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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福建大地跟着震了一震。
页特密实凭直觉,嗅到了潜在的危险。
自从突破荆棘岭后,元军就再没遇上一股骚扰。防不胜防的破虏军就像落入沙滩上的水一样,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消失得连痕迹都看不到。
那连绵群山中,隐藏着危机。纵是在兵荒马乱时节,一路上也不该这么安静才对。从建宁开始,五十多里的路上,页特密实部没遇到一个逃难的百姓,也没看到一个留守的人家。所有房子都是空的,就连村舍间撒欢儿的野猫野狗都没看见。
四野出奇的静,静得让人心里发寒。恐慌的感觉在军中蔓延,不待主帅下命令,队伍越行越慢,蒙古军和新附军第一次这么紧密的并行,彼此将对方当作了依靠。
文天祥部能战者不足五千,剩下的全是打下邵武后补充进队伍的降卒。这是页特密实进入邵武军境内前对敌手战斗力的判断。眼下,他还相信自己对敌军数字判断的正确,只是,如果文部人马都如荆棘岭的死士……?页特密实知道最后将是什么结局。
前方负责打探敌情的斥候,从早晨派出去后,至今未回。
派往后方联系粮草供应的两组骑兵,也消失在深山里。
左右策应的李英部和武忠部,不知道目前走到了什么地方。约定前来会战的王积翁,也没有半点儿消息。
比页特密实更犹豫的新附军将领张镇孙。
头上的箭毒已经蔓延,整个儿脸向熟了一样烫。
在广州的日日夜夜,都出现在眼前。
眼看着,得了广州,又丢了广州,城头变幻着战旗。
元军第一次进攻广州。
广东经略使徐直谅带领大伙投降,派梁雄飞去接洽。阿尔哈雅任命梁雄飞为广南东路招讨使,让宋人自相残杀。
后来,徐直谅好像又后悔了,派将领阻拦梁雄飞南下。
权通判李性道、摧锋军将黄俊领兵拒雄飞于石门。李性道临阵投降,黄俊战败。徐直谅弃城而逃。
梁雄飞入广州,意气指使,给每个人封官。黄俊不肯当官,被杀。
赵溍和民军首领熊飞攻梁雄飞于广州,雄飞遁,众人杀李性道,广州第一次光复。
元军再次进攻广州,宋江西制置使赵溍弃广州遁,副使方兴亦跑了,不知道去向。元军入城,屠城一日。
随后,元军主力因内乱北返。
自己,当时是广东制置使吧,带兵第二次光复广州。入城的时候,百姓脸上的神色已经麻木,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
去年,达春带领几十万兵马合围广州,自己只好降了,为了广州不再被蹂躏,也为了家中的老婆孩子。
达春拆毁了广州城,将所有守军变成了新附军。
然后,达春扣留了将领们的家属,让他们随着页特密实去征战。
一切都过去了啊,张镇孙迷迷糊糊地想到。当时,自己还设想过,如果大宋主力能再次来到广州,如何里应外合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如果后写历史,自己光复广州之功,和不战而降之过,哪个更大呢。
还是蒙古人得了天下,授予自己一个封号,奖励自己战死在邵武?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讽刺。
担架停了停,在一条宽阔的溪水边停住了脚步。几个亲兵打来冷水,沾润毛巾,轻轻地覆在张镇孙脸上。
“到哪了?”张镇孙蠕动着满是水泡的嘴唇,低声问道。
“不清楚,前边有两条溪流,交汇在一起。”亲兵雷动低声回答,他是张镇孙的贴身侍卫,眼看着张镇孙走向死亡,他的心里痛如刀绞。
时间已经又是傍晚,这一天,大军没走多远。
