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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惟功。”
“小臣在。”
惟功没想到太后还问及自己,一时有些意外,但他很沉稳,只是叩了一下首,便沉默不语。
“你平素还是好的,不怂恿皇帝贪玩,不说不该说的话,皇帝身边的近侍从不说你的好话,是因为你从来不曾交结过他们,这一点上,你还是知道进退的。”
“臣无状,只知奉职唯谨。”
“只取你这一点,加上你是勋旧子弟,忠心自不必说。外头朝官颇有啧言,说是怕亲近了你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这就是他们太容不得人了。”
“小臣惶恐,令太后烦心了。”
“烦心也说不上,反正你要如现在这样,不可渐生骄矜之心。”
“臣万死亦不敢。”
“好了,起来吧!”
太后脸上终显露出一丝笑容,张惟功起身时,看到潞王向自己眨了下眼。
这个刚把总角散开,已经开始留发的小亲王确实是天资聪颖,太后又排揎了张惟功几句,皇帝脸上好看的多,一会出去,就不会迁怒到惟功身上了。
“叫你去那几家寺观捐助香油钱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臣已经分头去了,每家搁了五百两,一共二十家,京里只要象样的寺庙庵观都去了,一共给银万两,并没有说是太后所赐,只说是贵人给予。”
“好,办得甚好。”李太后轻轻颔首,笑道:“这么一弄,把你的那点家底掏腾光了吧?”
“臣年纪小,开店赚钱不过是因为将来想分府别居,还早呢,现在给太后和皇上尽点心意也是该当的……臣有今日,岂不都是皇家所赐?”
“这伶俐孩子,嘴忒甜。”
张惟功经常出入内廷,和皇帝及潞王关系都很不错,太后也有点视他为家人子弟的感觉吧……他开店之事,当然是禀明了皇太后和皇帝的,这样大事,还涉及到招募的几百个伙计的人手问题,训练,暗中购买的刀枪也不在少数,若不事先奏明,一旦被有心人翻出来,就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祸事。
太后夸赞一句后,也是微叹道:“说是天家没钱,那真真是笑话……天下都是皇家的是不是?我在娘家时也是这般想,但实情也是如此,没钱就是没钱!咱们娘儿几个,每常用度都有规矩,每年交进的银子数目也是有规矩,金花银说是不少,但在京十万武臣,不论是俸禄还是额外加赏,这全是由大内负担,算算一年真落不下几个来……老是让外廷交进银子,咱们自己知道是短了银子使,外廷不知道,只说是咱们太靡费了,传扬开来是真真不好听,没法子,只能事事俭省一些儿了。倒是惟功你这样有良心的,不光是把银子自己收着,也知道皇家日子难过,只是象你的实在是少了些儿。”
太后这般长篇大论,只顾说内廷钱不够使,看来日子是过的太紧巴了。
万历在一边插嘴道:“娘娘千寿节将至,吩咐内阁赦免刑部死囚,这事情怎么样了?”
