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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被骂的深深俯首,心中却大喊大叫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冲我一个人来了?我他妈惹到谁了?!’
“你不要不服气!”嘉靖冷声道:“你父亲操持这个国家几十年,也没有乱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才帮了他几天忙啊?就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给朕、给你父亲惹了多大的麻烦?”
严世蕃一听‘哦,这是要兴师问罪啊!’联想到自己老爹的表现,和今天的悲惨际遇,他终于明白,皇帝对自己,是大大的不满了。用句恶心人的话说,那就是——圣、眷、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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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屹立不倒几十年,靠的其实就是‘圣眷’两个字,所以当严嵩敏锐感觉到,圣眷在快速淡薄时,表现出的惶恐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严世蕃毕竟是严世蕃,他终于压下心头的邪火,不再想自己今天的境遇,而是高声回答嘉靖的问话道:“皇上,我爹那时候,全国风调雨顺,绝少灾害,可您瞧瞧这些年,天灾人祸应接不暇,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中原,哪里不在闹灾荒?微臣殚精竭虑,披肝沥胆,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使国家不至于乱起来,微臣敢说一句大话,换了别人来做,只能干的更差,不会做得更好!”
嘉靖冷哼一声道:“是吗?”
严世蕃昂着头,依然无惧的望着皇帝。
“你说是天灾人祸,才让大明变成今天这样的?”嘉靖面无表情的望着严世蕃道。
“是的。”严世蕃点点头道。
“那你贪污朕的银子,算是天灾?”嘉靖瞪着严世蕃,双目中满是怒火道:“还是人祸呢?”
“臣没有贪污!”严世蕃死顶着道:“臣只是按照官场规矩办事,不该臣拿的钱,臣一两都没拿!”
“还敢嘴硬!”嘉靖重重一拍桌子道:“那咱们今天就一条条的对对账,看看你到底拿了没有?!”
“阁老醒了……”边上一声低呼,打断了嘉靖的话头,那是太监们中的一个,在看到老严嵩这么快便悠悠转醒后,佩服到极点,才发出情不自禁的一声。说完之后,马上意识到犯了大错,赶紧跪在地上,俯首等待处罚。
嘉靖却没工夫理他,因为严阁老这时候,做了一件挑战人类极限的事情——这位年过八旬、平时走道都费劲,却在雨中跪了一个时辰的老先生,竟然在短暂的昏迷后一跃而起,狠狠地抽了严世蕃一个大嘴巴,怒不可遏道:“杀才!还敢顶撞皇上!我严家就是断子绝孙,也不能留你了!”说着竟伸出双手,去掐严世蕃的脖子。
严世蕃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爹掐着,也不知老头哪来那么大劲儿,竟把他掐得直翻白眼,若不是太监们赶紧拉住,恐怕真要背过气去。
太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叫嚷着要杀了严世蕃的老阁老拉开。严嵩跪在地上,呜呜痛哭道:“陛下,子不教父之过,严嵩生此狂悖孽子,竟敢顶撞陛下,实在是罪莫大焉,请陛下降罪……”
看着老头又是哭又是号的,嘉靖叹口气道:“罢了,惟中,他也没顶撞朕,是你听岔了吧。”
严嵩听皇帝称呼自己的表字,不由心中一松,知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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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父子二人跪在皇帝面前,嘉靖闭上眼睛,沉声道:“严世蕃,朕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不然天也不容你!”
严世蕃已经彻底被他爹弄得没了脾气,低着头回话道:“皇上就是天,臣不敢说假话。”
“顺天乡试的舞弊案,是不是你干的?”嘉靖一字一句的问道。
“严世蕃,回话,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见儿子久久不语,严嵩沉声催促道。
在皇帝与父亲的双重压力下,严世蕃几近崩溃,这时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电光映得他的脸煞白煞白的,哆嗦着嘴唇道:“回陛下,不是臣干的。”反复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死不认罪——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胡说!”严嵩气道:“你那天不还承认,把考题给过四个人吗?”
“怎么回事儿?”见他父子起了内讧,嘉靖倒不急着发作了。
严世蕃狠狠瞪他爹一眼,对嘉靖道:“陛下,那些考题在市面上就能买到,微臣也是从家奴那里得来的,并没当回事儿。正好有人来讨要考题,便将其给那些人搪塞,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顿一顿,咬牙道:“这显然是礼部出了问题,臣请调查礼部的官员,看看考题是从哪里泄露出来的。”
“这么说来,你跟这事儿没关系啦。”嘉靖冷冷道:“朕怎么记着,礼部尚书吴山,是你们的同乡呢?”
“不管他哪的人,都是陛下的人。”严世蕃道:“而且吴山虽然跟我们同乡,但素不往来,根本没有关系!”
第五四八章 气氛不算融洽
殿内的空气快要凝滞,殿外却风雨大作,西南风挟着尖厉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拍打着大殿的门窗,发出令人难受的吱嘎声。
“吴山跟你不熟……”在严家父子听来,嘉靖的声音却更加让人难受,只听他语带讥讽道:“那你爹的干儿子,你的把兄弟鄢懋卿,你也不熟吗?”
“熟。”严世蕃点头道:“跟鄢懋卿自然是熟的。”
嘉靖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苏州是大明第一财税重地,仅去年一年,便上缴五百万两税银,让朕得以周济全国,其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说着睁开眼,冷冷望着严世蕃道:“现在朕信任你,用了你推荐的鄢懋卿,实指望着能让苏州的财税上一个台阶,谁知竟一下跌了一半……去年到六月份。已经有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解进京来了,今年却只有一百万两。”
严世蕃张嘴要辩解,却被嘉靖抬手阻止道:“不要跟朕说那些花言巧语,朕只知道,往北京押送一百万两的同时,往你和鄢懋卿的老家,却送了一百五十万两,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严世蕃愣住了,他那张大脸本来就白,听了皇帝的话变得更白了,惨白惨白的……他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知道,那该死的鄢懋卿,做事情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沉默一久,边上的严嵩便大声喝道:“严世蕃,回话!”
