灾民,能逃到淮安城里来就不错了,官府三天两头施粥,碰上机会还能打点零工挣点钱。若是能够被卖进大户人家,起码能吃上饭了。没本事逃出来的那些就惨了,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吃人的都有。”
“你是不是说,这些人如果能够卖身为奴,反而是一种幸运?”苏昊问道。
船老大道:“官爷说的正是,这奴不奴的,哪有吃饱肚子重要?”
苏昊很想跟船老大讲讲什么叫“不自由、毋宁死”的普世原则,细想了一下,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只有没挨过饿的人才会奢谈什么不吃嗟来之食,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讲其他的东西纯粹就是蛋疼了。
“老陈,你过来一下。”苏昊回头喊道。
“东主,我来了。”陈观鱼应声而到。自从苏昊被任命为工部主事之后,他就正式改聘陈观鱼当自己的师爷了,而陈观鱼对苏昊的称呼,也从原来的“苏师爷”变成了“东主”。若不是怕把苏昊叫老了,他都恨不得称为苏昊为“东翁”的,据说这样显得更牛气。
苏昊对陈观鱼小声交代了几句什么,陈观鱼连连点头。苏昊又叫来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让他们换了便装,一会陪同陈观鱼去办一些隐密的事情。
船靠上了岸,岸上那些扛活的一拥而上,喊叫声更为迫切了:
“官爷,要扛行李吗?”
“官爷,要不要雇看家护院的,俺在少林寺练过。”
“官爷,要暖炕的丫头吗,我闺女才十四,长得特水灵……”
众人喊叫归喊叫,多少还守点秩序,不敢拦住客商上岸的通道。邓奎在船上吆喝一声,一队勘舆营的士兵端着长矛先下了船,矛尖闪着寒光,正对着那群扛活的人。那些人立马就哑声了,一个个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用满含希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跟在后面下船的苏昊等人,不敢过于造次了。
“我问过了,从前曾有扛活的为了抢生意,惊扰了路过淮安的官差,官差的随从出手,当场砍死了五个。”江以达走在苏昊身边,小声地介绍道。
“谁干的?后来呢?”苏昊惊愕地问道。
江以达冷冷一笑,道:“谁干的,我也没问出来。不过,事后听说就是给每个苦主家里赔了几钱银子了事了。对于这些人来说,被人杀死或者自己饿死,有什么区别,死几个人的事情,谁也不会去闹的。”
“乱世人命贱如狗,古人诚不我欺啊。”苏昊叹道。
“改之兄所言差矣,现在可是太平盛世,你这话如果让言官听见,参你一本,就够你受了。”马玉在一旁提醒道。
苏昊摇摇头,也不和他们争了。看着眼前这些人灾民的样子,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晚明时节,各地灾荒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最终酿成了明末的农民大起义,大明江山毁于一旦。若是朝廷能够及时消除这些隐患,强大的明朝又何至会土崩瓦解呢。
工部和淮安卫前来迎接苏昊一行的官员也已经来到了,由于苏昊也不算什么大官,所以码头上并没有搞什么迎接仪式,只是双方互相见了面,寒喧了几句而已。
苏昊同时兼有工部和军方的双重身份,对此,工部和淮安卫双方也进行了协调。协调的结果,是工部给苏昊在淮安城里安排了一处官衙,称为河道主事衙门,简称主事衙门。苏昊连同陈观鱼、马玉、江以达、谭奇等人,都住进主事衙门,前衙是办公场所,后衙是他们的住处。
淮安卫方面,则负责给邓奎以及勘舆营的士兵们提供场所,包括在淮安城里的一处勘舆营千户衙门,和位于城外的兵营。勘舆营的日常指挥是由副千户邓奎负责的,所以他驻在勘舆营衙门里。日后勘舆营还要招兵、训练,这些工作就要在城外的兵营里完成了。
徐光祖作为苏昊专门聘来的顾问,随着苏昊入驻主事衙门。另外苏昊还带来了五名绣娘,因为担心她们和士兵们住在一起不太方便,所以也安顿在主事衙门里。苏昊自己没有带家人来上任,正好把供官员家眷居住的小院子腾出来给这几位绣娘居住了。
苏昊随身带了五十余名士兵,所以也用不着再雇挑夫帮忙搬运行李。码头上那些扛活的人观望了一阵,就悻悻然地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陈观鱼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勘舆营士兵也混迹在他们之中,不知干什么去了。
工部派来的联络人名叫章襄,是工部都水司的一名典吏。他领着苏昊等人,步行了两刻钟,才来到主事衙门。从外面看去,主事衙门的大门有一些破旧,据章襄介绍,这是原来淮安府一个什么仓库大使的衙门,后来这个仓库也不知道怎么撤了还是搬了,就把衙门的场地空出来了。
接到朝廷有关苏昊等人前来任职的消息后,淮安府专门派人把这个院子清理修缮了一番,又挂了牌子,就成为河道主事衙门了。
苏昊等人到来的时候,主事衙门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口没有站岗的门子。章襄推开大门,先走了进去,对着院子里高声地喊道:
“老张,老李,快出来,苏主事到了!”
