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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酒楼后,因人多,堂下不好安排,伙计便将赵强他们往二楼领,开了两个包厢,赵强和高士奇、陈公公还有葛飞虎、万四等人进了一个包厢,余下的护卫和步军营的人进了另一个包厢。不多时,烫好的酒和开胃的小菜便端了上来,众人也正肚饿,也不多客套,先吃了起来。
第十二章 胡言乱语
关外的酒楼多是些旗人产业,菜色上却是包容南北,倒不限于关外一地的菜式。赵强身上带的银子足够多,又是宴请这不知哪座庙里的尊神,自然不能小气寒酸了,让伙计尽捡好的贵的上,千万别替他省,反正这些个身外之物又不是他辛苦赚来的,而是自罗刹人和各族百姓身上抢掠而来,用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这个天色还不是用饭的点,却难得碰上个如此豪绰的主,掌柜的喜得在那把算盘拨弄得飞快,后面的厨房里也是升起大灶,“霹雳叭拉”的炒着小菜。不多时,两个包厢里就上满了各式各样的菜,正当间还摆了个炉子,炉上炖着香辣羊肉,一口吃下去,鲜得就差叫人把舌头都给咬了。
“让东主破费了,改日高某做东请回东主!”
几杯酒下肚,高士奇的脸色有些微红了,再加上窗户关得紧紧的,屋内俱是升腾的热气,不觉就有些热了。赵强见状,忙让葛飞虎把那窗户开个缝,透些风进来。凉风拂面,顿时让人为之一醒,顺带着劲头也足了。
陈公公对赵强的态度也亲热起来,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原先因赵强的身份是索伦人,所以陈公公总道这索伦蛮子不值亲近,又是萍水相逢的,道不来什么交情,若不是高学士非要与这些索伦蛮子同行,他才不肯自甘下贱堕了身份呢。现在好酒好菜下肚,再不晓事的人也知道笑脸相迎。这边葛飞虎在赵强的授意下敬起万四酒来,嘴里说些场面上的话,如此一来,万四也不好不给人家面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就干了起来,包厢里的气氛立马便热闹起来。
酒多了,话自然也多了,高士奇知道自己酒量,万不是能豪饮胡喝之人,但赵强执意敬他,自己心下又打着招纳此人的心思,便也客随主便,由他去了,但还是有个底线的,就是绝不能让自己真的醉了。但世上又有哪个真正知道自己能喝多少酒,喝到什么程度才会醉呢,加之气氛活跃起来,稀里糊涂的高士奇也不知自己给灌了多少杯下去,只知自己的舌头好像大了起来。
看着高士奇面红身晃的样子,赵强心中暗乐,心道你清醒时能滴水不露,把自己隐饰得毫无破绽,但这酒醉之时怕可就由不得你了,酒后吐真言这话说来可不是全无道理的。
又是一杯下肚,高士奇挟了片羊肉塞入嘴中,嚼了几下却是将汁水滴到下巴上,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了,就那么用袖子胡乱一抹,看得一边的陈公公是乐得不行,往常哪里能看到皇上红人高学士如此失态啊,没想今儿却开了眼界,这酒喝得值,绝对的值!
终于,高士奇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怕是马上就能不省人事,凭的误了归程。借口到窗边清醒一下,摇摇晃晃的迈到窗边,也不嫌冷,将窗户完全打开,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有感而发道:“街上行人匆匆,却不知为何而急,又为何而如此失色?”
听了他这话,赵强也不顾嘴里正嚼着肉,“哈哈”一笑脱口附和道:“为何?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
“噢?”高士奇闻言一怔,似有所悟,侧身看向赵强,饶有兴致问道:“却不知在东主眼里,何为名,何为利?”
“何为名,何为利,需要自己判断,在下边野小民,见识甚少,哪里敢胡言乱语,只怕说出来倒让高掌柜见笑了。”赵强放下筷子,抬头看向高士奇,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哎,无妨,你我皆在外之人,碰在一起也是缘分,今日把酒言欢,畅所欲言不很好吗?”
高士奇越来越对赵强感兴趣了,本就觉得此人谈吐上佳,有一定见识,且难得的又是索伦人,不比那些汉人欺世盗名者,所以便想听听这个索伦汉子有什么高论。其实他也倒不认为这索伦人能讲出什么来,但就冲他能说出“名利”二字,也是要听一听他的高论的。
“既然掌柜想听,那在下也不怕献丑了。”赵强起身笑道:“好比在下脑后这辫子,花上一个铜板便可请人随便剪修,但若是再花上几个铜板,又可以上油包布,多些修饰,看着美观些,别人见了也好看。这就是名利,若是不为这,一个铜板能搞定的事情何需数个铜板呢?”顿了一顿,又指着这满桌的酒桌道:“这些酒菜也是,其实在下点了这些好酒好菜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在高掌柜面前一显自己,图个名而已,这酒楼的掌柜供了我们如此之多的上好酒菜,图的不也就是利嘛。天下之大,熙熙攘攘,所为都是这名利二字,若不为此,又为何?正如在下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往京城而去和掌柜的在这大冷天的出关,为的也是个利字,如此简单而已,不过恰恰也是这世间最难的事,看明白了,自然也就想通了。”
“好一个看明白了,自然也就想通了!”
赵强话音刚落,就见高士奇径直来到桌前,端起酒杯敬了自己一杯,然而旁若无人的吟道:“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乘乘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忽兮其若晦,寂兮似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我独异於人,而贵求食於母。”
这番话听得赵强和陈公公他们头大,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高士奇,不明白他念的这是什么,念这些又是何意?倒真是有些扫人兴致,难道他不知道这满屋的人可没一个和他一样是学识出众的吗?