豆大的汗珠从严世蕃额头冒出来,他双手支在地上,撑住自己的体重,低声道:“臣纵使胆大包天,这种事也是绝不敢干的……”
“北镇抚司已经有确凿的证据了!”嘉靖哼一声道:“你真以为朕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臣立刻彻查,如果鄢懋卿那厮真敢瞒着我做下这种事。”严世蕃艰难道:“我一定让他把那些银子都吃了。”
“这还用查吗?一大半的银子都送到你分宜老家,鄢懋卿能不跟你表功?”嘉靖哂笑道:“只听说有做好事不留名,却没听说有给人送钱也不留名的。”
严世蕃赶紧道:“微臣真的没有收到鄢懋卿的消息,就是前天去他家喝酒,他也没跟我提起。”说着提高声调道:“微臣恳请彻查此事,若果真有此事,臣请立刻将此獠就地正法,臣也愿意一同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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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大殿中响起几下掌声,那是嘉靖帝在为严世蕃鼓掌,只是这掌声,怎么听都像是喝倒彩。只听皇帝面无表情道“今日真是领教了,什么叫巧舌如簧啊,小阁老把话回到这个份上,朕似乎不能够不认可了。”说着话锋一转,冷冷道:“可朕要是放过你们的话,又将天理国法置于何处?!”
嘉靖的目光从严世蕃脸上又转向了严嵩,痛心疾首道:“朕将天下都交给你们父子打理,你们却搞得连年亏损,连百官都发不下俸禄来。为了替你们补亏空,朕才同意开海禁,举市舶!朕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干的好好的,你们父子一插手,就准凉了菜呢?严阁老,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嵩茫然的摇摇头,低声道:“臣愚鲁……”
“不,你们不笨,一点都不笨,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嘉靖摇头,加重语气道:“但你们私心太重!遇事光想着保住自己的高官显爵,做事情也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只要对你们有好处的事儿,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哪怕会伤害到朝廷百姓,伤害到朕也无所谓。只要对你们没好处的事儿,就推三阻四,消极怠工,哪怕这事儿有利于朝廷百姓,千秋万代也不去干。”说着重重叹一声,痛心疾首道:“如此辅臣,于国何益?!”
听了皇帝的话,严嵩立刻取下了头上的乌纱搁在地上,脑袋触地请罪。严世蕃也跟着摘下乌纱,撅着屁股请罪。
“抬起头来!”嘉靖沉声道。
严嵩遵命抬起了头,面上已是老泪纵横,颤声道:“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都是严世蕃的错。只要能让陛下息怒,让大明安泰,臣现在就请皇上治我们父子的罪。”
严世蕃无比错愕,心说难道老爹就这样认输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手脚一片冰凉。
嘉靖也对严嵩的请辞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没想象过没有严嵩的日子呢,便烦躁地挥挥手道:“见事不好就想撂挑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也没有看见,严阁老笼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松了一松……论起对皇帝的了解,其实是无人出其右的,他深知嘉靖帝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你越是求饶他就越不给面子,反倒不如光棍一些,主动把责任都揽下来,能让皇帝动点恻隐之心,结果也许会更好。
大殿里一片寂静,能清晰听到外面的风雨声。严氏父子跪在那里,忐忑不安的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等待那最后的裁决。
嘉靖闭着眼睛寻思很长时间,才睁开眼,对边上的李芳道:“要不,咱们就姑且再信他们一回,这事儿就交给严世蕃去查,你派人在边上盯着,限期七天给朕一个交代。”
李芳恭声道:“奴婢知道了。”
严家父子闻言都是一震,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嘉靖皇帝。
嘉靖面沉似水的看他们一眼,有些厌烦的挥挥手道:“内阁还由你们管着,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臣谢主隆恩……”严氏父子一齐叩首道。
“不用谢恩,别再给朕添麻烦才是正办。”嘉靖语带威胁道:“只要再有一次,严世蕃,你非得把你爹也连累了不成!”
“臣谨记……”严世蕃是彻底没脾气了,捧着乌纱戴上,从地上爬起来,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他很快站起来,转身就走,却没看见自己的老爹,双手撑地使劲,却根本站不起来。
“站住!”看到这一幕,嘉靖不悦道:“把你爹扶起来。”
严世蕃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老爹,大蛤蟆似的趴在那里,心说我这都想什么呢?赶紧过去将老爹从地上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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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望着这对父子慢慢消失在雨幕中,突然长叹一声道:“真没意思……”
听皇帝没头没脑的一句,李芳奇怪道:“主子,什么真没意思?”
“朕是说,当父亲真没意思。”嘉靖缓缓靠在软榻上,喃喃道:“《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劳卒’……说起来,人生一世,最难报的就是父母之恩。”说着叹口气道:“可有几个做儿子的有这份自觉?怕十个里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父母对子女的恩情,都成了应当的,你哪里见过有如父母对自己一般,对待自己父母的?”
李芳尴尬笑道:“奴婢自幼在宫里长大,可没体会过父子之情……”说着笑笑道:“不过奴婢可知道,主子这话说的有些绝对,至少我就知道,有一个儿子,对父母是尽足了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