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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北京新华门外又是一番新气象,昨天还是待罪的阶下囚曹锟,被人指责斥骂,忽然摇身一变而为人人拥戴的“总统”了,请安者不绝于途,馈遗者亦络绎于路。曹锟有蒸电给吴佩孚云:
“子玉吾弟……鹿君识见过人,深明大义,愿隶麾下,以当前驱。已于本日不动声色,不鸣一枪,复我自由,拘彼元恶。即遣该军师长韩复渠赴汉报告。兄亦派刘中将文亮同往。乞予优待,以示奖借。时至今日,论公论私均无再战之理,鹿君如此倾向,尤应曲全,即电奉方停止军事。兄忧患余生,智尽能索,得脱危疑之境,端资号召之功,私衷庆幸,欲言不尽。”
曹并且亲书“文武吉甫”四字赠吴,以酬庸吴救驾之功。并跋云:
“孔子作春秋,拨乱世而致太平。拨乱以武,致治以文。文武之道,一张一驰,不刚不柔,布政优优,子玉仁弟兼之矣。锟志于军旅,疏于政治。思维吾人陈力之诫,恝然远行,未尽之责惟吾弟竟之。天下至大,责任至重,服天下者不惟其力而惟其心,治天下者不惟其名而惟其实。文王至圣,小心翼翼,桓公九合,失在一矜,吾弟勉乎哉!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敢以此言为吾弟颂。曹锟跋。”
曹锟这篇跋,有推崇,也有勉励。所谓“恒公九合,失在一矜”,这个矜字就是曹所勉责于吴的。吴尝自况关羽,关羽也是失在一矜。
曹锟受够了国民军的苛待,他的兄弟曹锐死于冯玉祥倒戈政变时的冯军司令部中,他的佞幸李彦青也为冯所杀,他不会对国民军有好感,可是他获释后,仍在国民军手中,他便不得不虚与委蛇。
吴佩孚在查家墩收到曹锟蒸电,在电末批“假电”二字,虽不中亦不远。
当北京的“投靠”电报到达查家墩吴佩孚总部时,这真是天降喜事,两年来随吴流离转徙,吃尽了苦头的直系,如今总算重见天日了。冯玉祥出国,冯的军队无条件地听吴的驱策,吴佩孚叱咤风云的黄金时代又重新出现了。大家都静听大帅的命令——如何接收国民军?如何胜利旋师北京?如何重组政府?
吴佩孚没有一点喜色,踞坐公案,拿起毛笔在北京来的鹿钟麟投靠电报上批了四个大字“全体缴械”。这一下可让吴的部下倒抽了一口冷气,大为失望,他们平素对吴的任何决定都无条件的信从,然而今天对吴的决定却大为不满。因为叫国民军全体自动缴械根本是不可能的,困兽犹斗,逼上梁山,这简直是和自己作对。
吴不仅要国民军全体缴械,并且亲自草拟答复鹿钟麟等的电报,中有“恨不能食汝之肉,寝妆之皮”句。
吴总部的低级幕僚面面相觑,不能说话,只有二三高级干部向吴要求,对于缴械问题予以考虑。吴岸然地说:“我用不着考虑了,他们可把枪械缴存在保定军库,我派齐抚万(燮元)前往点收就行。他们既然来电说绝对服从我,我叫他们缴械他们就得遵令以示诚意。”
吴佩孚的不善运用权术,又一次得到了证明。他不乘奉张之危而逼垮奉张,现在也不愿拣便宜利用冯军。如果他收容了冯军,令他们去打奉军,自己隔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然后一举而消灭这两支军队,北洋天下岂不是吴佩孚的。他不愿这么做,宁愿逼冯军上梁山。
本来吴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其左右只可唯唯诺诺,然而对于纳降问题,兹事体大,祸福攸关,所以他的左右一再苦谏,几至声泪俱下,吴才稍稍改变,涂去“全体自动缴械”字样,改为“除酌留张之江一师听候改编外,其余一概缴械”。这一改等于不改,大家觉得这样办法还是逼冯军为敌。吴的倔强自矜,在人格上不肯欺世取巧,可是在政治上则太不能随机应变。
吴认为:第一赤祸不可不防(由于冯赴苏俄更足证明冯投靠外国),政纲不可不振,这不是区区恩怨问题而是是非问题。第二已经和奉张联合讨冯,自不能今天联甲倒乙,明天联乙倒甲,这种翻复,姓吴的是决不干的。
