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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云轩是二老爷张元德所居的别院,张贵此举,归附之意十分明显了。
府里的这些龌龊事情,惟功也懒怠理会,按下被张贵这大管家激起来的心火,仍然继续前行。
角门看门的执事和几个小厮见他过来,虽不上来奉迎,倒也不曾为难他,远远见了惟功过来,便是将门打开,由着惟功自己出去。
踏下五六级青石台阶,果然看到一个书坊过来的伙计,拉着一匹健骡,骡子身上是两边各厚厚的一摞,显然就是一套四十本的武备志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就是另外有一群人,十余人站在健骡两边,目光灼灼,正望向自己。
细细看去,这些人虽然身材不矮,但明显都不大,一多半是少年,已经留发,在脑后都垂着一袋锦囊,这就是“入囊”,大明的少年,不论是皇室还是勋戚,又或是百姓,十三四岁之前,都是剃着光头,不分男女都是如此,最多在脑门上有两撮头发,抓成长角,谓之“总角”,也有一些,干脆剃光。哪怕是皇女公主,也是一样。
只有十三四岁之后,渐渐开始留发,待头发稍长一些时,在脑后垂一袋锦囊,将头发包裹在锦囊之中,谓之“入囊”。
入囊之后,到成婚之前,又有“加冠”,冠礼之后,就是成人了。
加冠是古礼,现在也不算太讲究,将冠礼和婚礼一起举行的人家,大有人在。
民间的规矩可能会渐渐简化甚至失传,眼前的这些人,不论是“入囊”的年纪,锦囊的材质,做工,还是身上的衣裳,举手投足的神态,甚至是站立的姿式,看人的眼神,毫无疑问,都是一群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的感觉。
宗室,勋旧,外戚,才有这些人身上拥有的感觉,哪怕是高官之子,如果不是世代的巨族,恐怕在气势神情上,也是远远不如眼前的这些。
看到这一群人,惟功叹一口气,看来是麻烦找上门来了。
这些家伙,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七八岁,身上都穿着剪裁得体的华服,或大红贴里,或曳撒,或程子衣,或道袍,头上都戴着各色暖帽,饰以名贵的玉石翡翠或是红绿宝石,靴子全部都是有动物毛皮在外的暖靴。
不要说大帽了,便是这些靴子,就是中人之家一年的伙食费也不止了。
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无事站在这里闲晃,想来是半年多前自己打了张惟思,这些人隐至今,今天找上门来算帐来了。
不过惟功倒也不惧,他皱了皱眉,对着前头几个年纪大的道:“要打架我奉陪,不过叫人家书坊的伙计先走吧。”
“五弟你误会了。”
人群正中,有一个头发入囊,年纪在十三四岁之间的少年,身着程子衣,脚着乌履,步履十分从容的走上前来,对惟功笑道:“我等此来,不过是趁着年前这空闲,过来与五弟见个面,说说话儿,我与你是兄弟行,到现在没有见过面,说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少年话语得体,态度诚挚之极,举手投足更是潇洒从容,哪怕是口音,也是柔和好听,每一个细节来说,都是毫无可挑剔的地方。
“也成,怎么都好,我都可以。”
这样的人在前,惟功倒也没展露出丝毫不如对方的地方,语气态度,亦很从容。
他的模样,在对面的这群少年看来,也就足以叫人称奇,甚至啧啧赞叹了。
一个七岁多的少年,当着突发的这种情形,没有任何畏怯紧张的表情,落落大方,坦坦荡荡,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叫人惊异并暗生钦佩之心了。
“五弟的书我已经给付了银子,脚程钱都开发了。”
说话的那个少年也惊异于惟功的表现,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笑意盈盈的道:“五弟年幼,居然已经能看武备志这样的书了?”
“对着纪效新书,练兵实录一起看。”
“哈哈,吾弟真了不得,果然是人家传说的那样,嗜于兵事,酷爱武学,如此天姿又这般努力,难道我英国公府要出一个武状元?”
