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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午后梁启超偕徐君化镜来,两人抱颈而哭。李曰:哭胡为者?立速谋补救之策。余曰:究竟现在情形若何?梁曰:垂帘之诏已颁,有廷寄与沿江海督抚,务获康先生而甘心焉!谭复生等亦已不入内,无所谓新政矣。仓皇间拭泪而别。忽容纯甫闳来函言政府缇骑四出,梁氏甚危,能为之地否?李曰:梁固知趋避者,毋烦余为划策也。作答书竟负手倚门立,有顷,以淡巴菰一枝贻余,而自吸其一,与余对面坐于短榻上,谓余曰:西人之觇国者,皆言贵邦政治已入正轨,循序以进,不难富且强,不图有此挫折。余曰:全国风气不开,诸顽阉党群附慈禧,欲革新政治,岂易之者,虽然康先生恐不免矣。李曰:在海舶中当无恙,到上海则甚危险矣。余曰:上海贵邦总领事白理南君非吾广学会会长乎?李曰:然,但能否尽力不可知也耳。余曰:万国皆保护政治犯,先生盍发一电以救之。李不语,久又曰:电可发,恐无补耳。且不知所附何船。若在华法界登陆,则败矣。余曰:亦惟尽心焉而已。李颔首者再,凡数易稿,乃授余曰:知此事者惟吾两人,宜深秘之。余虽无惮于贵邦政府,惟在贵邦多交际,则亦不得不尔。余且诺且携稿出外,发电而回。
英领事白君得电请示于伦敦政府英首相沙士勃雷,候复电允许,乃派工部局员濮兰德乘兵舰至吴淞,得康先生于重庆轮船,乘风破浪直抵港,是为康先生出险之始。此外诸事则人多知之,毋俟余之赘述。兹所黏存手札十余纸,乃康在港时与李君书也。李在沪与余晨夕聚处,书札悉以付余,余故得而保存之。此外康先生致余者尚有一函,并赠余诗一首,家人以时禁方严,窃取而焚之,所存者仅此。……册末一札为梁启超手迹,启超久叛其师,无足论者,自戊戌以来,于清室则时或保皇,时或革命;于袁氏则时或诋毁,时或服从。今且公然谓吾国人才以战国时为最盛,此孟子所谓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之时也。又谓自汉武帝尊孔后数千年来,学无进步,人才日衰,今宜无限制输入外国学说,则欲率国人尽弃其学而学外人矣。此系欢迎英人罗素之辞,见于南北报纸者,反觏此札,具言师弟之间沆瀣几若一气,并有虽遭此变而心愈奋锐之语。吾欲知其奋锐之所底止,故附此札于康书之后,以观其究竟焉。后戊戌廿六年,癸亥七月将检付装池,因志其缘起如此。阳湖程济。
康有为逃到香港后,住在港绅何东家中。九月初五他东渡日本。这时梁启超也由日本人掩护逃到日本。
维新变法和戊戌政变一幕就是这样过去了,在这事件中有一个人沾到了“便宜”,就是在小站练兵的袁世凯。
十三、袁的《戊戌日记》
袁世凯出卖光绪皇帝这一段,不仅是清末一件大事,也可说是历史上少见的一段宫廷秘闻。这一大事对袁个人的功名富贵关系极大,而尤其重要,是袁个人人格以及对历史的交代。因为尽管袁因此一事件而青云直上,可是也因此而蒙受奸雄之名。
袁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后来透过他的机要秘书张一廏公布了他这一期间的日记。这份日记曾在民国15年(1926年)2月2日、4日、6日、8日刊载于上海《申报》。日记以外,袁还有《自书戊戌纪略后》一文,也是为自己洗脱千秋骂名的,我们特将袁的这两个文件抄录于后:
