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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渐黑,他才离开军营回府休息。
到家别的都顾不上,曹操先命人打一盆热水烫脚。这些日子太累了,准确点儿说,自从他出任典军校尉那天起就一直没有轻松过。先是跟蹇硕斗智斗勇,后是忙先帝大丧,又因为宦官的事跟何进着急,如今终于一切定音,总算是可以睡个踏实觉了。随着心里的轻松,身体也松弛下来,曹操双脚泡在热水里,竟坐在胡床上睡着了。
“阿瞒,有人要拜见你。”卞氏亲自晃醒了他。
曹操闭着眼睛,连头都懒得抬:“少来烦我,不见不见!”
“你快醒醒吧,好像有要紧事。”
曹操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皱眉道:“谁这么讨厌啊?大晚上串门子,还让不让人睡觉?”
卞氏劝他不要恼,把一份特大的青竹名刺递到他手里。曹操使劲搓了搓脸,才聚拢眼神在灯下观瞧那名刺——南阳袁次阳。
“咕咚!”曹操手一哆嗦,青竹名刺掉在了洗脚盆里,赶紧趋身捞出来:“了不得!这可是当朝太傅袁隗的名刺,我哪儿敢留下?快拿布来。”卞氏也慌了,两口子忙活半天总算把那名刺擦干净,再仔细看看,似乎墨迹浅了一点儿。
“这不要紧吧?”
“没事没事!黑灯瞎火的,我递回去他也看不出来。”曹操的盹儿算是彻底醒了,“袁老爷子亲自来了吗?”
“人家是太傅,你当自己是谁呀?打发来一个仆人而已。”
“大晚上差一个仆人递他的名刺,这是什么意思?”曹操满腹狐疑,但冲着太傅的面子,还是仔细整理衣冠,亲自迎了出去。来者只有一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家丁,见曹操恭敬施礼:“小的拜见曹大人,奉我家老爷之命,请曹大人过府议事。”
“袁公夤夜相请,有何要事?”
“小的只是奉命前来相请,并不知是何要事。”不愧是袁隗调教出来的手下,讲话颇为含蓄,口称“不知”,却点名是“要事”。那人说罢又深施一礼,“时辰不早了,请曹大人速速随我前往吧。”
太傅暧昧相召,曹操不敢不去,忙吩咐楼异备车。那袁府仆役见了忙阻拦:“大人切莫乘车而行,此事甚是机密冲要,我家老爷再三嘱咐,所请之人皆不可乘车,以免引人耳目。”他很用力地说出那个“皆”字,明显是要告诉曹操,所请绝不只他一人。
曹操连连点头,随便披了件外衣,牵了大宛马跟着他去了。那人手里打着小灯笼,一声不响地在前面走,曹操在后面骑马紧随,气氛甚是诡异。说来也怪,京师之地即便是夜晚也应该巡查森严,可今夜自出家门一直到袁府,曹操连半个巡夜的兵丁都没看见,细想之下方悟其理——看来,老袁隗已将城东之地的巡夜兵设法撤去了。
那仆役恭敬地接过缰绳,将曹操让进府门。又有二门上的人垂首相迎,不入正堂,却把他引入侧院,指着一间灯光闪闪的屋子让他进去。那仆役自己却不再跟着,默默无语退出院子去了。
曹操心里有些打鼓,但又一琢磨,自己与袁隗无冤无仇,他一个太傅也不会害到一个校尉的头上。于是紧走两步,故意在窗前咳嗽一声,推开了房门。
这门一开,明亮的灯光直刺眼。曹操衣袖遮光,才见里面高朋满座,朝中不少大臣皆在其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卫尉赵谟、大司农周忠,还有崔烈、朱儁、王允、桓典等一干有威望的大臣各自端坐不语。与他同辈分的,有何颙、郑泰、崔钧、孔融等人;除了他之外的那四个西园校尉早已经就座。太傅袁隗白发苍苍,穿着一身便衣坐在正当中,他左右离得最近的,却是奉车都尉董旻与执金吾丁原。袁绍在他身后,却没有坐席。
“下官拜见太傅!”
