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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石大人务实而不虚夸,持公而不谋私,纳谏而不刚愎。有此三善,便远胜他人。主帅务实,则诸将不能欺妄,知己知彼皆非难事;主帅持公,则诸将不忧有功无赏,三军用命非难事;主帅纳谏,则诸将计谋可得用,有过不难改,此不败之师。故此,微臣以为,平夏、绥德之捷,并非幸致。”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笑道:“如此,卿以为伐夏之役,胜算几何?”
“胜负之势不待问。”
“那卿以为多久可期全胜?”
折可适沉吟了一会,道:“若使狄公尚在,以狄公为帅,一年可期全胜。以当今诸公为帅,二三年亦未可知。”
“哦?为何?”
折可适坦率地说道:“微臣亦不过是直觉而已。”
赵顼愕然,顷刻又是哈哈大笑,取笑道:“若卿自为帅,几年可胜?”
“一年。”折可适应声答道,他并不谦虚。
赵顼开始有点喜爱折可适了,他并不取笑,反而笑着勉励道:“将来卿未始无拜帅之日!朕亦盼着大宋能再出一个狄青。”说完又问道:“朕听说长安西驿行刺之事,卿当时亦在场?”
“是。”折可适当下便将他当时为何去长安西驿,如何见到种杼、姚凤,如何进入长安西驿,种、姚如何行刺文焕,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他爱慕董乐娘这种事情,以世俗之见而言,倒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本是不便启齿。但折可适是知道轻重的人,不愿为这种小事冒个欺君的罪名,竟是爽爽快快毫不隐瞒的全部说了出来。
赵顼对这种风流韵事并不关心,反倒是对种杼、姚凤刺杀文焕的动机反复询问了几遍,他听到种杼、姚凤对折可适说的话,竟是动了怜惜之意。又听到张范斥责种杼、割袍断义,不免又是一阵唏嘘。他心中亦甚是矛盾,不由叹道:“说来亦只是个误伤之罪。”
“误伤?”折可适心里愣了一下,暗暗咀嚼着皇帝不经意说出来的这个词。
赵顼并没有与折可适讨论长安西驿案的意思,而折可适的意见在这件事上对赵顼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暂且将烦恼压在心底,赵顼再次将话题转了开去。
“折卿方才看过御前侍卫班的操练了?”
“臣适才观操,以为御前侍卫班,未必逊于汉武之羽林孤儿。”折可适并非是拍马屁,赵顼却非常高兴,笑道:“卿可曾见过西夏铁林军?”
“臣曾在延州边境见过。”
“朕的御前侍卫,较之铁林军如何?”
折可适沉吟不答,“这……”
赵顼凝视折可适,笑道:“卿尽可直言。”
折可适这才说道:“以微臣之见,或有不如。铁林军毕竟乃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御前侍卫却少了些战阵杀伐。不过如今西夏铁林军元气大伤,几乎不再成编制,亦不足为惧。”他说完这些话,终是有点担心惹得皇帝不高兴,不由偷眼觑视皇帝,却见皇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便听赵顼叹道:“卿说得不错,故此朕才要让殿前司诸军去前线历练历练。没打过仗的军队,毕竟不是真正的精兵!”
折可适心中嘀咕了一下,但终于想到有些话非所宜言,又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吞回肚中。作为一个在边境出生、成长、战斗的军人,他是天生瞧不起所谓的“上四军”与殿前司诸军的。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偏见呢?没来京师之前,不是也没有想过御前侍卫班有这如此严格的训练么?
陕西,长安。
海棠花开,春色宜人。但这样的美景,却并非人人有福消受。
“公子!你何苦定要结怨于人?”潘照临认为石越的决定,简直是匪夷所思。
“总要有人去结怨的。”石越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敢肯定,朝廷是担当不了此事的。朝廷诸公议论不定,最后十之八九,便是不了了之。”
“那又何妨?”潘照临冷笑道,“似文焕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公子何苦沾惹这等闲事?种杼、姚凤,未必没有可怜可恕之处。”
“纵是人人得而诛之,职方司的人亦诛不得!”石越沉着脸,道:“他们今日可以人人得而诛之刺杀文焕,改日便不免人人得而诛之刺杀朝廷大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但凡制度之溃坏,其始总是由于看似合理可恕之事。若开始便是人人皆以为错误之事,则则人人有堤防之心,反倒危害不及这般大。”
潘照临不觉苦笑,道:“公子说得固然有理。但公子可知种杼是谁的儿子?”
石越转过头,望着潘照临。
“这种杼原是种谔私生子,后以过继之名收养。在种家子弟中,颇受排斥,故此才会与姚凤能走得极近。此人外表和睦谦逊,内则偏执,闹出这种大事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种谔此人,公子是知道的……他虽然上表谢罪,却毕竟是护短偏私之人,果真是公子一意要杀他儿子,这个怨恨,只怕能结上一世。公子又何苦为一些看不着边的事情而树敌?”