《戊戌日记》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十九日。予奉召由天津乘第一次火车抵京,租寓法华寺。上驻跸颐和园,即托友人代办请安折膳,定于八月朔请安。次日早起,检点衣冠各件 ,先派人赴海淀觅租寓所,午后至裕盛轩,遂宿焉。初一日四鼓诣宫门伺候,黎明在毓兰堂召见,上垂询军事甚详,均据实对。候间,即奏曰:“九月有巡幸大典,督臣荣禄饬臣督率修理操场,并先期商演阵图,亟须回津料理,倘无垂询事件,即请训。”奉上谕候四日后请训,可无大耽搁等语。退下,回轩少食就寝。忽有苏拉来报已以侍郎候补,并有军机处交片,奉旨令初五请训。自知非分,汗流浃背,立意疏辞。旋有郭友琴诸友来贺,备告以无寸功,受重赏,决不为福,焉用贺。即商拟疏稿,将力辞,诸友均力阻,遂托友人代办谢恩折。午后谒礼邸不遇。谒刚相国,王裕两尚书均晤,备言无功受赏,万不克称,并商王尚书拟上疏辞。尚书谓出自特恩,辞亦无益,反着痕迹,其谓不可,然此心怦怦殊不自安。次早谢恩召见,复陈无尺寸之功,受破格之赏,惭疏万状。上笑谕:“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甚好,此后可与荣禄各办各事”等语。退下,在宫门外候见庆邸,匆匆数语即回寓。会大雨,即午始回法华寺,惫甚酣睡,至晚食后睡。
次日初三晨,谒合肥相国,久谈兵事。饭后赴庆邸在园,阍人谓稍候,即在回事处候。将著,得营中电信,谓有英兵船多只游弋大沽海口。接荣相传令,饬各营整备听调,即回寓作复电。适有荣相专弃遣书亦谓英船游弋,已调聂十成带兵十营来津驻札陈家沟,盼即日回防。当以请训奉旨有期,未便擅行,因嘱幕友办折叙明原由,拟先一日诣宫递折,诸训后即回津。正在内室秉烛拟疏稿。忽闻外室有人声,阍人持名片来,称有谭军机大人有要公来见,不候传请,已下车至客堂。急索片视,乃谭嗣同也。
余知其为新贵近臣,突如夜访,或有应商事件,停笔出迎。渠便称贺,谓有称语,请入内室,屏去仆丁。心甚讶之,延入内室,叙寒暄,各伸久仰见晚周旋等语。谭以相法谓予有大将格局,继而忽言“公初五请训耶?”余以现有英船游弋海上,拟具折明日请训,即回津。谭云:“外侮不足忧,大可忧者,内患耳。”急询其故。乃云:“公受此破格特恩,必将有以图报,上方有大难,非公莫能救。”予闻失色谓“予世受国恩,本应力图报效,况己身又受不次之赏,敢不肝脑涂地,图报天恩,但不知难在何处?”谭云:“荣某日献策,将废立弑君,公知之否?”予答以在津时常与荣相晤谈,察其词意,颇有忠义,毫无此项意思,必系谣言,断不足信。谭云:“公磊落人物,不知此人极其狡诈,外面与公甚好,心内甚多猜忌。公辛苦多年,中外钦佩,去年仅升一阶,实荣某抑之也。康先生曾先在上前保公,上曰:‘闻诸慈圣,荣某常谓公跋扈不可用’等语。此言甚确,知之者亦甚多,我亦在上前迭次力保,均为荣某所格,上常谓袁世凯甚明白,但有人说他不可用耳。此次超升,甚费大力。公如真心救上,我有一策与公商之。”因出一草稿,如名片式,内开:“荣某废立弑君,大逆不道,若不速除,上位不能保,即性命亦不能保。袁世凯初五请训,请面付朱谕一道,令其带本部兵赴津,见荣某,出朱谕宣读,立即正法。即以袁某代为直督,传谕僚属,张挂告示,布告荣某大逆罪状,即封禁电局铁路,迅速载袁某部兵入京,派一半围颐和园,一半守宫,人事可定,如不听臣策,即死在上前。”各等语。予闻之魂飞天外,因诘以:“围颐和园欲何为?”谭云:“不除此老朽,国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问。”予谓:“皇太后听政三十余年,迭平大难,深得人心。我之部下,常以忠义为训戒,如令以作乱,必不可行。”