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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边那小窗上的帘幕突然被揭开,露出一张苍白瘦削毫无血色的脸。若不仔细辨认,那里还能看出过往那调皮可爱、钟灵剔透的女孩半点痕迹,整个下巴尖削再无圆润之感,一对眼窝深陷毫无精怪之色。唯有那双眼显得出奇的大,星眸流转,神色黯然,还带着些微的潮湿……只见那苍白且细致的面容紧贴在窗边,车厢外的那冰凉的风刮过,那双大眼轻轻眨了数下,突然微闭上,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阮明珠立刻推了一把许瑶光,许瑶光立刻转身进入车厢。车里立刻传来低低的语声,正是许瑶光在劝解顾羽裳穿上锦袍。过来片刻,那小窗口又现出顾羽裳的面容,不过此刻正被紧紧包裹在那厚厚的袍子中如同一个漂亮的粽子。那灰白的脸向阮明珠露出一个酸涩的笑容,看得阮明珠心尖直颤,不由挥挥手,大声道:“羽裳你快把帘子放下,今儿个风大,当心吹了风受凉……”
风声中传来老邢头那得意爽朗的声音:“大家加把劲,马上就到庐州府了。嘿嘿,今天天冷,进了城,我可要好好弄上一锅羊肉汤,暖暖身子,不然这把老骨头今个就要冻坏在这儿了。”立刻许含光那瓮声瓮气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邢老爷子,光喝羊肉汤可不够劲,还得来点烧刀子,一口下去,从口到胃都热乎,那才叫爽快……”。老邢头的声音继续得意道:“你个许小子,在你邢大爷面前充什么汉子,你邢大爷当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你娘肚子里转筋呢,哈哈哈哈……”
蹄声得得,常朋从车队后面打马飞快的赶了上来,在掠过顾羽裳所在马车的时候向她露出一个明亮笑容,旋即赶向前方,随风扬起的一袭青衣在雪地中甚为显眼。赶到第一辆车前,常朋捏了个拳头轻轻敲击在车厢壁上。车厢帘子掀开,一名清瘦长须的中年儒生探头出来,正是张绣手下任职功曹的赵玄翼。看到常朋那清秀面容上带着讶异,不由出声问道:“月明,你有何事找赵某?”常朋不为人察的探头看了看赵玄翼的车厢,动作极快,已看清赵玄翼车内只有他一人,不由心中更是惊讶,方徐徐开口道:“方才资家老二发现前日赶来的张兄突然不见了,所以我来向你问问,你可知道他的去向……”,说到这里,常朋皱了皱眉,“怎么与翔兄也……”
赵玄翼嘴角微微扯动,解释道:“孤亘担心他的妹子安危,昨晚连夜拉着熟悉庐州府地理的与翔一起,先赶到庐州府去了。他们兄妹连心,心里记挂,就没有向你们打招呼,我想月明可以理解吧。”说到这,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他和与翔二人都是禁军军官,身份也是颇为尴尬,微服而行,到也是好事……”
常朋微眯着眼看着面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儒生,心中却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那张寒柏虽说是打着寻妹的大旗杆上他们,但却一副神神秘秘,哪有赵玄翼所说的担忧焦急。而且他来到队中找的第一个人不是赵玄翼而是李赛鹰,两人跑到一旁说了半个多时辰,不知道谋划什么;现在更是干脆失踪不见。想到这里,常朋心中越发感觉不对,但赵玄翼所说,却也合情理,他自然不方便细加盘问。当下他向赵玄翼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里,常朋抬起头,目光瞟向远方在望的庐州府,声音中波澜不惊,“我还担心张公子路途不熟,半夜失踪,要是被红巾军误会,那可就麻烦了。”突然,常朋低回头来,目光炯然若有实质,凝摄在赵玄翼脸上,一字一句道:“张公子单人独行,这份魄力,常朋实在佩服啊。”在单人独行四个字上,常朋的语调甚慢,咬得是清晰无比。赵玄翼目光闪烁,旋即大笑道:“那当然,虎父无犬子。张公子是达公长子,就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放在眼中……”常朋也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没有半点开心,神色间却若有所思。
风越刮越大,刚下过雪,那风刮在脸上就如同刀子划过,锋锐寒冷。常朋松开马缰,哈气暖了暖手,向赵玄翼点点头,正打算拨马回身,车队前方突然扬起一片雪尘,纷扬积雪中可以看到数骑正快速向他们靠了过来,那系在头上的如血红巾煞是醒目。
当头的老邢头高高扬起手,整个车队缓缓停了下来。常朋昂起头看了看来人,只见那领头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看上去倒是忠厚纯朴;身后数骑显然也是训练有素,虽然积雪甚厚,但这数骑队形却毫不紊乱,随在那领头之人身后。到的跟前,那中年汉子猛一勒马,整个队形立刻顿住。汉子跳下马来,向着车队行了一礼,大声道:“在下红巾哨长刘存厚,不知各位前来,可是投奔我家颜司马的?”
