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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点头应道:“正是。”
赵瑜摇头叹道:“想不到张觉竟愚蠢如此,这是自寻死路啊!”
陈正汇感到不解:“大王何出此言?!”
“先生熟读史书,司马温公的《资治通鉴》应该不会没读过罢?”赵瑜问着,语气却很肯定。陈正汇学识渊博,其父陈瓘更是一代学宗,《资治通鉴》当然不会没读过。
陈正汇谦虚道:“《通鉴》浩然长篇。字数以千万记,臣也仅是粗粗读过一遍,没有多做精研。”
“那对于玄宗时,渤海国王大门艺与其弟大武艺之争,先生可有印象?”
得赵瑜提醒,陈正汇很快就从脑海里找到了那段史料。
天宝年间。渤海国王大武艺因黑水靺鞨投靠大唐,遣其弟大门艺统军征讨。大门艺不愿领军,上书兄长,劝其退兵自守。大武艺因而大怒,决议诛杀弟弟。大门艺遂逃亡大唐。大武艺不甘罢休,遣使节入长安。要求把大门艺处斩。
对于大武艺的行为,唐玄宗不是出言谴责大武艺失藩臣之礼,而是把大门艺送去安西都督府,又派钦差去渤海,谎称已经把大门艺流放岭南了。但渤海派在长安的使臣却是个能打听的好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大门艺真正的去向。大武艺得到消息,又遣使相责,“大国当示人以信,岂得为此欺诳?”坚持要玄宗皇帝处斩大门艺。最后玄宗无法,先把泄露消息地鸿胪寺卿贬官,再把大门艺当真发配去了岭南,给渤海王做了个交代。
司马光在通鉴中对此事评论道:王者所以服四夷,威信而已。大门艺因为忠心大唐而获罪,所以来投靠天子;玄宗当明断曲直,赏门艺而罚武艺,此为政之根本。就算不能征讨渤海,也当明确大门艺无罪,而告之渤海使臣。但明皇威不能服武艺,恩不能庇门艺,却听着奸臣小人的建议以谎言欺诈,以至于在小国面前陷入窘困的境地,却怪罪鸿胪寺的官员泄漏秘密,可谓是上国的耻辱!
陈正汇明白,赵瑜拿此事比张觉,当是不看好张觉的结局。
赵瑜说道:“不论唐玄宗还是现在的道君皇帝,他们所缺的就是担待。张觉背金投宋,宋人不拘泥盟约小节,收留与他,本做得没错。但不论大宋还是张觉,都没做好应对愤怒地女真人的准备。
如果张觉能在金人攻势下守住平州倒也罢了,但若是他兵败逃归大宋,只要金人一封国书相责,道君皇帝是留下张觉,与金人硬顶呢?还是会绑了张觉送还回去呢?”
“那时张觉必死无疑!”陈正汇叹道,被赵瑜点醒,以他对大宋君臣的了解,很快就判断出届时道君皇帝的反应:“一旦没了平州,张觉在大宋眼里就是一个会引来金人大军的祸害。而且张觉活着,就是指证宋人背盟的活证据。道君皇帝不会留下张觉活口给金人地。他必死无疑。”
“没错!大宋不是东海,赵佶也不是我赵瑜。为了自全,道君皇帝不会顾惜区区一个张觉。”
“若真的走到那一步,燕地人心必然涣散,所有投靠大宋的故辽官吏,肯定会重新倒向金人……当然,也有许多会来我东海。”陈正汇对赵瑜笑道:“看来天津城又要扩建了。”
从燕地战事结束,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天津的人口又膨胀了数倍,逃难到天津、以求东海庇护的燕人超过了八万。几乎是转眼之间,天津镇的户口就已经达到了三万户以上,若是张觉真的如赵瑜所料,有了如此凄惨的下场,那投奔到天津的燕人恐怕能达到十万户。以如今的天津城地规模,当然不足以保护这么多人。
赵瑜却摇头道:“天津没必要扩建太多。把去年筑地冰墙改成砖石防线就够了。驻扎在天津的三千镇戍军已经是极限,我不可能放太多地兵在那个无险可守的鬼地方。”
赵文问道:“那这么多燕地百姓该如何处置,总不能拒之门外。”
赵瑜道:“送他们去东瀛!”