前方道路在溪流交汇处再次变窄,河滩上土地松软,不适合骑兵快速移动,士兵们都不想走了。
张镇孙在亲兵的搀扶下,挣扎着在担架上直起半个身子,四下环视,夕阳已经染红了天空。红彤彤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山间的林稍上。
这个地方他知道,几年前曾经来过。
今早路过的城市叫建宁。页特密实不肯在那里把自己放下。上午走的是三溪交汇处,地势平坦易行。此时,侧面那个坎子叫蜈蚣岭,是七台山的延伸点……
大军左侧是梅溪,前方是黄水……
“雷动,快去禀告页特密实将军,此地停不得!”张镇孙突然清醒,大声喊道,“快去,告诉页特密实将军,此地看似甚为平坦,距离溪水不远,是个理想的扎营之所。但文丞相从来不按规矩交战,如果占据了侧方的山梁,居高临下将那种铁弹丸丢过来,居高临下……”
张镇孙突然停住了口。
雷动和几个亲兵望着他,他也看着雷动。
“雷动,如果活着回去,把我的头葬在白云山上。替我在白云观捐个门坎,供人践踏,赎我献城之罪……”张镇孙重重地倒在了担架上,拉着亲兵的手,喘息着说。
血顺着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侧面山梁上突然有火光一闪,十几枚弹丸呼啸着打进正在扎营的队伍中间,四下炸开,登时在地上放倒了一片。
张镇孙头一歪,闭上了双眼。
更多的炮弹落下来,落入蒙古人的战马中间,炸起滚滚烟尘。
第三十章 轻车(三下)
敌袭,页特密实蹭地跳将起来,三步两步冲向战马。才冲出十几步,又一排炮弹落下,将他临时搭建的中军帐连同帐子里的几个幕僚一块送上了天空。
“合撒儿,八固,查干,带人冲侧面的山坡!”
“乌恩,葛日乐图,带队冲过前面的大河,让新附军在前面探水深浅。不下水者,杀无赦”。
“胡难,阿尔思愣,带人弹压中军,准备人手接应,有乱跑乱喊者,斩”!
页特密实临危不乱,迅速传下一道道将令。
文天祥必然会与自己一战,页特密实来之前,就没做轻易拿下邵武的打算。只是他没料到,大宋丞相文天祥在沿途骚扰战术失效后,会不顾双方士兵数量上的差距,放弃守城,主动迎击。
“一队射击,二队准备,三队开始装药”在蜈蚣岭上憋了十几天的炮兵统领吴希姡е沼诘玫搅嘶幔种辛钇旎拥煤艉糁毕臁T谒闹富拥鞫认拢坡簿心馨岢隼吹幕鹋诜峙畏⑸洌恳慌诺璩鋈ィ荚诘芯写鲆煌叛怼�
“向马群密集的地方射,惊散了他们的马群,让他们无法列队”文天祥在吴希姡肀撸呱嵝选U庖豢蹋鹊锰ち恕<柑炖矗诙甑娜鲇颓敉蜓〕隼吹慕从鬯鸫。配吧硎苤厣耍庑┱耍值揭程孛苁登鬃岳闯セ埂�
一个蒙古战士,拥有三到四匹战马。战马是他们的朋友,脚力,和补给不充裕时的干粮。然而,此刻松软的河滩旁,蒙古军视为珍宝的战马成了灾难之源,连日来被手雷惊吓所累积的恐惧,在数十枚炮弹的连续打击下终于爆发。战马咆哮着,跳跃,奔走,将试图爬上马背的蒙古武士摔下去。没等被摔倒的武士爬起,后边数匹惊马赶上来,从武士的身体上疾驰而过。
马蹄过后,地面上只剩下一团团模糊的血肉。受惊的战马汇拢成群,拥挤着,向炮声最稀落的黄溪边上冲去。正威逼着新附军试探溪水深浅的蒙古武士,连同哆嗦着前行的新附军一起,被马群冲开一条口子。顺着这到血河,群马仓惶不知所踪。
“抢山,抢山,夺了他们的本阵”千夫长合撒儿(猛犬)带着数百武士,叫嚷着冲上蜈蚣岭。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这个制高点,就可以组织弓箭手对大宋人马进行压制。否则山下的队伍一旦被打散了,造成巨大的混乱,多少人马都只有束手等死的份。
他跑得飞快,快到可以听见山风吹过刀刃时发出欢鸣。往常这时候,下一刻手中的钢刀就能饮上大宋官兵或百姓的血。但是,今天这段山破显得特别的长。身边一个个蒙古武士陆续倒了下去,突然,合撒儿觉得呼吸一紧,几根弩箭同时射中了他,穿透了镔铁战甲,撕开他的心脏。