“孟德请坐。”袁隗并不多言。
“下官拜见诸位大人!”曹操作了个罗圈揖,便坐了早已给他留好的位子。所有人都似泥胎偶像不发一言,气氛十分凝重,仿佛是在肃穆的朝堂之上。
袁绍的三叔袁隗虽然官拜太傅,参录尚书事,但自新皇帝继位以来,他卧病在家,不参与任何政务,所有事情皆由何进一人处置。可今天一见,他精神矍铄,二目有神,哪里像个有病之人?曹操猛然想起父亲的预言,事情到了最后,果然是袁隗这个老狐狸要现身了。
“既然人已到齐,老朽就直说了吧。”袁隗的嗓门不高,但声音很厚重,“宦官与外戚乃我朝两大弊政!今日宦官势微,将不久于朝堂。我想请各位大人与老朽协力,再把何氏兄弟一并剪除。”
曹操心中一凛,虽然朦朦胧胧已想到这一层了,但是亲耳听袁隗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惊心动魄。他看看身边的人,虽有少数变颜变色的,但与自己一样缄口不言,竟无一人反驳!
袁隗点点头:“既然大家都心领神会,那就听听老朽的计划!首先,我小侄本初已有假节之权,专断击伐,由他与王子师搜集宦官赃罪,尽皆处置。”他顿了一会儿,见大家没有异议,又道,“宦官族灭后,小侄公路以三署之人进驻皇宫,隔绝何后与何进、何苗的联系。”
所有人依旧尽皆不语,袁隗欣慰地笑了:“好!下一步,因宦官所得财货多贿赂于何苗,咱们参他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有不轨之心。老朽录尚书之事,一概准奏,将其捉拿下狱草草治死。”
众人依旧是沉默。
“然后,”袁隗望着曹操,“请孟德等五位校尉统领人马控制何进之兵,将其党羽伍宕、许凉、吴匡、张璋等人拿下。咱们逐何进出朝堂,将其杀之。”
这一次,曹操心有不忍,插嘴道:“何遂高乃一无能之人,逐出朝堂即可,何必取他性命?”
对面坐的王允冷笑道:“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杀了他,将来让皇上想起他还有这么一个舅舅也是麻烦,死灰可以复燃的。”
“没错。”袁隗连连点头,“何进要杀,不杀则不可以警后人,不杀则不可以树皇威!”
曹操明白了:政治就是这么个破玩意。即便你懦弱、无能、与人为善,但只要站了你不该站的地方,到时候就会有人要你的命。政治不允许懦弱和无能的出现,更不因为你的与人为善就手下留情。
袁隗见他不再干预了,又向身边的丁原、董旻道:“最后,请两路勤王之师上表逼何后还政,以后再做理会。”
今晚这个密议已经很可怕了,但当他说出“再做理会”四个字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悚然。这四个字的含义如何解释,因为她袒护宦官,就将她赶出皇宫吗?还是要软禁起来?或者……
袁隗见大家表情惊愕,朗朗道:“我朝自光武爷中兴以来,宦官、外戚皆擅干国政,皇帝不能乾纲独断。权移于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羽,用其私人,内盈京师,外部州郡,颠倒愚贤,侵扰百姓!此二种不除,则我大汉社稷必危矣!今日之机千载难逢,我们将其一并铲除,日后明修法令,以为朝廷定制。凡阉人不得给事宫中,凡外戚不得参领朝政。大汉复兴自本朝开始,自列位大人开始。以后咱们共保皇帝决断国事,不准奸邪玷污朝堂。”
董卓之弟奉车都尉董旻拱手道:“我家兄长乃老太傅之故吏,素仰慕您老四世三公之贵。想必由您老人家辅佐皇上,当今天子必可以为一代明君。我兄弟愿效犬马之劳。”曹操不知什么缘故,一直觉得这个董旻很讨厌,一举一动都显得很做作。
袁隗一摆手:“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又做出以疏间亲之事,将来必定不见容于天子。待此事做成,诸位大人共立朝堂,国事万不可再出于一人之心。”
袁绍却接过他叔父的话:“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宰牧纵横。列位大人,如若天子不刚咱们一起叫他刚。今后,咱们……”哗啦!一个小厮推开门闯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袁隗捋着胡子大为不悦。
“回禀老爷,大将军被宦官杀了!”