见高士奇念完自己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赵强讪笑一声:“高掌柜学多识广,在下听得是好生敬佩。”这话是实话,他的确不知这姓高的念的是什么,只觉听上去绕人得很。
“哈哈,东主怕是听得头大,嫌高某和那文人学子一样酸吧。”
高士奇倒也爽快,知赵强也不知他所念何意,笑着说道:“米东主听不明白也好,不过是些吊文的东西,但正如东主所言,名利二字,看明白了就轻松了。方才听了东主的话,高某是茅塞顿开,得益非浅啊。来,我再敬东主一杯!”
高士奇正要举杯时,却突然听到外面一传喧哗,有一男子在叫道:“你们这可说错了,须知这贪官乃是国之福也!正所谓国有贪官,幸焉胜焉!”
此人刚说完,便有人斥责道:“胡说八道,这是什么道理,贪官者,民之凶也,国之祸也,如何就成了国之福也?你潘三莫不是欺我们没识过字,存心糊弄我们不成?”
那叫潘三的人听后也不反驳,只反问道:“那我问你,国何以立?”
那斥责的人却不知如何回这问题,便也反问他:“你说呢?”
潘三嘿嘿一笑:“当然是用官治国了,否则这国家那么大,不用官如何去治理呢,难不成让老百姓去治理老百姓吗?”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谁都反驳不了这潘三,不过细一想,他这话不对啊,方才斥责潘三的那人当下就嚷道:“你这话固然不错,可是天下当官的那么多,倘若全是贪官污吏,岂不是祸害社稷了吗,你如何说贪官是国之福呢?”
潘三环顾众人,悠然自得道:“这就是你们不及我明白了,我方才的意思便是治国须用贪国,而以贪官来反贪官,如此才是社稷之福也。”
潘三此言一出,外间顿时喧哗一片,听起来像是有不少人围在那里,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斥责潘三胡言乱语,许是斥责的人多,潘三不敢犯众怒,就不再胡言下去,渐渐的,人声小了下来,好像外面的人已经散去。
高士奇也是头次听到这等怪论,直觉好笑,心道许是盛京城内哪家官员的公子带着帮狐朋狗友跑来酒楼快活,喝多了酒便说这惊世之话,好搏得旁人注意。当下也不当回事,不想却见赵强却止住了笑容,吩咐身边的壮汉道:
“去请方才说完的那位潘三过来,就说我请他喝杯酒。”
第十三章 潘大胖子
众人被赵强的这一举动搞糊涂了,不明白他为何要去叫那说胡话的人过来,高士奇也有些诧异,不解的看着赵强,暗自揣摩起他的用意来。
赵强叫那潘三过来倒也没什么深意,只是觉得他那番话听起来颇为有趣,和平日里所看所听完全不同,不由来了兴趣,想看看这潘三何许人也,又为何会说这等惊世谬论,须知这个时代的人受儒家千年思想传承,思想上早就固定,孔孟之说,礼仪廉耻早就在脑海中根深蒂固,虽偶出一二叛世之人,让人侧目,却也是极难得,大致百年就出那么几个而已,绝不是世间常态。现在难得碰上个“活宝”,不招来看一看却是遗憾了。
“不瞒高掌柜,在下族人常年受那小吏盘剥,苦不堪言,就是在下这关内关外跑的,每过一地,也是要被那贪官污吏勒索一二的,不如此这一路便不得行,所以在下对那贪官尤为憎恨,恨不得剥其骨吸其髓才好,不曾想却有人说贪官好,什么贪官乃国之福,不由火大,便想找他来问个明白,看他如何口出狂言来,要是有什么唐突之处还请掌柜的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
关外各族多受官府欺压一事高士奇是知晓的,即便那入了旗的也要受旗主盘剥,每年除了交纳贡赋外还要额外承担旗内指派的徭役和官府的加派,要是只如此倒也罢了,恨的是一些佐领和小吏还要借着名门繁多的苛捐杂税吸食百姓血汗,种种劣迹不胜其数。他也曾就此事与皇上说过一二,只可惜关外各旗都是由旗主所领,皇上虽有意减轻归附各族负担,但却也不能一言以决,还得要那些旗主们点头方行。而且就算旗主们同意了,这下面的都统参领阴奉阳违,不肯听朝廷的,朝廷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一切说来还是归究于八旗制度,不过大清的江山得于八旗,根基也赖于八旗,这关外又是祖宗的龙兴之地,若是西南各族一样改土归流,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赵强所说的情形高士奇是相信的,也清楚得很,自然就没什么好怀疑的。正好有些酒意,心道不如借这机会醒醒酒,顺便看那潘三如何自圆其说,若真是浪荡子胡言乱语,徒当个笑话听便是。
不多时,葛飞虎便将那潘三领了过来,人一入包厢,众人不禁想笑,原来此人长得极为不堪,贼眉鼠眼的,且奇胖无比,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贼和尚,两耳生得还极为肥大,招风得很,若是在远处看,只道是头会直立的猪呢。更让人不耻的是,这潘三一进屋就盯着桌上的酒菜,喉咙上下咽个不停,一看就是个吃货。
这等刁民能说出个什么来?高士奇有些失望,他虽不以貌取人,但这潘三长得实在是不堪入目,尤其是那双贼眼珠子,瞅上去都倒胃得很,站在那的样子也比泼皮无赖强不了多少,这等人物,能有个什么见识,又能说出什么高论来。心中厌恶,高士奇便不愿再多瞧这潘三一眼,作势朝窗外瞧去。
赵强也没想到这潘三竟然长得如此尊容,怕是比起刘德来只过之而无不及,不由感慨他爹娘该是何等模样,竟然能生出这种儿子来,其这等身躯又是如何有脸敢在大街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