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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虎看着老幕僚那微驼的脊背和苍白的头发,又是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家国,家国,老夫虽然有负于国,但这些年是非功过算起来,也对得起范家列祖列宗了!此间事了,此间事了啊!”
叹完,心里反而生出一股轻松之意。此后,宋也罢,元也罢,与他范文虎都没关系了。他戎马二十多年,虽然没能替任何一个主子分忧解难,但给范氏家族打下了偌大基业。此后他这个国家的罪人远逃了,按文天祥在福建颁布的没有株连条款的法律,范家其他人就可以干干净净的活下去。就像历史上很多世家大族般,根据不同的外界环境,选择性地把家族中某些人物忘记掉。
此间事了,几个幕僚也放松了心情。家主范文虎这次出行虽然走得仓卒,却并非没有目标。日本国最有实权的人物北条将军亲自派人来迎,虽然负责联络的家伙地位低贱得连姓氏都没有,但毕竟是万里来迎么,写到书中也是个荣耀的事情。昔日战国争雄时代,哪个名士不是从一家失宠了立刻投奔下一个东家,孔老圣人还有四处游说而不得重用的尴尬事,范大将军还没失势,却已经有人来迎了,岂不是比孔老圣人名声还大?将来大伙一旦在日本国做得风声水起,说不定还能领兵打回故乡来……
大伙自我安慰着,在对未来的猜测与憧憬中走入了东海,为防止有海盗打货船的主意,船队尽量远离岛屿,摸着黑走了一整夜,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来到了嵊泗水域。
再向前就没有陆地了,大海上要走十六、七日才能到传说中的日本。分散在各船上的随从都走上甲板来,一边活动被船舱憋闷坏了的筋骨,一边最后一次眺望故国。就在这时,有人在海天相接处,看到了几个帆影。
“有船,在侧前方!”那个幕僚手指着东北方兴奋地喊道。
“哪里,哪里?”附近几个没有任何航海经验的卫士围拢过来,好奇地问。海上孤独,能遇到同行者,实在是令人兴奋的事。
“那边,好像是三艘,好快的船速!”
“是很快?好像冲咱们靠过来了!”
人们乱纷纷地议论着,猜测着是谁家的商队正在返航。突然,负责领水的小五郎叫唤了起来,先是用倭文,然后改为汉语。
“……是海盗,海盗才不载货,跑这么快!”
甲板上一下子炸了锅,与范文虎同行的有不少武士,但是谁也没打过水战,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突发情况。正混乱间,听见小五郎喊道,“赶快,加速,加速,冲过去,从他们面前冲过去……”
船夫们匆匆冲进底舱,不由分说,把船舱里边除了粮食和淡水之外的东西抬出一部分来,抛向大海。
范文虎心疼地在甲板上咆哮着,却终不敢拦阻,眼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半积蓄赠给了龙王。减轻的载重的船队骤然加速,从海盗船的前方直冲而过。兜转过来的海贼们没预料到对手行事如此果断,留下一艘船打捞沉货,其他两艘船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停船,爷爷只卖水,不卖血!”海盗们站在桅杆上大声喊道,“如果不赏脸,今天就请你们吃板刀面!”