谭云:“我雇有好汉数十人,并电湖南招集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无顺用公。但要公以二事:诛荣某围颐和园耳。如不许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今晚必须定议,我即诣宫请旨办理。”予谓:“此事关系太重,断非草率所能定,今晚即杀我,亦决不能定,且你今夜请旨,上亦未必允准也。”谭云:“我有挟制之法,必不能不准,初五日定有朱谕一道,面交公。”
予见其气焰凶狠,类似疯狂,然伊为天子近臣,又未知有何来历,如明拒变脸 ,恐激生他变,所损必多,只好设词推宕。因谓:“天津为各国聚处之地,若忽杀总督,中外官民,必将大讧,国势即将瓜分。且北洋有宋、董、聂各军四五万人,淮泗各军又有七十多营,京内旗兵亦不下数万;本军只七千人,出兵至多不过六千,如何能办此事?恐在外一动兵,而京内必即设防,上已先危。”谭云:“公可给以迅雷不及掩耳,俟动兵时,即分给诸军朱谕,并照会各国,谁敢乱动?”予又谓:“本军粮械子弹,均在津营内,存者极少,必须先将粮弹领运足用,方可用兵。”谭云:“可请上先将朱谕交给存收,俟布置妥当,一面密告我日期,一面动手。”予谓:“我万不敢惜死,恐或泄露,必将累及皇上,臣子死有余辜,一经纸笔,便不慎密,切不可先交朱谕。你先回,容我熟虑,布置半月二十日方可复告你如何办法。”谭云:“上意甚急,我有朱谕在手,必须即刻定准一个办法,方可复命。”及出示朱谕,乃墨笔所书,字甚工,亦彷佛上之口气,大概谓:“朕锐意变法,诸老臣均不顺手,如操之太急,又恐慈圣不悦,饬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另议良法”等语。
大概语意,一若四人请急变法,上设婉词以却之者。予因诘以:“此非朱谕,且无诛荣相围颐和园之说。”谭云:“朱谕存林旭手,此为杨锐抄给我看的,确有此朱谕,在三日前所发交者。林旭等极可恶,不立即交我,几误大事。谕内另议良法者,即有二事在其内,”予更知其挟制捏造,不足与辩,因答以:“青天在上,袁世凯断不敢辜负天恩,但恐累及皇上,必须妥筹详商,以期万全。我无此胆量,决不敢造次为天下罪人。”谭再三催促,立即决议,以待入奏,几至声色俱历,腰间衣襟高起,似有凶器,予知其必不空回,因告以:“九月即将巡幸天津,待至伊时军队咸集,皇上下一寸纸条,谁敢不遵,又何事不成?”谭云:“等不到九月即将废弑,势甚迫急。”予谓:“既有上巡幸之命,必不至遽有意外,必须至下月方可万全。”谭云:“如九月不出巡幸,将奈之何?”予谓:“现已预备妥当,计费数十万金,我可请荣相力求慈圣,必将出巡,保可不至中止,此事有我,你可放心。”谭云:“报君恩,救君难,立奇功大业,天下事入公掌握,在于公;如贪图富贵,告变封侯,害及天子,亦在公;惟公自裁。”予谓:“你以我为何如人?我三世受国恩深重,断不至丧心病狂,贻误大局,但能有益于君国,必当死生以之。”谭似信,起为捐,称予为奇男子。予又说:“以我二人素不相识,你夤夜突来,我随带员弁必生疑心,设或漏泄于外人,将谓我们有密谋。因你为近臣,敌有兵权,最易招疑,你可从此称病多日,不可入内,亦不可再来。”谭甚以为然。
又诘以两官不和,究由何起?谭云:“因变法罢去礼部六卿,诸内臣环泣于慈圣之前,纷进谗言危词。怀塔布、立山、杨崇伊等,曾潜往天津,与荣相密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