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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叫安乔阳,比我们只大了三岁,可在小师哥的口里,他却好似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小师哥说,他小时侯有个走路跌撞的毛病,常常走着走着就歪跌到一边去了,大夫说小孩子还在学步的过程中,很正常,让爹娘就放任着他走,说是多摔摔跤也就好了。爹娘也就真的放任了他走,让家里的丫鬟小厮都不要帮忙搀扶,于是那些日子,他的印象就是身上总青一块紫一块的,疼得晚上睡不好觉。可是,他的大哥却让丫鬟做了护腕护膝给他,然后在晚上,带着他在后院里练走路。那个时候,他的大哥白天要上课要练武,只有晚上可以休息的,却又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还将武术师傅教的步法用来帮他练习走路。
后来终于走路很稳了,比起其他的一些小孩,因为有大哥的步法练习,他走得更稳重,也更轻快。
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又犯了调皮捣蛋好冲撞的毛病,仗着自己的身形步法,喜欢在厅堂里冲来撞去。厅堂里摆了许多他爹爹珍藏的玉器瓷器,他一向是小心避开了,所以他的爹娘有时嗔怪一下,也并不阻拦,他们觉得,男孩子也应该多些冲撞的勇气。
元宵的晚上上街,爹娘叮嘱了他不要乱跑,可他看到那么热闹的街景,看到街上那么多快乐奔跑的孩子,脚下也就开始痒痒了,忍不住挣脱了娘的手,在元宵七彩的灯笼间蹿来蹿去。
不知不觉也就脱离了爹娘的视线,一瞬间,他觉得身心都好自由,好象一尾鱼儿在广阔的海底尽情遨游,还好象,好象自己就是鸟儿,身上腾生了巨大的羽翅,只需跺跺脚纵纵身,就可以在无垠的夜空里翱翔。
可突然,他的肩膀就被别人用铁箍般的手紧紧制住。
他讶异地抬头,只撞上一双美艳却冷洌的眼,那双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轻蔑地一扬,他听到那眼的主人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霎时让他全身僵劲,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极美极高贵的女子,可她口中吐出的话却极其恶毒。
她说,把这小孩的脚剁了。
他那时真是惊恐无助到了极点,他根本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喊,想辩,喉咙却突然喑哑地说不出话来。
他被几个眼神冰冷的人拉到了一处僻静之地,然后,他就被人捂住嘴,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锃亮的钢刀要往他的脚上砍去。
#奇#脑中一片错乱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大哥的声音。他说,这位夫人,不知舍弟如何得罪了夫人,要遭受如此处罚?
#书#那位夫人倒没怎么吭声,她身边的一个人开口了,说,我们夫人怀了身孕,你弟弟却不知好歹地就要冲上去,我们夫人的身份如此尊贵,万一惊了胎儿,你可承担得起吗!
#网#冲撞了夫人是舍弟的错,舍弟太鲁莽了。他的大哥抱拳深深鞠躬,语气极其诚恳,但依刚才的说法,舍弟应该并未冲撞到夫人的尊躯,也罪不致此,还望夫人海涵,放舍弟一马。
那位夫人半天不语,良久才说,你说得也还在理,只是我刚才也是受了惊吓,你弟弟太鲁莽,终究要受些惩罚。
那末……他的大哥顿了顿,终于坚定地说,舍弟年纪太小,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在下替代?
那件事就永远留在了小师哥的脑海中,他清晰地记得,那年他不过八岁,大哥也才十一岁,却有如此胆量如此胆识从刀下救了他。
好象也就从那一天起,小师哥觉得自己真正地长大了。
他开始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还学会了要孝敬爹娘,要关心比自己弱小的人。每当他心有怯懦,或是踯躅不前的时候,他的眼前就会浮现起大哥替他受杖责的样子,那些棍子重重打在他身上,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握了他的手,然后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我这才知道,小师哥一直那么关心着我、照顾着我,都是受了他大哥的影响,从小师哥的身上,我仿佛就能看到那个神话般的大师哥,他如劲竹般峭拔,又如天空般旷达。
从此,那个名叫安乔阳的男子在我心里刻下了他的姓名,那么神秘,那么美好,很多个晚上,我都在想,他会是什么模样?
绿苏(三)
十五岁那年,我行了及笄之礼,然后爹爹很高兴地告诉我,他为我找了一个好人家,也定下了婚约。
我心里有些怅然,我明白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可是,安乔阳刻在我心里那么深,我怎么抹得去他带给我的那些美丽想象?
爹爹见我低头不语,也只是笑笑,说:“绿苏丫头啊,你会欢喜的。”
两日后,那户人家的聘礼开始一箱一箱地搬上山。
真是好人家吧?有家底,品性也好,不曾嫌弃我一个山上的野丫头,不曾埋怨着山上山下冗长的距离。
小师哥笑着说:“怎么办呢?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以为他打趣我,怏怏道:“还能怎么称呼?就是小师妹啊,难道还变成大师姐了么?!”
“当然是大了。”他的笑里带了深长的意味,说,“只不过不是大师姐,而是大嫂。”
我一时领会不过,怔怔了好一会儿。
然后,我突然笑了,我跑出小屋,对着云雾苍茫的山外大喊:“是吗?!是吗?!是真的吗?!”
喊完后,我又很想哭,安乔阳,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后来几个月,日子温馨快乐而又充满期待。
爹爹好似娘亲,为我准备着出嫁的一切;小师哥好似我的娘家人,也在山上山下奔来跑去,乐此不疲。
我呢?我头一次不用爹爹说,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等待山下安乔阳的花轿。
我真的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每一天的早上醒来,都觉得身心舒畅,每一夜的躺下入寝,都能沉入甜美的梦乡。
原来,这就是待嫁女子的心情呵!