第218章 老江湖
早在从码头过来这一路上,苏昊已经了解到了章襄以及另外几名工部派往淮安的吏员的情况。
治理河道是帝国政府的一项大工程,需要各个部门的协作。围绕着河道治理,工部要派人监督工程情况,户部要派人来审计资金使用情况,刑部要派人来处理各种征地拆迁的纠纷,兵部也有人在这里管理河道总督府里的几千名士兵。除此之外,什么都察院、十三道、大理寺等等部门,也都在济宁至淮安这一带派有自己的人员。
尤其是淮安,因为其地处河、淮、运的交汇处,治河、保运、赈灾等事项十分复杂,在这个地方的官吏几乎可以组成一个小朝廷了。
章襄是20年前就被派到淮安来负责河道工程的,与他先后到来的,还有张官莲、李士柏等人,也都是工部的典吏。在苏昊之前,工部在淮安府并没有设立专门的派出机构,也没有官员在此办差,章襄等人没有自己的衙署,一直都是在河道总督衙门里办公的。总督河道治理的潘季驯是个强人,对于水利工程很有经验,章襄等人一直都是直接接受潘季驯的指令,然后再组织工匠去完成这些任务而已。
这一次,工部突然往淮安府派了一个河道主事,章襄等人算是有了组织了。不过,从章襄与苏昊的谈话中,苏昊感觉不到章襄有什么喜悦的心情,相反,倒是感受到了几分敌意。由于有了此前在丰城县衙与戴奇做斗争的经验,苏昊完全可以明白章襄对自己的敌意来自于何处。
在此前,工部在淮安做的事情是章襄等人包揽下来的,潘季驯只做宏观管理,根本没有精力去考察细节。河道治理一年的投入是数万两银子,其中大多数是用于工程建设,直接分管工程建设的章襄等人,从中能拿多少好处,苏昊用脚后跟都能够估算得出来。
苏昊这一来,就把章襄等人的权力给夺走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昊完全得感谢章襄的不杀之恩了。
随着章襄的招唤,从衙门正堂旁边的廨舍里跑出来几名吏员打扮的人,他们衣冠不整,嘻皮笑脸的,来到苏昊等人面前,一个个站住脚,大大咧咧地拱手行礼,口中称道:
“小的给苏主事请安!”
“给马所正请安!”
“给所副请安!”
章襄用手指着,给苏昊介绍谁是张官莲、谁是李士柏,这几位长得或圆或长,但无不是那种江湖老油子的嘴脸。看到苏昊、马玉等人一脸的稚气,他们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些不屑之色。
“各位兄弟辛苦了,本官临离京之前,陈郎中托本官代他向各位问候了。”苏昊呵呵笑着,向众人拱手回礼。他说的陈郎中,是指都水清吏司的郎中陈九畴。苏昊在离京之前,倒的确是与陈九畴见过一面,但至于说托苏昊向派往淮安的各种典吏问候,就是苏昊自己编出来的了。几名小小的典吏,还真入不了郎中的法眼。
“我等多谢陈郎中的关怀,谢苏主事。”众人乱哄哄地说道,从他们的语气中,也听不出几分恭敬的意思。
几声寒暄之后,章襄等着引着苏昊、马玉等进了衙门的正堂。苏昊倒也不谦虚,直接来到公案后面,一屁股坐在正座上。屁股刚挨着椅子,苏昊就隐约看到一股尘土扑腾起来,跟着鼻子里就开始有些痒痒了。
“啊齐!”苏昊本想维持点主事大人的形象,但打喷嚏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一个喷嚏打完,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得他差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主事大人恕罪,这主事衙门刚刚拾掇出来没多久,衙门里也没有杂役,所以这大堂里的灰尘,我等一时也来不及擦拭。”章襄半低着头解释道。
“哦,各位先落座吧。”苏昊向下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有了苏昊的教训,马玉等人都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吹了几口,这才敛衣襟坐下。马玉等人是有品级的官员,自然是坐在上首。章襄等人只是吏员,就只能坐在下首了。这些人虽然对苏昊等空降下来的官员颇为不屑,但基本的礼节方面还是不敢造次的。
“章典吏,工部派到淮安的,就是你们几位吗?”苏昊问道。
“正是。”章襄答道。
“那你们手下就没有其他人了?”苏昊又问道。
众人迟疑了一下,李士柏答道:“回主事大人,我们在淮安也雇了一些马夫、库秤、皂隶、书办等等,做一些日常的事情。大人没做过工程,可能不知道,这河道上的事情多如牛毛,光靠我们兄弟几个哪能忙得过来?”
听李士柏说苏昊没做过工程,马玉一抬手就想说话,苏昊及时地向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不要露底,然后笑着说道:“李典吏说得对,本官所长,乃是道德文章。这河工之事,还得靠你们各位多多操心。李典吏,我刚才听你说雇的人里面有马夫、库秤、皂隶啥的,名头甚多,不知道一共雇了多少人?”
“多少人?”李士柏扭头看看另外几名典吏,然后支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