“何进死了!?”在座之人一片大乱。
“死了!”报事之人又道,“公路少爷带兵攻打皇宫,要杀宦官呢……”
袁隗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只是冷笑道:“没关系,宦官外戚都要杀,只不过先后顺序颠倒了而已。”
“没关系?”曹操起身白了他一眼,“老人家!宫中祸起,皇帝若有安危闪失,则天下乱矣!您还扶何人亲政治国呀?您这等保国的主意,实在是杀鸡取卵!”说罢拂袖而走,出袁府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血洗皇宫】
大将军何进在袁绍等人的煽动下决心诛杀宦官,于宫外布置了司隶校尉与河南尹两层铁网,并且借四方之兵胁迫其妹何太后遣出宦官。
在这种情况下,以十常侍为首的宦官被逼上了绝路,他们决定与何进同归于尽!
张让率领段珪、毕岚等数十人埋伏宫中,假传太后诏命,令何进夜晚入宫。待其入宫后,宦官将所有宫门紧闭,就在汉灵帝晏驾的德阳殿前将何进斩首。事后,张让矫诏以侍中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妄图夺回京畿兵权。宫外大将军部曲吴匡、张璋见何进久不出宫,便在外呼喊,守宫门宦官竟将何进的头颅掷出,高喊:“大将军何进谋反,现已伏诛!”吴张二人怀抱头颅,不禁大怒,联合虎贲中郎将袁术率兵攻打皇宫,欲诛杀宦官为何进报仇。
当曹操单人独骑赶到时,火把已经照亮了皇宫。大老远就看见袁术指挥着百十名虎贲士冲撞皇宫的九龙门,虽说袁术是虎贲中郎将,名义上管着一千多人,但虎贲军是良家子弟充任的宿卫,只有在朝会仪仗的时候才会凑齐,他临时只找到这些人,而且攻打皇宫岂是寻常的事情,这些人都不甚出力。真正冲在最前面的是吴匡和他带来的大将军侍卫,吴匡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般,呼号着扑向大门。无奈皇宫庞大的九龙门乃是千年古树所造,不但沉重而且坚硬,莫说冲撞不起作用,就是用利刃猛砍也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公路!”曹操焦急地催马喊道,“不要再攻啦!”
袁术回头道:“人太少,快去带你的兵来!”
“兴兵攻阙如同造反!”
“他妈的!何进都叫人家宰啦!咱们若不问不究,何苗和那帮宦官就要合谋主政了。”
曹操闻此言猛省,若是十常侍复起,幕府的士人都要蒙难。正在犹豫间,忽然“嗖”地一枝冷箭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曹操情知不好,忙伏在马上躲避,只听“咔”的一声响,那箭正射中他的武冠上。抬头再看诸兵士,已有十多人中箭。他赶紧勒马后退。
袁术立刻趴下,来个就地十八滚,直翻到曹操马前,顾不得爬起来,抬胳膊指到:“在那里!”——原来是宫门右边的楼阁。
诸人尽皆发现。眼瞅着楼上十几个黄门搭弓在手还要再射,可身在楼下,还隔着宫墙,一点儿还击的办法都没有。聪明的立刻贴到宫墙上,还有的蹲在宫门边闪躲;没有经验的转身就跑,其中五六个人连中数箭栽倒在地。紧接着,宫门左侧的楼阁也登上了敌人,那边又是一阵狂射,又有七八个人措手不及被射倒。
众兵士再也不敢在宫门前驻足了,眼瞅着弓箭不停地射,倒地的十多个人兀自在地上爬行挣扎,最后统统被射死了。
死了十多个人,剩下的不是退出一箭之地,就是紧贴着宫墙不敢动弹,吴匡贴着九龙门气得拿脑袋往上撞。袁术在后面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