这少年说话果然十分得体,一番话说的惟功都是心里十分舒服,当下也是展颜一笑,拱手谢道:“书价价值不菲,多谢了。”
“几个小钱,五弟这么一谢,我这当兄长的岂不要愧死?况且吾弟有志于学,买一套书算什么?”
对方拼命灌迷汤过来,惟功也没有办法,只能一笑罢之。
几两银子对他是一笔钱,对眼前这一伙人来说,怕是真的连零花钱都算不上。贾宝玉身边的丫鬟都不把银子当一回事,自己为了几两银子谢人,怕要叫人小瞧了去呢。
果然,有一个戴着黑色暖帽的小丫头片子,盯着惟功冷哼了一声,小丫头年纪也在六七岁间,肤白似雪,五官精致,虽然年纪尚小,却是明显的美人胚子,只是此时的模样,显然是觉得惟功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其余的贵介子弟,脸上也是显露出鄙夷的表情。
惟功懒怠理他们,既然开发了书价,连脚程钱都给了,也算自己省了一笔开销,开心还来不及,何必计较!
当下喜滋滋搬了书下来,叫来自己的小厮来兴儿,令他搬抬回去。
这一套书,加上纪效新书,都是行军布阵的实际学问,不象六韬,孟德新书,这一类的兵书和孙子兵法一样,都是讲的谋略,而武备志一类,却是从将领的角度出发。
如何增强士兵的体力,勇气,战法,如何练兵,站行坐卧,都有学问,什么地形,布什么阵,弓手在何处,枪兵在何处,火铳在何处,放几门,什么阵形,都记述的十分详细。
然后有旗语,兵器如何制作,金鼓诸法等等,孙子兵法等兵书是文人看的,在大明,将门世家看的却是武备志和纪效新书!
不过眼前这些少年,显然不是对武学有什么兴趣,百年传承,他们这些勋旧人家都不把自己当做将门,自土木堡之变后,勋旧与将门其实已经做了切割,百年之后,已经是各行其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瓜葛了。
所以此时在众人眼前的惟功,便是一个怪胎般的少年。
“五弟,你大约还不知道我是谁……”当先的少年笑道:“我是你大哥惟贤,我身后这个是你二哥惟德,三哥惟平,你四姐想必见过了吧?”
惟功沉默点头,四姐是见过了,但没有说一句话,他这样过继出去的兄弟,虽然仍然在国公府子弟的序列之中,人家却连与他说话的兴趣也没有。
倒是这几个哥哥,形象气质都很不差,特别是大哥惟贤,颇有君子之风,这形象气质,和挨揍的惟思差的太远了。
“我们几个都过了十岁,常年在族学里念书,太爷在这上头管束极严,想溜号那是断不能的。”仿佛看出惟功的疑惑,张惟贤笑着解释道:“年前放了假,就想见见五弟,虽说你过继给了七叔,但我们仍然是兄弟行,不要因为惟思的事情生分了……那小子就是不长进,我早就想揍他,五弟你打的很好。”
一母同胞,相差这么大么?