可我和她们又多么不一样。她们对未来的丈夫,有甜蜜的期待,却又怀了隐隐担忧的猜想;可是我,我自始至终都是安心的,安乔阳是多好的丈夫,我心里有面清晰的镜子。
可出嫁那天,镜子突然碎了。
它碎得那么彻底,碎了满地。
安乔阳走了。或者说,他逃婚了。
他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素昧平生,恕难从命。
素昧平生,恕难从命……
素昧平生,恕难从命……
纸条飘落到地上,我轻轻地笑,安乔阳,怎么是素昧平生呢?
真的不是素昧平生,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我就亲眼见到过安乔阳。
快过年时,小师哥就被安府派来的人接回去,直到来年开春才送回来。
小屋窗台上的花开出了第一朵时,我想小师哥大概是要回来了,于是,我每天都会带了小乔去山下等。山路上的雪还未完全融化,小乔那么小,不小心就陷到深深的雪里,哼哧哼哧地又嗅又拱,却是老半天也爬不出来。有时我真怀疑,那个小姨送给我们的,究竟是一条名叫“小乔”的小狗,还是一只名叫“小笨”的小猪?
把小乔从雪堆里拽出来后,它好象是有些难为情了,轻轻抖了抖身上的雪末子,就垂下头在我脚边“呜呜”地转来转去。被它这么一折腾,也不知道会不会错过了小师哥呢?我心里是有些着急的,可又舍不得骂小乔,只好抱了它就往前走。
积雪渐渐退去,越往山下,红花绿草就生得越活泼。山脚下的露梨花早就开满了,远远的就可以闻到非常浓郁的露梨花的香气。
小乔好象对这种花香特别敏感,伸着湿乎乎的小鼻头嗅个不停,肥肥的身子也不住地扭来扭去,我一没抓紧,它就挣脱了我的手,然后兴高采烈地往露梨花丛跑去。
“小乔!小乔!”
我赶紧唤它,露梨花虽然香,可它的茎杆上生着小刺,不小心被扎着了会中毒的!
边跑边喊,终于刚好在离花丛不远处抓住了它,我长舒了口气,一瞥眼却看到一只手正伸向一丛露梨花。
“不要摘!”
我大喊一声,那只手顿了一顿,终于缩了回来。
我有些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头一次这么喊呢,自己也被吓着了。
“小妹妹,为什么这花不能摘?”
有一个很温和的声音问我。
刚才只顾着看小乔了,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站了一个少年,眉眼谦和,有着很明亮的笑容。
“因为露梨花的茎杆上有小刺,扎了的话会中毒的。”
虽然爹爹说过,不要把露梨花的秘密随便告诉外人,因为露梨花种在此处就是为了防止居心叵测之人进入落雨山,可当那个少年那么微笑着看我时,我好象连想都没细想过,就说出了露梨花的秘密。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笑着摸摸我额上的软发,说,“小妹妹,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他的手轻轻放在我额上时,我怔了一怔。
小师哥也常常摸我的头,我会淘气地故意用头顶他的手。可当这个少年的手摸在我头上时,我竟然怔了一怔,那是多不一样的感觉啊。
努力撇开那种怪异的感觉,我问他:“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落雨山来?”
“我叫安乔阳,我的弟弟安乔生在山上学医,我是送他来的。”他还是温和地笑,“你呢?你怎么也在山上?你也是这山上的人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很不明白,当初才十二岁的自己,为什么不肯告诉安乔阳自己的身份。我只是躲躲闪闪地回答,不是的,我不是山上的人。
为什么呢?我轻轻笑,我自己也不明白。难道只是因为当时追小乔追得满头大汗、浑身狼狈的缘故么?
如果当初告诉了他,我就是你弟弟的小师妹,绿苏,尹绿苏,那么,今天的他,会逃婚吗?
还是,他仍会离开,只是,并不是以“素昧平生,恕难从命”的借口了?
我只是笑,我还是不知道啊。
三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是安乔阳,你大概早就忘了在落雨山下碰上的那个小姑娘了,她脏兮兮的,怀里抱了一只同样脏兮兮的小狗,她看你笑都看得发呆了。
你知道么,她那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比她的小师哥俊朗多少,她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所以当她阻止了你去摘露梨花,当她帮了你时,她是多么快乐啊。
你后来就走了,可她一直站在开得流光溢彩、香气扑鼻的露梨花丛边,慢慢嘴角边就绽开了笑。
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她同样是在笑,可笑着笑着,她的眼里就涌出泪来,大颗大颗的,滚湿了大红绣金的喜服。
她边笑边流泪地看铜镜时,忽然想起五年前她的小师哥的眼睛,她看到过他因为离家而显现的寂寞与难过;可现在,她在自己的眼里也看到了这些,只是,因为爱了却不被爱的寂寞与难过。
绿苏(四)
每个人都以为,我服下那些瓶瓶罐罐里面的药丸,是因为安乔阳的逃婚,是因为忍受不了这种屈辱,是因为我的心高气傲。
安家如此认为,爹爹如此认为,连我的小师哥也是这样想。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啊。
我服下药丸,只是为了忘记。
不是没有痛苦、没有伤心和绝望,那些从来不曾有过的情感在我身上萦绕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就那么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任着那些陌生而难耐的情感撕扯着自己的身心,而内心越是痛楚,我的表情却越是茫然。
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也只是紧紧揪住衣角,我真的不想哭。
爹爹说过的那些话都在耳边一一浮现。
他说,绿苏笑起来最好看了,绿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