老邢头跳下马车,走到那中年汉子马前,拱拱手,沉声道:“正是如此。我们这些人,都是颜公子的朋友亲眷,不知刘头领可否知会颜公子一声。就说我邢恭老头不辱使命,领着大家回来了。”
那哨长刘存厚露出一个老农般的憨厚纯朴的笑容,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颜司马派来接你们的。他现在正在大营等着诸位呢。”老邢头点头道:“那就好。太久不见我家公子,真的是心急似箭呢。那就麻烦刘头领在前领路了。”刘存厚点点头,转身吩咐两名随骑赶回报信,方将手臂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
车队又慢慢动了起来,轮子碾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常朋伫马不动,看着领头的赵玄翼及丁梦雨蒋啭的马车经过,阮明珠伴着顾羽裳的那架马车赶了上来,常朋略一催马,和阮明珠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阮姐,多加小心,其中怕是有诈……”。阮明珠神色不动,眼神从常朋脸上漂过,很轻微的点了点头。
那赶来的红巾军有两骑在前领路,为首的哨长刘存厚却一直停马不前,直到常朋等人赶了上来,他方轻提缰绳,缓骑而行,一边打量着常朋,脸上依然是那憨厚的笑容:“这位公子一见就非常人,气质不凡,神采飘逸,不知该当如何称呼啊?”常朋哈哈一笑,向刘存厚道:“在下云山常朋常明月,江湖匪号鬼秀才……”刘存厚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立刻大声道:“如雷贯耳啊。鬼秀才的招牌,在这江南之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没想到我刘某也有一日见到江湖上的才俊啊,真是三生有幸。”常朋笑道:“刘兄真是过奖。我常朋也不过是凭侥幸才混出了这么点乱七八糟的名号,那里比得上刘兄在红巾军中作的是大事情啊。这不,今日我就是赶来庐州府投奔红巾义军的了。到时候大家都是兄弟,刘兄可要多多照顾了。”刘存厚忙点头应是。两人一个有心接纳,一个意图探问,一时间聊得颇为热络。
这时车厢里传来顾羽裳的轻柔声音:“这位大哥,颜公子他知道我们今天要来么?他,他,他怎么不亲自来接我们?”刘存厚忙大声道:“这位姑娘,颜公子今日确有要事。想着庐州府好歹也是数万户的人家,他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居然能将诺大个城池经营的井井有条,实在是让老刘佩服啊。所以才向颜公子讨了这个差事,只求能为颜公子分担一点。”顾羽裳轻轻“哦”了一声,音色中却充满失望。
常朋在旁哈哈一笑道:“刘大哥看来是颜公子的亲随了。也不知道颜公子现在如何?这么长一段时日不见,不知道颜公子前些日子在淮阳受的伤是否都好了。”刘存厚略微一怔,立刻粗声粗气道:“早好了早好了。现在颜公子的身子那是好的没法子。前段日子看他使的那剑法,舞起来真是如雷似电,那个功力,真是没的说了。”常朋的笑容有了点暧昧:“不知道忠扬和烈裔兄弟现在又是如何?怎么今日他们都没有来?对了,颜公子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
