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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身体里那个强大而无奈的灵魂。
在另一个时空里,她曾立在高高的皇城门上接受一国的膜拜,她励精图治,杀伐果断,肃清了所有不安定因素,最后,却被至亲的人一记暗箭要了命。
一个拥有过最广大领域的国度,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的女帝,如今却被困在一个不堪一击的婴儿体内,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与玩笑。她望着缠满蛛网的房梁,眼中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仿佛只剩下一片白昼,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大雪又下了一夜一天,白天里几个庄子里的佃户帮忙在院子里铲出一条小路,把埋了一半的小屋扒拉出来,又给兰筝送了吃食,屋里没有生火盆,冷的像冰窖。跟着兰筝来的小丫头早就被王林家的哄走了,他们不敢擅作主张地冻死兰筝,却是存了心要把她冻出毛病来。
兰筝看着窗棂上儿臂一样粗的冰凌,破烂的窗纸被风吹得飕飕作响,泥坯糊就的墙已经开始向里渗凉气,心中一个不忍,把床头上冻得青紫也一声不吭的小女娃揽入怀里,恨恨道:
“为何不哭?你为何不哭?为何不哭?···”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低低絮语,“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姓,只想着你能有名有姓的活着,你姓连,静字辈,娘学的一首诗里有一句‘桃之夭夭’,你要记住,你叫连静夭,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女儿。”她想让怀里的小女儿繁盛富贵,无穷无尽。
大雪封了将近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寒冷让这无依无靠的母女俩受尽煎熬,兰筝的肚子冷的一阵阵的疼,她知道自己月子里受了寒,恐怕是烙下病根了。连静夭小小的身体里那个叫申广雅的女帝,一遍遍的在想,这下路上又添了多少冻死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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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连家老太爷三年孝期已满,连家儿女忙碌起来,赴京,婚嫁,生孩子,各个准备齐全,却不料,又一个晴天霹雳传来:连家老太太归西了。
这一下,全家着慌,还要丁忧三年!还要三年不能婚嫁!
大爷连夜给吴家舅爷写信,恳求天子,恩准提前起复。
月余,老太太的大丧办完,朝廷恩准连氏一族守孝九个月以全祖制。
连家一族感恩戴德,九个月后,火速嫁掉了年逾二十的七小姐,已经十八岁的九小姐。
清理了家里的最后两位小姑子,连大奶奶腾出了手,开始好好的准备抢夺主持中馈的权力。
连家老太爷共生了四儿两女,两个女儿出嫁不提,单说四个儿子,大老爷如今官居从五品鸿胪寺少卿,膝下两儿一女,都是嫡妻邓氏所出,分别是焕字辈的大爷,四爷,七小姐;二老爷庶出,在外放正七品县长,膝下焕字辈嫡子二爷,庶女六小姐;五老爷也是庶出,无官无职,打理着外间的庶务,膝下焕字辈嫡子三爷,庶女五小姐;六老爷最小,却是嫡出,又十分受宠,选的武科,如今在京城做正七品把总,膝下焕字辈嫡子八爷,嫡女九小姐。
大奶奶算来算去,二房一家都不在相州,五房的两个儿子都成不了气候,只有六房的八爷看着还像那么回事,但是他才二十岁,亲都没有成,也构不成威胁。最后,还是只有大夫人才是最大的障碍。
在连氏宗族里,哪个儿媳妇敢打婆婆的主意?大奶奶有这样一桩想法,除了她自身争强好胜之外,还因为相州的吴家二爷,也就是吴氏的嫡亲二哥,现而今已升至太子少师,正二品。品级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人浮想的是圣上年事已高,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作为从龙的太子少师,以后登堂拜相名垂青史的可能都的有的。吴氏娘家出了这样的人物,在婆家自然可以横着走,就连为老太太守孝九个月的恩准都是吴家二爷求来的,这个儿媳妇以后就是连家发达的依傍,大夫人还敢说什么话?