“东瀛?”
“没错!就是东瀛。”
倭国也好,日本也好,这时都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东海最新版的地图中,那一串岛屿的名字,叫东瀛。
陈正汇反对道:“燕人可是不愿离开故土被迁移到辽东,才会来投天津。如何会愿意去更远的东瀛?”
“当然会愿意!”赵瑜笑道,“燕人逃来天津,更多的是为了避兵灾。把他们送去东瀛垦荒,有大海阻隔,完全可以铸剑为犁,永不需再担心兵事!只要我们依台湾旧例分配土地,至少有一大半人愿意去。当然,我不会只放燕人去东瀛,今后来投东海的浙人、福佬和粤人,都要选出一部分去东瀛。以便能分而治之。”
“把他们送去辽南不是更好?”赵文又问道:“有女真人的压力在,他们只能紧紧依靠我东海。辽南的那片土地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女真人不敢过来,我们又不过去,半个台湾那么大的地方,又是最上等的黑土,插根筷子都能发芽的土地,撂着荒实在太可惜了。”
“不,如果辽南的势力太强,金人敢不敢丢下辽东不顾而对大宋动手,那就难说了。我不希望金人南下时,让他们心里有太多的顾忌。”
“大王!”陈正汇闻言叫了起来,双目瞪得如牛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这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宋百姓陷于水火?!”
赵瑜微微冷笑:“我会救他们的……从金人的铁蹄之下!”
第十九章 谋算(下)
大宋宣和五年六月初一,壬午。
开封。
另一座赵府。
“张觉派来的密使已经到了东京?”内院的偏厅中,坐在正中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恭立在他身前,则是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
“回主子话!”青年的口音和用词带着一股浓浓的契丹味,“李安弼和高党今早卯时的时候,已经从陈桥门入城,住进了王相公的别苑。虽然他们都藏在车中,不过领头的是金枪班的王押班,奴才却是认得。前日便听说王押班带着几个手下奉旨出京北上,今天就看到他护送着两辆大车进京。金枪班是天子宿卫,平日都不出宫的,今次会被派出来,不是为了护送张觉的密使,还会为了谁?”青年炫耀着自己的眼光和见识,希望换来中年人的一声赞许。
不过传入他耳中的,却是一声脆响。出自汝窑的天青色茶盏,在地上碎做了千片。在后世,一件汝窑可抵千金,就算在此时,汝官窑的瓷器也是专供皇家的贡物,人臣非赐不得见。而被砸碎的这枚茶盏,正是御赐之物。
“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啊!”中年人起身一脚把茶盏碎片踢散,全不在意御赐之物的损坏,只痛心疾首的叫着,“今日不听我赵良嗣之言,日后天下必因此遭劫!”
赵良嗣,原名马植。本是辽国的光禄卿。当年他眼见着女真势力日盛,而天祚皇帝仍任用奸臣、荒于朝政,故而失望透顶,便趁童贯出使辽国地机会,潜入使团之中,献上了联金灭辽的计划。
作为从辽国归附、一手推动大宋北伐事业的主谋者,赵良嗣很清楚女真铁骑的战力是如何的强大。就算是童贯和蔡攸也没在近距离见识过金人横扫天下的兵锋。从大宋军队北伐时的表现来看。其战力比起辽国尤弱上几分,与女真人相比。更是天差地远。两次北攻燕京不下,已经让女真人看清了大宋地虚实,现在好不容易与金国定下了盟约,如何还能再背盟,给金国南侵的借口?