这一次惟功到京城各地去添香油钱,要紧的就是李娘娘的生日快到了,皇太后也要替自己祈福,只是这种开销外廷肯定不支持,原该就是内廷拿钱。但这阵子为着皇帝大婚之事,开销实在不小,宫中用度都吃紧,拿出上万的银子去添香油钱放焰口,那是断然不成的。听闻此事之后,惟功当然是主动报效,说起来明朝勋贵在这一点上和前清完全不同,清廷遇有重大事故,或战争,或赈灾,或兴大工,王公贝勒是要认捐报效的,捐多少报效多少,都有一定之规。
大明的规矩就是养着亲藩勋贵不能动,二百多年就没有这种先例,后来崇祯穷极了,想在勋亲中借助,结果碰的一头包,皇子都死的不清不楚,而崇祯一心要借助的勋亲人家,就是眼前这位李娘娘的后人武清伯的家族了。
惟功能主动提出报效银子,在皇室眼中简直就是勋臣中的异类,由此也大获皇室的欢心,至于勋戚会不会议论,抱着皇室的大腿,惟功才懒得理会。
倒是此时万历突然问着涉及朝政的话题,惟功感觉十分意外,只得斟酌着答道:“臣听说内阁不大赞同……张先生最近在清理刑狱之事,赦免之事,似乎与法理有悖,所以张先生反对此事。”
李太后点头道:“张先生已经有密揭送进来了,刑狱有常,虽然有慈心,也不能败坏国家法度。他这么说,只能依他了。”
有关赦免死囚人犯之事,其实太后已经和内阁扯了几次皮。很明显,太后非常信佛,放生蛇龟之类已经不大过瘾,颇想救一些人命来积攒功德。
这事儿要是在张居正和高拱之前,多半是小事,内阁不会认真顶牛的,徐阁老和严阁老都是和稀泥的高手,区区几个死囚,犯不着得罪太后。
但张居正最近的工作重点就在清理刑狱上,不准妄杀妄判,要提高司法机关的办事效率的同时,也杜绝冤狱。同时,也是要尽可能尊重法律精神。
这在明朝是很难得,而毫无疑问,这种拒纸的态度会令太后心生不悦。
万历冷笑一声,道:“娘娘千寿赦几个囚犯算什么,前朝都有故事的么,偏张先生就这么固执,硬顶着不办。”
“你不必多说了。”太后制止他道:“虽然吾心中不悦,但张先生还是有道理的。”
万历又转向张惟功,问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惟功无奈,只得答道:“太后要赦是慈心,张先生要杀是讲法度,臣年幼,不知其可。”
“滑头!”
万历和太后都是熟知史事的,当即大笑起来同,便是潞王也莞尔一笑。
这个答复,是当年明太祖和皇太子朱标关于杀人之事的争执,太子要饶,太祖要杀,于是问大臣茹太素,太素的回答,便是惟功现在所说。
一时阴云散去,皇帝和潞王一并陪太后吃饭,张惟功却是没资格上前的,只能在一边站班。
待皇帝吃毕后,向太后辞行,潞王因笑着对张惟功道:“听说你请假去看俞大猷俞帅,怎么样,看到没有?”
“还未曾得见。”
“见着了,得空讲与我听听,我对他也很好奇。”
“是,臣遵殿下令旨。”
出门之后,万历阴沉着脸上舆,问惟功道:“他怎么知道你要见俞大猷?”
这两年多来,皇帝和潞王的关系已经日趋紧张,原因则很简单,潞王是他身后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太后多次将皇帝罚跪,甚至一怒之下曾经有说起过要废皇帝立潞王的话,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影响还是造出来了。
惟功安然道:“臣请假了啊……请假当然要和襄城伯说明理由,消息自然就传开了。”
“哦,原来如此。”万历知道自己想左了,抱歉的对惟功笑笑,很体贴的道:“你饿了是不是?”
“臣侍皇上左右,不敢言饿。”
“哈哈,不敢言还是言了,你食量大,今日在宫中吃吧,替你家里省一顿嚼谷。”
“臣谢恩。”
皇帝每天的伙食费是三百多两银子,一个月一万挂零,一年十来万,皇太后亦是相当,或是有皇后,则减半,后妃,再减,但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皇帝,只是温火膳做出来味道不好,皇帝很少叫御膳房的伙食,多半是到太后那里开小灶。
到得乾清宫,惟功却不嫌弃,坐下来大快朵颐,他狼吞虎咽的吃法万历见了多次了,但每次都看的津津有味。
见惟功将一整条羊腿轻松下肚,万历万分羡慕的道:“真不知道你这肚皮是怎么回事,吾就难得有吃饭香的时候。”
第082章 交进
“臣是武夫,每天耍刀弄剑的,皇上怎么拿臣来比。”
“吾倒也想。”
“咳,皇上慎言。”
“唔。”
君臣二人一时无话了,只有张惟功吃饭的声音和万历无聊敲击桌子的声响。每常这种时候,皇帝和惟功二人说些闲话,万历高兴了就写几篇大字,权当熟手,现在字是练不得了,而且,很明显话也不能乱说。
经筳之事,尚未得两刻功夫,也就是皇帝回乾清宫将朝服换成燕居服的那一点时间,结果前后详细都已经到太后宫中,报给太后知道了,这只能说明,宫中眼线太多,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时时刻刻有人盯着。
一时待惟功吃毕,正要告辞,有一个小内使匆忙赶来,对皇帝道:“太后娘娘说与皇帝知道,皇后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哦?”