日子细长悠远,转眼就到了大良太宗二十八年,吴氏是个心黑手毒的,不过几年就把整个连府内宅收拾的服服帖帖,稳掌中馈,在和婆婆争夺权力的过程中,吴氏完胜。自然,这之间兰筝母女被遗忘的彻彻底底。
正是阳光明媚的四月,王林家的又来拜见连府昔日的大奶奶,现在的大夫人,因着长门嫡孙连静献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马上又要县试,所以连家整体称呼上向上提了一辈,这也预示着连家之前的大夫人,即现在的太夫人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
这些年,王林家的来来往往也有四五趟了,对连家早就轻车熟路,连着对府门口那对龇着獠牙的大狮子也不惧怕了。
可是今年不同的是大奶奶,就是而今的大夫人,住的地方十分不同了,以往总要一进门就要往东拐到偏院去,现在可是直接沿着正院的大路向里走,过了一道垂花门,直走到了高大的主屋门口。
主院里现今正是花团锦簇,大片的牡丹争相盛开,直想挣破那小庭院,开到门外去,连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强出头的霸道。
依旧是被丫鬟送到了耳房门口,迎出来的却是穿着芙蓉色比甲的青箫,长眉细眼,容颜秀美,二十岁的样子,却还梳着姑娘发式,想来是终身不嫁了。
这外边庄园上的婆娘自然不知道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青箫本是七姑娘最倚重的大丫鬟,七姑娘早年出门没有带去,却留在了不对盘的嫂嫂这里,里面没有故事是不可能的。且不管里面有什么,只说青箫的姐姐兰筝还在庄上好好活着,恐怕就是这故事的结果了。
“哎呀,乡下的婆子可不敢承了姑娘的礼。”王林家的见青箫要向她行礼,赶紧托着青箫的手拦了下来。
青箫不以为意,和气的笑道:“王嫂子一路辛苦,家里可好?”
“都好,都好。”王林家的知道这青箫是兰筝的亲妹妹,这些年也没少收了青箫的好处,说起话来十分谄媚,“姑娘也是越长越俊了。”
青箫笑道:“嫂子过奖了。”
王林家的突然笑得得意起来,连声音都提的高了:
“一来这院子里就觉得贵气,看看这一院子牡丹开的,还是当家主母的福气好。姑娘真有福气。”
青箫知道这村妇是说给吴氏听的,只微笑着不吭声。吴氏这人阴晴不定,别人当面奉承她不见得高兴,却特别喜欢别人背后吹捧。想来王林家的深谙此道。
又夸了几句,王林家的随着青箫进了主屋的耳房。
吴氏正坐在小客厅的主座上看账本,比之前胖了些,挽了家常的圆髻,斜斜插着两支翠玉簪,穿着七成新湖碧色织缎掐花褙子,下摆露出天香色襦裙,见王林家的进来也没有抬头的意思。
王林家的跪下行了礼,还是那个叫透雪的安排着坐下,透雪两年前就成了亲,嫁的是吴氏手下的小吴管事,现在梳着妇人头,穿着碎花褙子,该叫吴聪家的了。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吴氏抬头看着下面这个面色黑红的农妇,难得带上了笑:
“这几年年成好,王林也诚实,从不偷奸耍滑,我想着给他提一提。”
王林家的一听这话,立即趴在地上又要磕头,嘴里直喊‘夫人英明’。吴氏皱眉,青箫赶忙把她扶起来按在小凳子上。
“王林祖上就为我们吴家管地,随了我来了连家,也只分了他几百亩,多少屈了才,我想着挨着朱镇的那一千亩良田也一并让他领了,过几天你让他来外院找吴管家交接。趁着···”吴氏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声音也跟着紧了紧,“···趁着把兰姑娘和小姐送回来。”
吴氏又指了指青箫,淡淡的说:
“让青箫也跟去吧,毕竟是亲姊妹。”
青箫虽努力保持着平静,心里早就翻腾的不成样子,听吴氏这么说,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头磕的砰砰响,泣不成声,“谢谢夫人慈悲,奴婢就是死了也报您的恩···”
吴聪家的见机把她拉了起来,掏出帕子递过去,笑着安慰说:
“本是大喜事,你哭什么?兰姑娘虽犯了大错,可夫人毕竟心慈,这不就开恩了,你该高兴才是。”
吴氏显然也有些不耐,摆摆手说:
“罢了,既这么着,明日一早就启程吧,”又转头看向吴聪家的,“找孙总管要了马车,配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明儿一早就让他们出发。”
“对了。”吴氏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冷的说,“青箫,你去后院问问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青箫应了是,心里一块明镜儿似的,这是拿她这个后院的‘叛徒’向老夫人示威呢!