所以当他听说要招揽张觉地消息,便立刻上书谏阻:“‘国家新与金盟,如此必失其欢。后不可悔。’”——我国刚刚与金国定下盟约,这样做必然会失去金人的盟好之心,以后必然会追悔莫及——这番出自肺腑的忠言,却引得天子大怒,被痛责不说,就连官位因此连贬五阶。
赵良嗣颓然做回椅上,转头看见自家的心腹仍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抬手挥了挥:“你先下去罢!”
青年应声离开了。赵良嗣的腰背弯了下去,双手狠狠的按住额头。
“‘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事不侔矣。’”
赵良嗣还记得当年他被童贯领回京中时,说服道君皇帝对北方用兵地那段话。想来现在要么在睿思殿,要么在延福宫,张觉的使者正向天子说着类似的话,以期道君皇帝能接纳张觉来投。
“张觉肯定会后悔的!他是在自寻死路!”
赵良嗣像是在诅咒,又像是在预言。虽然他不是女真的萨满巫师。但从他自己的经历。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张觉的结局。
赵良嗣在后悔,后悔当年的选择。当年他因辽国国势日颓而转投大宋。但他没想到,原本以为繁荣强盛地母国,比之契丹,也不遑多让。上上下下也同样是一种醉生梦死的末世气象。不知民间疾苦、尤在纵情享乐的君臣,被无尽的赋税盘剥得卖儿契女的百姓,还有风起云涌的叛乱,怎么看都不像是盛世地光景。只是他那时已经骑虎难下,只能费尽心力帮助大宋夺取燕云。
这些年来,他奔走于南北,从金主的大帐到道君皇帝的皇宫,来回了不知多少趟,终于使宋金两国达成了海上之盟。可是一切的计划,都因大宋君臣而落了空。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当年魏武帝给袁本初的评价,前一句可以送给大宋的将领,后一句则是给道君皇帝,给朝堂诸公再恰当不过的评语。
种师道也罢,刘延庆也罢,这两位接连担任北伐主将的都统制,都是畏敌如虎;种师道号为名将,却在战前连续上书请求罢战,军心士气都给他毁了;而刘延庆……东海王给他的断语恰如其分,十万大军都攻入燕京城了,还被一万多残兵杀回雄州——他就是一头猪!
至于当今天子,还有两府宰臣,现在他们的眼中都只看到平、营、滦三州,却忘了金国在后虎视眈眈。女真人劫掠成性,如虎狼一般,现在他们一口吞下大辽,吃撑了,看起来平和无害;但过两年,等他们把辽地消化干净,必然会把视线投向更为富庶地大宋,到那时,勾引张觉叛金归宋,就是出兵地最佳借口。
赵良嗣仰天长叹:“我怎么投了这样的国家啊……”
※※※
奉圣州,鸳鸯泺(注1)。
“着!”
随着一声轻喝,利箭离弦而出,在弓弦地嗡鸣声中,越过近百步的空间,闪电般飞向湖畔。几条猎犬随着箭矢争先恐后的冲了出去,直奔入芦苇荡中,惊起了一群水鸟。不一会儿,一条猎犬打头从芦苇丛中窜回,嘴里摇摇晃晃的叼了一只七彩斑斓的鸳鸯,跑到了完颜宗翰的马前晃着尾巴。
完颜宗翰俯身把猎物拿起,拔下箭。挂在马脖子前,又从马鞍下地布囊中掏出几块干肉,丢给猎狗们争抢。他低头看了看今天的收获,不禁摇了摇头,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打到了六只水鸟,还都是小得不够塞牙缝的鸳鸯。带着这些猎物回去。肯定又要被取笑了。
鸳鸯泺,也称鸳鸯泊。位于旧辽奉圣州——即后世的河北张北县——以湖中水禽唯鸳鸯最多而得名。百多年来,一直是辽国天子的行猎场所。而在澶渊之盟订立之前,这里也是辽国南侵中原的点兵之地。在五代宋初,一旦辽主决定南下中原,数以十万计地契丹大军便会从幅员万里的大辽各地齐聚此处,杀青牛白马(注2)以祭天地,然后誓师出发。
而现在。鸳鸯泺则成了大金皇帝地驻跸之地。已是六月,近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