惟功心中感慨着,却也不便推却张惟贤的好意,当下也是上前两步,与张惟贤兄弟三人再次见礼,这一次,却是气氛比刚刚要和睦的多了。
第020章 长兄
原来这兄弟三人一直是在国公府的宗学里头上学,早出晚归,管束颇严,只有在年前的这段日子,到元宵节为止,这段时间他们可以休息一下,不必每天起早带晚的念书。
众人说话之时,张惟贤还是明显的是众人的核心,谈吐风雅,态度和睦,颇有长兄之风采,张惟德虎头豹眼,对惟功态度有些冷淡,不算友善,张惟平唯唯诺诺,话不多,看样子是个忠厚人。
惟功虽然年幼,带眼识人的本事已经远在一般的孩童之上了。
“这位是你朱鼎臣大哥,成国公府的。这位是泰宁侯府的陈良弼大哥,这位是镇远侯府的顾承光哥,襄城伯府的李成功大哥……”
介绍了自己家里人,张惟贤又是给张惟功介绍其余的同伴。
这些少年,都是十来岁的年纪,都是衣着华贵,举止得体,在不远处,有跟随他们的伴当,都是青衣布袍,身形健硕,体态彪悍的带刀护卫,每个人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在不远处毕恭毕敬的等候着。
除了张惟贤是英国公府的嫡长,未来国公的继承人外,他介绍的这些,也是各公侯伯府的嫡长子。
每一个,都是“大哥”,也就是各府的嫡长。以张惟贤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与那些庶子往来结交,凭白低了自己的身份。
被介绍到的时候,这些各府的嫡长子们或是微笑点头,或是略一拱手,都是云淡风轻,不怎么将张惟功放在眼里的感觉。
惟功只是一个被过继出去的私生子,便算不过继出去,也只是庶子,只是在张元功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仍然可以继承国公的爵位。
不是因为此点,这些眼高于顶的未来公侯,又岂会将惟功看在眼里?
“惟贤兄,还是到我府里演礼去吧。”众人相见完毕,朱鼎臣便催促着,请张惟贤到自己府邸中去,催促同时,朱鼎臣又向惟功正色道:“当今天下太平,四边有戚帅这样的名帅大将守备,我等国朝勋旧,当修身自省,在仁德和圣人之教上下点功夫,何必将心力用在弓马之事和武学上?”
朱鼎臣是成国公府的嫡长重孙,未来不久,他就会继承成国公的爵位。国朝现在的勋戚公爵,成国公和英国公,还有一个定国公都是勋旧班次之首,现任的成国公朱希忠不仅是国公,还提督十二团营和五军营,掌后、右两府,总理神机营,同时还加封太师!其弟朱希孝亦是都督,亦加太保。一府之中,有太师,太保,总理京营一切事务,可以说是现在的勋臣和武臣双重的班首。
这种局面之下,英国公这样的相当的老牌勋戚,风光上就差的远了。
这种局面,固然是有朱希忠在当年跟随嘉靖皇帝到承天府行在时,恰遇行宫大火,朱希忠与锦衣卫都督陆炳一起将皇帝背负而出,立下了救驾的大功,皇帝有酬功的情份在。
当然,英国公府的没落主要原因还在于自己。
隆庆年间,最近的一次廷议就是关于蒙古鞑靼部俺答汗求和互市一事,当时成国公投的是赞同票,而英国公张溶却是极力反对,带领一班勋亲武臣,一起投了反对票。
现在互市已经见成效,国家日渐安定,成国公一脉也水涨船高,压过了英国公和定国公府,隐隐成为勋臣之首。
眼前就要到新的一年,在正旦那天,勋臣们会入宫参拜,朱鼎臣身为成国公府即将成人的承重孙,到时候也会入宫,张惟贤自然也在同伴之列。
听到他的话,张惟贤对惟功抱歉一笑,和声道:“鼎臣兄就是这种直脾气……今日确实还有事,我等出来时看到角门这里有人说送书入府,一听说是五弟所需,为兄便在这里等候,匆忙一晤,实在是不能畅叙啊,这样吧,等有了空闲,我们兄弟再聚,好生畅谈一番。”
惟功无可不可,答应道:“听大兄安排便是。”
又对朱鼎臣拱手道:“受教了。”
说是受教,但神情不似朱鼎臣想象中的恭谨,亦没有改弦更张的表示,朱鼎臣微叹口气,摆了摆手,也不再说下去了。
他失望,岂不知惟功更加失望。
大明的勋臣子弟不要说那些追逐酒色和田亩商号,只知损公肥私的蛀虫了,就算朱鼎臣这种教育得当性格方正,见识也是这样迂腐,怪不得勋戚和武臣被文官压的不能动弹,大明的国力也江河日下。
“真臭屁。”适才发出冷哼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