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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拉一支队伍,或往兖州或留豫州,也可保护好乡人。想到这儿,他又记起侧妻卞氏、儿子曹丕还有兄弟曹纯,如今还在洛阳,他们的生死还未可知,不禁叹了口气。
袁术脑子倒也好使,看他叹气,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孟德,莫非为家小担心?”
“正是。”
“大丈夫何患无妻呀?儿女情长便要英雄气短。莫说他们未必遇害,即便遇害你家乡不是还有正妻嫡子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不是你的妻儿。这时候曹操又不好与他争辩,只道:“但愿他们安然无恙吧。”
“我之妻小皆在家乡,可谓大幸。”冯芳松了口气,“公路,本初脱险你又逃了,太傅可就危险了。”
袁术顷刻间便心情黯然:“叔父跟我说了,能跑只管跑,他一把年纪也豁出去了。董卓是他的故吏,应该不会下毒手吧。”
曹操扫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你还这么天真。当初袁隗就是因为董卓是故吏才默许召他进京的,可是进京之后董卓的所作所为哪里把老上司放在眼里?现在董卓是相国,岂能再纵容朝中有个太傅?恐怕袁隗已料到不会有善终,子侄人等能跑一个算一个吧。逃不脱的岂止是他,还有周毖、何颙、杨彪、黄琬、朱儁、王允、袁基、荀攸……这些人将来会怎样呢?
曹操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起身道:“咱们赶路要紧,快走吧!”
三个人离开农户,继续前行,且寻村庄小道而过。这一路却见到处是断垣残壁,有的村庄竟连个人影都没有。中牟并无战事,皆西凉兵掠夺所致,财物洗劫一空,有的人家干脆背井离乡逃难而去。
好好的村庄毁于一旦,中原之地竟逼出了难民,这等事情比之当年的黄巾之乱更让人气愤。堪堪行来十余里,一户正经人家都没有,田地都荒着无人耕种,严冬时节树木枯萎,到处是破败的景象。
曹操等人自军营而出,只带出少量干粮,方才早已吃光,但疾奔一夜还是觉得腹内饥馑。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敢往县城方向去,说不定到那里立时会被捕获,只有忍着饥饿奋力赶路。行过一村又一庄,已到了正午,终于望见前面的村庄有了炊烟。
“哎呀!都快出中牟县界了,总算遇见有人的村子啦!”袁术长出一口气,“寻个人家要口吃的才好。”
三人都下了马,各自牵着马进村庄,哪知村里行人看见他们都绕着走。曹操心下起疑:“我看这里风俗不佳,咱们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冯芳咧着嘴抱怨道:“出了中牟县,不知还要走多少里荒野,奔阳翟还远着呢。这月份连野果子都寻不到,要是再不见人烟,找不到吃的咱们就得活活饿死!”
“我去寻个人家,讨点儿吃的来。”袁术说罢就要走。
曹操料袁术乃豪门子弟,说话难免骄嗔,赶紧拉住道:“公路且留下,你一个逃兵的样子不好办事,还是我去吧!”
“也好,速去速回,千万小心。”
曹操牵着马离开土路,走上一片土坡。见四下里皆是柴房篱笆院,而当中却有几间较体面的瓦房,一望可知是这村里的富贵人家,便三两步来到近前,高呼:“有人吗?”
连呼了三声,里面才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何人扣我柴扉?”