今天遭遇重重打击,难得听到喜事,皇帝欣然道:“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
“太后娘娘说,门户是普通人家,祖父做过大兴县丞,其父是乡试举人,本人性格温良,知书识礼……”
“这个不必说,有没有说长相怎么样?”
“听娘娘说,长相温婉。”
“嘁,这算什么话!”
万历急的如屋顶上的猫一般,来回的转悠,他的年纪已经知道人事,只是皇太后从来不肯放他肆意放纵,当然,这样的管教是正确的,不然以皇宫之中皇帝予取予求,要多少女人没有,只怕早就将身子弄跨了。
“你去,你去!”
万历转悠了几圈,便是指着惟功道:“刚刚选定,还不会赐宅,也不会有禁军把守门户,你去瞧瞧,看看皇后是何模样。”
惟功吓了一跳,为难道:“人选定了就是皇后娘娘,外臣怎么敢乱看。”
“瞎说什么!”万历怒道:“她长了十几年,看的人多了,现在就偏看不得了,要你去便去,不要废话。”
“好吧……臣遵旨。”
“还有,进五千银子来!”
“……好吧,臣明早带进来。”
“若是兑成金子更好。”
“臣照办便是。”
万历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告诉汝家惟贤,这几日不必送窗课本子来,吾没有空。”
可怜的张惟贤,又一次被抛弃了……惟功在心里默念一声,却是赶紧答道:“是,臣知道了。”
“有空也去兵部,看看俞大猷,拜师成功了,回来和吾细说。”
“是。”
“你那个店,究竟一年能赚多少?”
“臣的店,其实只是脚行的变化,利不算高。”这个问题,皇帝肯定憋了好久,张惟功也早就有腹案了:“臣若是能往蓟镇、宣、大、辽镇、山东、河南,各设分行,包送军粮,食盐,运回毛皮等土物,来回获利,这才是真赚钱。”
“这个太难了……”
几个门店,万历也相信赚不到什么大钱,一般的官店收入,他还是清楚的。张惟功的几个店,言称年获利两万,这在万历来说已经是颇高的利润了,要知道,勋侯之家开设的官店,平均一家一年也就两千银子。
国朝最赚钱的行当,毫无疑问就是放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
舍此之外,最稳赚不赔的,就是买地买庄子,有几千上万顷地,一年两次收成,每亩获利三钱五钱银,一年十万两以上还是稳有的。
高利贷这行当,晋商占据半壁江山,然后剩下的就是勋侯之家和高官显贵,本钱十万,年获利三十万也不是难事。
放印子钱毕竟是吸人血汗,明廷向来有例严禁,普通的士绅和商人敢碰这个雷区的,被抓着痛脚就会死的很惨。有严令在前,皇帝总不好干这种行当,脸面还是要的。至于土地,从成化年间首创皇庄,至今皇庄已经有一百三四十万亩之多,只是每年交进的子粒银不过几万两,实在是叫万历有点灰心丧气。
养了大量的管庄太监和部属,结果收下来的就是这么一丁点,实在是叫人提不起兴致来。
皇家的事就是这样,人浮于事,浪费严重,而事情却没有人办,也没有人督责,论收益自然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