☆、4回府前夜
桃花开的漫山遍野,风吹一拨,雨打一拨,却还是止不住,疯狂的不要命的开着,桃花树下的孩子专心的铲野菜,任由花瓣落了一头一身,她蹲在地上,裹着黑色的粗布衣裳,背着粗糙的青蔑竹篓,挖一棵就顺手扔在背篓里,动作自然流畅,显然是熟能生巧。
这是七岁的连静夭。
她解掉背篓,用手叉了叉野菜的份量,觉得今天的成果还算满意。
拍拍手,瞅一棵粗壮的大桃树爬了上去,仰躺在粗大的枝干上,一双清亮寂寥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苍穹。仰望苍天,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性动作。
她清醒,冷静,最会审时度势,有智慧,有谋略,腹内诗书万卷,她无疑是个人中龙凤,可是有什么用呢?困在一个乡野无知的小庄园里,缺衣少食,自己又是个几岁的孩子,说句不合年龄的话都有可能被认为妖魔附体。
她渐渐地将所有的上一世的记忆都藏起来,狠狠地压抑在内心世界里,她像所有的同年龄的孩子一样,知道他们知道的,绝不过分聪明。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放任回忆奔涌而出,至高无上的尊贵,前无古人的疆域,名垂史册的功绩,文治武功,一切都趋于完美的女帝,从眼前呼啸而过,又化为泡影。
连静夭一走进庄子,就感觉到了不同,一路上,遇到的佃户都偷眼瞧她,那种眼神她很了解,是对贵人的胆怯。走到胡同口,见门口停了三驾马车,这估计就是佃户们对她改变态度的原因,依她的眼光看,这不过是仆妇出门的配备,看来自己确实不受重视。她没有理这些,一径地进了院子。
院子里站了两个高大的仆妇,还有两个梳着包头的小丫鬟,另一个着藕荷色襦裙的美貌女子正拉着兰筝的手,两人哭的泪流满面。
见静夭回来,两个女人都止住了哭,“这就是静夭。”兰筝不无骄傲的说。
静夭一眼就看出了那美貌的女子是谁,虽然兰筝粗黑了不少,但她和那女子还是能看出相像的,再说,这世上除了亲姊妹,谁还能因为兰筝哭的那么伤心。
“这是——这是青箫姑娘,可不要记错了。”兰筝定定的看着女儿,仿佛在说,不要记错了,她是你的姨母。
静夭安静的点了点头,将身上的背篓卸了下来。
待青箫看到背篓里的野菜,鼻中猛一阵酸涩,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静夭搂在怀里,一叠声的哭着说,乖孩子,乖孩子。
她真是想不到姐姐能将孩子养的这样好,这小女孩走过来的时候真是沉稳,步子安静优雅,就像看不到这院子里的陌生人,天生的骄傲和贵气,不卑不亢,进退合宜,只这一下,就把家里几个嫡出的小姐比下去了,不去看也知道仆妇眼里露出的讶异。最难得的是这孩子虽然一身粗布,面黄肌瘦,但五官秀丽,眉目明丽疏朗,有一股自然天成的坦荡,不像个小小的人儿应有的气质,想到这,不禁又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