刘存厚神色如常,看着常朋答道:“阎兄弟和邢兄弟现在都是军中曲长,要职在身,却也不能擅离,只有由我这样的闲人来接诸位了。说到颜公子怎么知道的?”说到这里,刘存厚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现在全庐州城都知道张姑娘千里寻夫,醉来居挥剑定情的故事了……”
常朋听得意外,口中喃喃道:“这个张寒韵,难道还真动手了不成?”刘存厚大笑,添油加醋的将张含韵闹市对颜云放动手一事说了个详详细细,其间还加了不少细节,听得常朋张口结舌,阮明珠目瞪口呆,许瑶光掀帘细听,资家兄弟头晕目眩,却似乎谁都没有注意,车厢里那一声悠悠的自怜心伤:“他,他还是和张家小姐一起了……”
刘存厚说的高兴,也没有注意常朋在惊讶之余,已经慢慢靠到自己身边。当他刚口沫四溅的说出,“这就是所谓美娇娆拔剑试情郎,俏郎君出手定春宵”这么一段评书一样的话时,却只见寒光突闪,方才还和自己说笑的常朋寒着脸,一把短小的匕首已经顶在了他的肋下。
“你这是干什么?”刘存厚招牌的憨厚笑容突然消失,杀气顿时弥漫,那里还是方才那老农模样。常朋不为所动,低声道:“既然你是颜公子派来的,就算颜公子的家将都有职务在身,就算张寒韵和李蘅儿都眷恋颜公子不愿出门,嘿嘿,难道秦姑娘不能前来接我们么?再说,既然你是颜公子亲兵,连颜公子是否在淮阳受过伤都不知道,嘿嘿……”说到这里,他手中的匕首轻动,已经穿过刘存厚身上的粗布衣服,刺在肌上,口中肃然喝道:“快说,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冒充颜公子的亲兵?”
刘存厚脸上苦笑,也压低声音道:“果然是江湖上人称心有七窍的鬼秀才,谨慎察微,名不虚传。不错,我不是颜公子的亲兵,但的的确确是红巾军,也是的的确确来接你们到红巾大营的。”说着向前努嘴道:“你看那边可不是红巾大营么?中军帐中的大纛你也看得清吧?”常朋神色也迷惑起来,远方的大营的确是红巾营寨,但是这刘存厚却也确实是冒充,而被识破后却也不心虚,更不大声叫嚷让部下营救,这其中的关键,却不是常朋仓促间能想通的了。
阮明珠柔腻的声音在一旁突然响起:“这些家伙恐怕已经害了颜公子,想要叛出红巾,月明,别和他多说,杀了给颜公子报仇。”常朋应声就将手中匕首往前一送,刘存厚闷哼一声,凛然不惧,大笑道:“我们要背叛红巾?哼,天地公道,却不知是谁要背叛大业……”。
阮明珠见刘存厚毫不畏惧,眼波轻荡,突然靠了过来,丰腴的身子紧贴着刘存厚,红唇轻轻咬在刘存厚的耳廓,声音突然充满诱惑:“刘头领,今天雪这么大,奴家好冷啊,刘头领能抱抱我吗?”刘存厚眼神顿时迷乱,转头看着此刻妩媚的阮明珠,被她似水含情的眸子一看,不由意乱情迷,不理会在旁虎视的常朋,双手伸出就要去抱阮明珠。阮明珠也不挣扎,跳过马来,依偎入刘存厚怀中,昂起俏脸,眼中烟波流转,红唇娇艳欲滴,看得刘存厚顿时心火升腾,神智全失,毫不顾忌的一双手就开始乱动起来。阮明珠喉中发出如泣如吟的低声,更是激得刘存厚难以自抑。正在那只大手将要伸入阮明珠衣内之时,阮明珠突然双目聚光,直视刘存厚眼眸,用那诱惑无比的语调问道:“是谁派你来接我们的?为的又是什么?”。刘存厚的双眼现出挣扎,但在阮明珠眼光催逼下,终于涣散开来,用一种漠然的语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