张之江有电来,派门致中为代表,愿竭诚拥护,听候改编调遣,吴命秘书电复:
“除执事与瑞伯(鹿钟麟)下野交出部队外,别无善策。盖执事非如此不能表示反赤之决心,鄙人非如此不能取信于群帅。一俟群疑尽释,自当借重长才。”
鹿种麟的孤注一掷完全没有成功,因为段逃入东交民巷,释曹后又未发生预期联吴的效果,其他国民军巨头张之江、李鸣钟、宋哲元等亦不赞成鹿的这着险棋。鹿曾派人赴天津请张绍曾入京,张虽热中政治,亦裹足不来。
北京执政府要员大多数逃入东交民巷,但还有外交总长胡维德(原任颜惠庆于3月25日辞职)、财政总长贺德霖、司法总长卢信、教育总长胡仁源未入东交民巷,政变当晚四位阁员开会,推胡维德往谒王士珍,请暂任维持,王予拒绝。又推贺德霖往访座钟麟征求意见。11日又在胡维德寓开会,一派主张维持现状,一派主张辞职,可是现状既不存在,请辞的辞呈又无处投递,谈不出一个要领。12日下午再开会,内务、陆军、海军、交通、农商五部次长亦均列席,经议决正式政府未成立之前,暂维现状。
段祺瑞在东交民巷亦部署一切,密令驻通州的国民军第九师唐之道放弃通州撤返北京。唐之道这一师原是段的内弟吴光新的部队,段早已和这支部队暗通声气。唐之道接受了段的命令,率军回师北京,对鹿钟麟来说,这是一个突变。
让鹿钟麟决定退出北京的,还是吴佩孚的缴械复电,吴既然不接受国民军谋和的要求,留在北京等于是困兽在笼子中。
天下事的微妙即在于此,鹿钟麟欲驱逐段祺瑞,想不到却被段的伏兵所驱逐。
4月15日晚鹿钟麟率领国民军退出北京,撤退前要求退兵费200万元,北京银行公会勉强凑齐。
唐之道军队奉段令入城,即驻守警卫总司令部,段祺瑞也于当天从东交民巷返吉兆胡同,并发表通电云:
“民国成立十有五年,纷乱相仍,迄无宁日。本执政莅事以来,振导和平,不图德不足以感人,才未足以弭变。……本月九日之乱,关系国家纪纲,军人职责者至钜。曩临时政府开始,曾规定应办事项,此后是否按程继进,本执政听诸公论,当此乱极思治,不无贞下起元,共速拟妥善后,俾国政不致中断,佥谋朝同,初服夕具。本执政从容修省,得为海烟逸民,休养余年,所欣慕焉。”
段的通电主旨,在表示虽复职而依然愿意下野。
才恢复自由几天的曹锟,在15日傍晚即赴东交民巷格兰顿旅馆。
贾德耀于同日通电,恢复办公。当天阁议决定齐燮元、张志潭、张英华、吴景濂,刘永谦等免予通缉。免除鹿钟麟本兼各职。免除司法总长卢信职,以王文豹次长代理部务。
段这次复职,是打算联络奉张以抗吴,所以派遣亲信策士曾毓隽到天津,会同吴光新游说奉系诸巨头。可是奉方对曾毓隽和吴光新都很冷淡。
国民军退出北京后,奉军、直鲁联军和吴军都向北京疾进,奉军进驻北京城东北郊,吴军进驻北京西南郊,直鲁联军进驻北京东南郊,奉系派参谋长李藻麟晋京,与吴军会商防区划分问题。
4月16日北京城内组成了京师临时治安会,由王士珍、赵尔巽、熊希龄、颜惠庆、江瀚、孙宝琦、恽宝惠、王家襄、王宠惠、汪大燮、江朝宗、冯恕、周作民、张嘉祐、高金钊、师景云、吴炳湘领衔,于15日起在市公所办事,办事范围包括(一)和平之呼吁,(二)民食之维持,(三)闾阎之治安,(四)外侨之保护。
17日国务总理贾德耀向段祺瑞投了辞呈,文云:
“呈为弭变无方,引咎自劾,请予罢斥事。窃德耀猥以庸才,谬承知遇。投艰遗大,本属难胜。月余以来,备深兢惕。不图事变纷乘,赞襄无策,上惊钧驾,使中枢政务同时停顿。揆诸持危扶颠之义,既亏职责,弥疚神明。此时若再辱高位,不特难资表率,尤恐贻误国家。惟有具呈仰乞钧座俯予即日罢斥,另简贤能,以重枢寄。不胜悚惶待命之至。谨呈。”
附呈段手折:
“窃以四月九日变起非常,前警卫总司令鹿钟麟,称兵犯上,罪不容辞。现虽免其本兼各职,率师退去,纪纲具在,自应按法以绳。惟一年以来,京师治安,鹿钟麟始终维持,不无功劳足录。我执政豁达大度,靡所不容,拟恳宽其既往,免予深咎。是否有当?出自逾格鸿慈,无任惶恐待命之至。谨呈临时执政!”