“因为职方馆、职方司是我倡立的,我有责任使它们不走上歧途。这种责任,旁人可以推卸,我却推卸不得。”石越在心里无奈地说道,但从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另一番话:“不行杀伐无以立威以儆来者!吾意已决,潜光兄无须再说。”
潘照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接受。出于连石越也不能告知的考虑,他不希望石越树立任何在军队中有影响力的敌人,但是石越却一下子得罪了两大将门。也许姚家与种古、种谊还未必会因此而怨恨石越,只是会致使双方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但是对于种谔,潘照临却没什么把握。
“这次公子算是替皇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潘照临的话中,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自嘲。
石越的确是替赵顼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按捺住穷治到底、办成大案的冲动后,安抚司迅速果决的对种杼、姚凤进行了秘密的军事审判,二人违犯军法证据确凿。石越第一次行使自己的权力,行军法先斩后奏。以令所有知情者瞠目结舌的果断,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这件事情。同时具表弹劾职方司陕西房知事许应龙——职方司陕西房知事是属于朝廷的派出官员,石越没有处置许应龙的权力。
石越的奏章送抵汴京后,兵部职方司乃至于整个兵部可谓颜面大失,吴充立即再次上表请求致仕,并且开始告病,直至四月份在自己府第内去世,再也没有上朝理事。而一直拿不定主意的皇帝却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一面顺水推舟,将职方司郎中降职他调,罢免许应龙,着卫尉寺调查许应龙是否故意泄露机密、纵容属下;一面却竭力慰留吴充,同时下诏安抚种、姚二家,称赞种、姚二家历代为宋朝立下的功勋,褒扬他们对皇室与朝廷的忠心,加以金银田地的赏赐。自然,种、姚二家是没有人敢于真正接受这些赏赐的,这无非是表明皇帝的态度而已。赵顼又将一直上表请求去边疆与西夏决一死战的姚兕从讲武学堂调至铁林军担任副都指挥使,又加赐种古功臣二字……总而言之,在这件事上,皇帝是乐意让石越去结怨,而自己来收恩的。
除此之外,石越还有意外收获。以种杼、姚凤的死,他总算暂时性的彻底解除了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任何一个想成为权奸的人,都是绝不会做石越这种“傻事”的。除非他想有计划的铲除整个种、姚二家。显然皇帝不认为石越有这个计划,更不相信这样疯狂的计划有可能成功。
在皇帝以外,石越的处分也得到了文彦博与孙固的支持。
皇帝的态度发生微妙的转变,又得到一位枢密使、一位同知枢密院事的赞许,唯一有反对力量的吕惠卿的政治策略又似乎不是想要坚决阻止石越为帅,于是,朝廷中几乎已经没什么反对以石越为帅的声音了。
在熙宁十三年四月来临的时候,赵顼终于决定,采纳高太后的建议。
四月初一,在距离赵顼三十二岁生日还有九天的时候,一道《招谕夏国勅榜》,由汴京城出发的使者,快马传谕四方。
“眷兹西夏,保有旧封,爰自近世以来,尤谨奉藩之职,恐奸臣之擅命,致弱主之被因,迨移问其端倪,辄自隳于信约,暴驱兵众,直犯塞防,在神理之莫容,固人情之共愤。方切拯民之念,宜兴问罪之师,已遣将臣,诸道并进。其先在夏国主左右、并嵬名诸部族、同心之人,并许军前拔身自归,及其余首领,能相率效顺,共诛国雠,随功大小,爵禄赏赐,各倍常科,许依旧土地住坐,子孙世世,常享安乐。其或违拒天兵,九族并诛无赦。盖天道助顺,必致万灵之归;王师有征,更无千里之敌。咨尔士庶,久罹困残,其肩向化之心,咸适更生之路。敢稽朕命,后悔何追!”
同一日,赵顼下诏,以端明殿学士、陕西路安抚使石越兼西讨行营都总管,以内侍李宪为副都总管,以内侍刘惟简为监军都虞候,以范纯仁、向传范并为西讨行营都发运使,分督粮草与军械。陕西路戒严。
内侍领兵与监军,招致了以孙固为首的一部分朝臣最激烈的反对,但是即便一个血气方刚的给事中因此为此事而辞职,赵顼在这一点上也没有纳谏的打算。而枢密使文彦博则似乎默认了这次任命。虽然在传统的士大夫看来,所有的内侍都是不信任的,每个宦官都带着原罪,但是若以务实的态度出发,相对而言,李宪与刘惟简,在内侍中总算是次坏的选择。
事实上,每一个行营都将有内侍的存在。上千年的传统,不是成立了卫尉寺后,就可以完全改变的。任何改变都是需要时间的。
四月十日。同天节,赵顼着戎装,与诸国使节一同检阅拱圣军。
当日,骁骑军、铁林军秘密向陕西出发。在它们之后,宣武军第一军与第二军,以及在同天节上被检阅的拱圣军,也将陆续进入陕西。
历史的时钟,被石越拨快了一年半的时间。
战争一触即发。
这是一场注定将要决定宋朝国运的战争。
这亦是宋朝为了彻变改变自己的国运,进行的第一场具有决定意义的战争。
第八十五节
“如果只能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宋这个国家的话,那一定是‘不可思议’这个词。东方大陆上的这个国家,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盛最富裕的国家。即便罗马帝国的全盛时期,亦不曾有它那么多的人民,即便是伟大的君士坦丁堡,也只能堪比汴京的一半繁荣。它有一百万的常备陆军,还有上千艘可以进行数千海里远航的战船。他们的陆军装备着精良的铠甲,射程让人叹为观止的弩弓,还有神秘莫测的火药武器。他们训练有素,待遇优良,一个最普通的士兵的收入,都可以在这个生活昂贵的国家养活一个四口之家。这些能征善战的士兵们,喜欢在身上刺着刺青,或许是奇怪的汉字,或许是凶猛的野兽,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勇武。他们的战船仿佛拥有魔法,在漂泊不定的大海上,依靠一个小小的磁针,就永远都可以准确的找到自己的方向。他们也同样装备有可以远程攻击的火器。我曾经亲眼目睹一场追逐海盗的海战,宋国的战船,仅仅依靠远程打击,便击沉了凶悍的海盗船。
为了不让读者产生误会,认为这个国家仅仅只是马尔斯的四马战车,我要特别指出,这一切,在他们所创造的璀璨的文明面前,都将显得黯然失色。对于宋国的伟大文明,我会在其后的卷章里,用极大的篇幅来介绍。本卷要讲叙的,仅限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