范文虎听不懂江湖黑话,心中暗自后悔逃命时光顾着带财宝,没多带些士兵。追来的海盗船只有两艘,而范家船队却是五艘福船组成的大舰队。如果每船带上一百士兵,反过头来个黑吃黑未尝不可。
茫茫大海之上,后悔药无处去买。很快,队伍最末的一只大船海梭号就被海盗们追上了。几十根带着挠钩的绳索飞过来,拖住了船帮,那艘船立刻失去了速度。赤裸着上身的海盗们咬着钢刀,跳过甲板……
范文虎看得肝胆俱裂,不断催促水手们加速,为了逃命,任何东西都可以抛。几箱银子抛入大海后,船速又提高了几分。可尾随在后面的海盗显然从被刚才缴获的海梭号上看到了大鱼的苗头,居然驾了被缴获的海梭号追了过来。
在海盗手中,南方打造的福船被发挥到最佳性能,转瞬又咬住了范家船队的尾巴,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另一条名字叫青鱼号的福船。
“完了,想不到我范文虎英雄一世,竟死在了无名鼠辈手里!”范文虎长叹道,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向陈吊眼投降,虽然最后结局难料,也好过做一个糊涂鬼……
就在这时,海盗们突然停止了进一步动作。调转船头,向东方冲去。非但不再追击范文虎,甚至连刚缴获的青鱼号也不要了。
“救星来了!”水手们发出一阵欢呼,很快欢呼声就被范文虎和小五郎焦急的喊声压制住了。
“加速,加速,把除了粮食和淡水外的东西全扔掉!”范文虎声嘶力竭的喊,昨日唯恐装载不多,今日却后悔为何不装载更少。
水手们楞住了,马上反映过来是什么原因导致范大将军如此紧张。茫茫的大海上,有十几艘速度更快的海船冲了过来,黑舷,白帆,每一艘船的主桅杆上,都挂着一杆天蓝色的战旗。
“是大宋水师!”谋士范增绝望地叫道。此刻纵使心中有偷天之计也派不上用场。大宋舰队迅速作出了反应,队尾的三艘战舰脱离舰队,追向海盗,其余九艘大小不一的战舰直接向范家舰队扑来。
“停船,接受检查!”大宋主舰队和分舰队同时打出了旗语,仿佛怕范家舰队和海盗们听不懂,紧接着用大宋官话重复了一遍。
“加速,加速!”范文虎拔出佩剑来,冲着水手们要挟道。范家幕僚和武士们纷纷亮出兵器,威胁水手们不得服从水师命令。
几个老水手摇摇头,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还没等范文虎弄明白笑容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天地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
“轰!”仿佛天崩地裂般,震得人头晕目眩。范文虎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海盗船被一团烈焰所包围,恶贯满盈的盗贼们从火里冲出来,下饺子般向海水里跳。
“这是警告,停船,否则马上开炮!”大宋舰队上再次打出旗语,接着,有人用范文虎熟悉的乡音重复。
“不能停,快走,每人赏黄金十两……”范文虎毫不犹豫地回应。
“停船,他们只抓范将军,不会为难我们!”关键时刻,负责领水的小五郎跳出来,与范文虎唱起了反调。
“你!”范文虎指着小五郎和他麾下的十几个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日本武士,气得说不出话来。
“将军,抱歉了!”小五郎向范文虎礼貌地鞠躬,就像走路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脚一样轻松。然后钢刀猛然向外一推,直奔范文虎小腹。
这一招来得太快,周围卫士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老谋士范增见势不妙,合身扑上。只听“噗”地一声响,红光四射。范增得后背被切出了尺余长的一条大口子,血顺着小五郎抽刀的方向喷了出来。
“增叔!”范文虎抱住老谋士的身体,悲愤地叫喊。
“将军,咱不该与虎狼为伍啊!”老谋士叹了口气,眼角滚落下几滴浊泪,在范文虎怀中死去。