合撒儿惊呼了一声,不知是惊诧对方弩力之强,还是己方悍不畏死。手中饮了无数人血的钢刀在红土地上立了立,斜斜地跌落,跌落于主人的身旁,这一次,它饮的是持刀者自己的血。
没有人为死者叹息,甚至没有人去注意是谁在眼前倒下。蒙古军,新附军,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蜂拥冲向蜈蚣岭,冲向火炮闪光的方向。
岭上的炮不多,但如此密集的人群,让每一发炮弹落下都必有斩获。前排阻击阵地,张唐带着两营精锐和前来增援的各山寨友军,用简易投石器将石块和点燃了的手雷一排排扔在蒙古军的头顶上。
第一次波攻击仓惶退了下去,蒙古军抢夺制高点失败,几个作战不利的士兵和军官当即被处决。
第二次攻击立刻开始。
“弓箭手,弓箭手!”千夫长八固大声地呼喊,在他的召呼下,一个个蒙古弓箭手,背着弓,分散着靠进山坡。
通过先前在荆棘岭的战斗,蒙古武士迅速积累了经验。
三百步,一排蒙古武士从石头后跃起,弯弓,搭箭。
带着毒的狼牙箭落下来,将守在第一道防线上的宋军射倒。几个义贼愣了一下,转身想爬出战壕,被破虏军抱着腿拖了下来。
“把背给人,死得更快,爬下,举盾过头!”破虏军战士示范,平素的训练成果立刻显现出来。蒙古人射来的羽箭雨打芭蕉般落在木制巨盾上,却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每个蒙古弓箭手都带了两张弓,一张远射,一张近射。一场仗打下来,每人至少射出六十支箭。他们就是靠着无双射技,打得西域诸国没有还手之力。
箭雨的覆盖射击下,前冲的蒙古武士渐渐向第一道战壕靠近。长弓扔掉,换成反弯弓。射手们开始第二轮远程打击。
几百面巨盾,突然在蒙古武士们前方竖起来,巨盾后,响起急切的弩箭离弦声。白亮亮的箭雨下,几十个弓箭手应声而倒。剩下的却毫不退缩,寻找山石,与破虏军展开对射。
新附军的弓箭手,被蒙古百夫长威逼着,靠近阵地。他们射不了蒙古射手那么精准,那么远。但是,他们可以进行覆盖式射击。
箭雨中,不断有人倒下。
一方是破虏军和义贼,一方是新附军蒙古射手。
双方的羽箭上都涂抹了毒药,只要射透铠甲,基本上就结束了一个士兵的战斗力。
反复射击,羽箭在空中已经能撞到一起。
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后,蒙古军和新附军接近了第一道阵地。张唐回头望望山坡上文天祥升起的信旗,手一挥,带着一营兵马越出了战壕。
“冲啊,弟兄们,砍一个够本儿,文丞相在大伙身后看着呢”山寨头领西门彪光着膀子护在了张唐的身侧,二人几乎同时与正面的敌军遭遇,钢刀挥舞,两具无头身体滚下了山坡。
二人相视而笑,点点头,各带人马与元军杀到了一处。破虏军训练有素,山寨义军勇猛异常,元军的冲击很快被阻挡在半山腰,一具具尸体沿着山坡滚下,蒙古人的,新附军的,山寨义勇的,破虏军的,白刃闪烁处分不清人影,一声声惨呼和钢刀入肉声压过火炮射击响,在山前溪畔回荡。
一个山寨义勇倒下了,砍中他的蒙古军还没来得及拔刀,旋即被一个破虏军战士劈翻。混身是血的破虏军战士刚刚从蒙古人的身体上抬起头,斜刺里,一杆长枪扎进了他的小腹。
“呀”新附军小卒叫嚷着,奋力拔枪。脚下突然一软,倒在地上的山寨义勇垂危之际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的双腿,被长枪扎伤的破虏军微笑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