4月17日贾德耀致冯玉祥电云:
“十万火急,库伦探投冯上将军焕章弟赐鉴:自审辁材,难胜钜任,受命危难,实秉尊旨。月余以来,险阻备尝,勉力支持,万不获已。所以然者,执政知遇之雅,吾弟督责之殷。苟利国家,宁惜顶踵。不意四月九日变起非常,事前既无所闻,临时又无法补救。虎兕出柙,龟玉毁椟,焉用彼相,良用咎心。我公平日主张,所以拥护执政者甚至。德耀之敢于任事,亦即在此。喋血都门,倒戈内向。此等举动,明知决非尊旨,是以不敢随声附和,更背初衷,此中委曲,当荷鉴谅。今西北各军全师以去,奉直军队亦未入京,以后政治应如何改善之处,自应听之全国贤豪。惟德耀个人经此变故,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已呈恳执政准予辞职。特将经过情形奉达左右。贵军虽退南口,实力甚充,此次树敌太多,各方应战,以平日训练之精,故能支持如是之久,纪律功绩,有口皆誉。此后分驻西北,正可广辟利源,精炼劲旅,抚此大地,永备于城。一时政治之得失,本不足计较也。素承推置,敢布腹心,伫候明教,无任企祷。兄贾德耀叩。”
段祺瑞复出后,能不能存在端在讨冯诸军对段的态度,因此,段于4月17日分电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孙传芳等,电云:
“祺瑞自前岁出膺艰钜,原冀内维国本,外应潮流。民国前途,期于巩固。乃一年以来,事与愿违,心力具瘁。能忍辱而不能负重,欲撒手而无以卸肩。进既招尤,退亦惧祸。回心九转,如坠深渊。自九日事变发生,纲纪凌夷,肝肠尤裂。德薄至此,更复何言。弟等均系患难至交,论公为国家干城,论私为祺瑞手足。纪纲应如何整饬?大局应如何奠定?公忠体国,不乏嘉猷。询谋佥同,必能善后。祺瑞以迟暮之年,既无希冀,复无成见,区区此心,谅获鉴察。祺瑞筱。”
这通电报段希望能得各方复电,俾有商量余地,19日张作霖有复电云:
“段芝老钧鉴:筱电敬悉。法律政治问题,自有海内名流公同讨论,霖本军人,早经宣言不问政局。敬复。”
张作霖这通复电既不称执政,又顾左右而言它,对段是一个很重的打击,然而更重的则是吴佩孚方面。吴根本对段的筱电不作答复,但却有巧电给唐之道和他的所属的三个旅长,要拿办安福党人,监视段祺瑞,同时以王怀庆为京师警备总司令,吴电全文如下:
“北京唐之道师长、王、李、武三旅长鉴:……顷据路透社电,段氏又因冯贼远去,恢复执政。又据探报,借尊衔通电拥段者,系曾毓隽所为各等语。该安福党祸国至此,尚敢横行都下,望从速将安福党人拘捕,并监视段氏,以便依法控其卖国诸罪。至于京师治安,已电王懋帅从速入京维持。所有保护京城军队,除调毅军张恺臣旅就近听调外,所有贵部统归懋帅指挥调遣。应即以王懋帅为京师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