曹操觉这声音酸溜溜的,耐心答道:“行路的,恳请赐些吃食。”
少时间,那男子自屋中走了出来。他一张娃娃脸,小眼睛短胡须,五短的身材,穿着青布衣,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却分外洁净,显得很精神。
“这位兄台,我是行路之人,干粮没有了,恳请您赏些吃食。在下当有重谢。”说着,曹操从怀里摸出一只金簪来。这是他原先带的,因为改装扮,便拿树枝替去了。
那矮个汉子接过金簪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曹操一番笑道:“这位兄台何必如此之客套乎?不过一餐尔,忒意地多礼也。急人所急是为君子也,我不要这酬劳也,尔只管吃也。”
曹操差点笑出声来,这个人学问一知半解,却满口的之乎者也酸文假醋,忙忍俊道:“多谢兄台,不过这簪子您收下吧。那边还有我两位同伴呢,能不能多分一些吃的。”
“呜呼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兄真丈夫也!弟便爱财矣。”说着将金簪子揣了起来,“然荒村之地,鱼不可得也,熊掌亦不可得也,鱼与熊掌皆不可得也。兄台莫要心焦,且在此稍候片刻,待小弟回去取食,归去来兮,去去便来……”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话,他偏要乱引典故,搞得之乎者也。
曹操见他晃晃悠悠进屋,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
突然,一阵哐哐山响。只见那汉子敲锣奔出,高呼:“抓贼也!”
随着他一声喊,从各个屋里窜出七八条汉子,每人掌中一条大棍。
锣声响,人声喊,曹操顿时就慌了,他心里有鬼不敢动手,赶紧转身欲逃。他哪知道,这锣是村里捉贼的信号,听见锣声,所有的人家都要响应。曹操举目观看,只见所有的柴房院落都有人奔出,都是村里的精壮汉子,密密麻麻一片。有拿棍子的,有拿锄头的,有拿耙子的,还有的抱着顶门杠就冲出来了!
此刻无法抵抗,曹操连忙上马。可是为了避免人注意,单镫已经摘了,好不容易爬上马,后背上就重重挨了一棍。没有工夫护疼,他赶紧纵马下土坡,哪知前面的村民已经截断道路,有人一顶门杠绊在马腿上,曹操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冯芳与袁术在远处早望见了,都把剑拔了出来。
可是这帮村民有几十口子,而且气势汹汹毫不退让,他们不但冲不过去,眼看就要被村民包围。曹操摔倒在土坡上,直觉天旋地转,高声喊嚷:“别管我啦,你们快逃啊!”还不待他喊完,三五个汉子已经压到他身上。
“孟德!”冯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袁术乱挥佩剑抵挡棍棒:“走吧!再不走全完啦!”二人无可奈何,鞭鞭打马夺路而逃。
曾经统领兵马大战黄巾的曹孟德,就这样糊里糊涂落到这群村民手里,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巧舌如簧】
“说!你是不是凉州兵?”
“你们大兵何时开到此处?”
“少跟他废话,宰了他!”
“你同伴去哪儿报信了?”
这群村民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喝问,曹操听了个一知半解:似乎这帮人把我当成凉州部的军官了,赶紧张口辩解,可大家不住喊嚷,根本不听他解释。
“休要聒噪!一条人命关乎于天,且听他分辩,再作定夺。”这时那个之乎者也的人从后面钻了过来,这些村民还真听他的,马上静了下来。曹操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当兵的,只是过路客。”
那人笑道:“你休要蒙哄吾等,明明你与那兵在一处,以为我等目渺乎?”曹操想他说的是袁术,赶紧揶揄道:“他是洛阳出来的逃兵,我在路上结识的,不过同路而已。”
“此言谬矣!现在之逃兵,逢人就抢,见钱就抓。”说着他掏出金簪晃了晃,“你与吾一簪,其质金,其色佳,其样美,若遇逃兵自当掳去。何独其不劫汝乎?必是你与他相厚耳!”
然后他又从地上拾起曹操的包裹,说道:“汝之马有镫有铃,然尽皆隐去,必是军官改扮也!吾言确之否?”
曹操这会儿真是欲哭无泪了,这家伙语无伦次但脑子却好使得很,真怕他们把自己当做西凉军的人,只得实话实说是从洛阳逃出,却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和名姓。那人听他说完,忽然细细打量曹操面庞,突然嚷道:“尔乃骁骑校尉曹孟德乎?”
“不是不是!”