“给我把这帮倭人剁了!”范文虎愤怒地大喊。几十个范家护卫冲上去,与倭奴们战到了一处,对近在咫尺的大宋战船,反倒视而不见了。
范家卫士人多,但小五郎带的武士身手不赖,双方刚好势均力敌。正打得热闹的时候,头顶上又传来一阵怪异的轰响,几个条火龙打着旋,掠过了桅杆。
是链条弹,专门对付船帆的链条弹。有识货的水手喊出了武器的名字。布做的风帆承受不了链球的撞击,被扯得七零八落。海船一顿,在原地打起了旋。把甲板上交战的双方同时震翻。
紧接着,大宋水师又调整了炮口,几枚专门用来破坏船舷的实心弹砸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静止的船速,范文虎的座舰避无可避,结结实实挨了几炮。
木条飞溅,海水顺着破损处倒灌进来,直接冲入底舱。提着刀的人都吓傻了,扶着尚存的船舷,发出连声哀嚎。
“救命啊!救命啊!我们是商船!”小五郎再顾不上谋杀范文虎,挥舞着双臂冲着大宋战舰喊。
“商船上有这么多人拿刀么?”近在咫尺的大宋战舰上,有人嘲弄地回答。更多的战舰围拢过来,黑洞洞的炮口对着范家舰队,只要对方稍有异动,立刻准备将船击沉。
无论挨了炮还是未挨炮的范家船只都停了下来,就像待宰的羔羊般彷徨在原地。大宋水师围拢成一条半圆形,警惕地用炮口监视着范家船队的一举一动。不远处,分舰队也结束了战斗,三艘海盗船一沉两俘,无一漏网。
海水越灌越多,范文虎的座舰慢慢向下沉。有经验的水手们纷纷抱起木版,跳进大海,尽力向其他船游去。不知道海上如何逃生的范氏家臣和倭奴们彷徨着,哀叹着,等待着死亡的脚步一点点逼近。
“救命啊,范文虎在这艘船上,范文虎在此!”毕竟是北条家的重臣,小五郎急中生智,大喊起来。
“范文虎在此,范文虎在此!”几十个人同时喊了起来,声音顺着海风传出老远。
“范文虎是谁,谁是范文虎?”大宋战舰上,有人故意捣乱。按大宋律法,两军阵前,对反抗者决不容情。但是一旦敌军放下武器,就不可随意杀害。狡猾的范文虎临阵脱逃,害得水师在海上找了他一整夜,要不是看到海盗们留在后边打捞物资的船只,说不定就让这个祸害逃了。
所以,几个舰长故意拖延,成心想让范文虎和他的家人掉进海中淹死。
大宋舰队的旗舰上,水师大都督杜浒通过望远镜,早将这一切都看到眼中。叫过传令兵,吩咐了几句,片刻后,旗舰发出了一道命令。“活捉俘虏,清点缴获物资!”
几艘大型战舰放下十数条小船,由另一个分舰队提督方胜带队,驶向了范文虎的座舰。水兵们攀上船去,放下绳梯,把范氏家族成员和幕僚、卫士,还有矮个子倭奴依次押上了小船。
半柱香时间过去后,范家船队的其他几艘海船和海盗船队也清理干净了,方胜、苏刚、张侑等中级将领把俘虏们按水手、士兵、文人和重要人物归类,分别关押到不同的战舰上。
清册很快交到了杜浒手里,指点着俘虏清册,年青的水师大都督命令道:“给水手们每人发十两银子压惊,让他们去驾驶那几艘还能走的海船,告诉他们别害怕,把船驶回了临安,就放他们回家去!”
摊在地上的范文虎心里一痛,知道杜浒发给水手们的银子,肯定是从自己船上掠来的。转念一想,自己命都要没了,银子何用,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这些士兵算作战俘,和海盗们关到你的舰底。回临安后,你负责审问清楚了,果真没罪的,释放回家。祸害百姓的,派人给杜规大人送去,他那正缺人手呢!”杜浒将俘虏清册向后翻了一页,分舰队提督苏刚吩咐。
“是!”苏刚答应一声,命人押着俘虏,向隶属于自己的几只分舰队驶去了。杜浒冲着他的背影满意点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赏。海上作战不比陆上,要求将领反映速度更快,行事更果决。流求苏家出身的苏刚显然符合这些要求,小伙子坐起事情来干净利落,有些方面比杜浒当年还胜一筹。
“杜老爷饶命啊,大将军饶命啊!”小船上,海盗们惶恐地叫了起来。刚才指挥一个分舰队与他们交手的就是苏刚,此人一言不合即开炮轰击,根本不给海盗们考虑投降的时间。在抓俘虏时,趁主将杜浒不注意,凡是身上有伤的,统统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