“休复言!本官今晨曾到寺(衙门),功曹言洛阳逃官三人,将为大害。余曾观其图形,汝乃罪官之首曹孟德也!”
曹操的心当时就凉了,苦笑道:“厉害厉害……敢问您是什么官啊?何以出入县衙?”
那人骄傲地拍拍胸口:“吾乃此地亭长矣!”
汉家之制,郡下设县,县下有乡,乡中十里为一亭,推忠厚威望之民为亭长。其实只管十里地的治安,也无俸禄可言,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曹操这条大船竟翻到了小河沟里。
那亭长招呼村民散开,挑了五个精壮的棒小伙子,押着曹操,牵着他的马,将其扭送官府。曹操叹息不已,眼瞅着就逃出河南之地了,竟被这样一个酸溜溜的小官抓起来,回顾往日那等欺瞒董卓,送回洛阳必定要开膛摘心碎尸万段。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曹操被捆得结结实实,还有五个汉子押着,推推搡搡的,几步一个跟头,弄得披头散发,逃是必定不成了。他见那个亭长在前面领路,一步三摇故作风雅,越发的有气,便高呼道:“少歇!少歇!天路维艰,艰不可行,吾走不动矣。”
他本意是讥讽,哪知这样胡说八道反倒合了那亭长的心思,他扭头道:“吾听尔一言,知尔长途跋涉至此,少时去至寺中,难免桎锢之苦,且容尔再歇一时。”
料是这亭长在乡里有些威望,那些汉子听话,立刻摁他坐倒,几人也跟着席地而坐,取水袋喝水。
曹操心中生出一阵希望:这亭长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若对之晓以利害,未尝不能脱身。于是慨叹道:“亭长大人,贵村也曾受凉州禽兽之害吗?”那亭长不理他,一旁的汉子却道:“那还用说吗?邻近几个村子都被那帮禽兽抢了,村民没活路皆逃奔他乡。我们村还算命大,亭长把全村的牛羊都贡献出去,又拿了许多钱出来才躲过一劫,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会来。”
“唉!亭长大人,您可知我曹操为何从京师逃出?”
那亭长依旧不理他,把脸转了过去。曹操见状又问身边汉子:“你们知道吗?”几人面面相觑。
“自董卓进京以来,废立皇帝,幽杀太后,屠戮百官,奸淫宫女。忠良之士无不被害,洛阳百姓逃无可逃。我告诉你们,劫掠你们这一带的西凉兵就是他董卓带来的。我之所以逃离京师,不单单是自己逃命,我要回乡举兵,来日杀奔洛阳勤王,解百姓倒悬之苦!”曹操语重心长道,“不想走至此处被你们拿住,这也是我命中注定大限将至。可是董贼不除,又要有多少人要无辜丧命,又要有多少村庄被毁百姓被害啊!”几个汉子听了不禁神伤,那亭长却依然不肯回头看他。
曹操又道:“董卓部下有一郭阿多,以杀人为乐,每每血洗村庄,必要将女子尽皆掳去,男子则斩尽杀绝悬头车辕。我真怕他杀到中牟一带,到时候你们可怎么办呢?”
诸人吓得脸都绿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能否放了我?我一定举兵而来,救你们出水火!”曹操恳切地环顾他们,“这不光是为了救你们,也是为了救天下所有的穷苦人。若能铲除董贼,便能重整朝纲,今朝中已无宦官,我等臣子辅佐天下再修德政。大家就不用愁乱兵,不用愁劳役,不用愁灾荒了!你们不恨董卓吗?我可是董卓最想杀的人,我不会骗你们的……”
几个汉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有一人对亭长道:“他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是不是……”那亭长终于忍不住了:“嘟!他大言欺人也!今纵此人,衙役闻之想必追问,吾等何以答复!休听此人胡言。”
曹操仰面大笑。
“汝笑什么?”
曹操不答,兀自大笑。
“吾问汝笑什么?”那亭长生气了。
“我笑你不识时务,读书不通,学问不高,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