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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服扑哧一笑:“我与使君坦诚相见,不妨直说了吧。今朝廷衰微天下不安,汉室天子大位不固。我父王深感黎民之苦,痛惜天子蒙尘,命我组织兵马西去迎驾,好辅佐皇帝安定天下。”
就凭着五百兵马就敢大言不惭,曹操心中暗笑,但还得给人家面子,客气道:“王子不愧宗室子弟,果然胸怀大志。”
“使君莫要客套,我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刘服似乎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
曹操觉得他年轻气盛又富贵骄纵,并不计较,缓缓落座笑道:“不知王子有何指教啊?”
“我率众意欲前往洛阳,可是卫将军董承与袁术部将苌奴紧守成皋,不允任何兵马通过。”
“什么?!”这可是曹操未曾听说的新消息。
刘服忿忿不平:“想那董承乃董卓旧将篡逆之本;袁术拥兵自重不似皇室,这两个恶徒据守雄关,分明是有意劫持天子独揽朝权。所以在下想与曹使君合并一处攻克成皋,进取洛阳勤王救驾。”
曹操虽然虚情敷衍,却并没把王子服这点儿人马放在眼里,他考虑的乃是董承、袁术的用意。思考半晌他才答复道:“进取成皋之事本官自当筹措,王子乃是金枝玉叶,征战之事过于凶险,若有闪失本官担待不起。还请您率兵回转,保护梁王才是您该做的。”
刘服颇感曹操小觑了自己,他年轻气盛不知深浅,探身问曹操:“您官居何职啊?”
曹操不知道他什么用意,抬头笑道:“王子为何明知故问,本官乃当今天子钦封的兖州牧。”他故意带出“天子钦封”以示名正言顺。
哪知刘服冷笑一声:“梁国地属豫州,不归您兖州牧管!在下肯不肯收兵是自己的事情。”
这两句话可把帐中文武全吓坏了,生怕把曹操的火气斗上来。大家不敢说话,抬眼望着曹操,只见他早已臊了个大红脸——朝廷承认的豫州刺史是身在徐州的刘备,论理讲他绝没资格插手豫州的事情。但是现在不是讲理的年头!他真有心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废命在此,但王子服毕竟姓着皇上家的刘,如果在这个时候屠戮宗室,那奉迎天子的大事就干不成了。
曹操吸取当初诛杀边让的教训,努力克制着怒火,反而强笑道:“本官不过好言相劝,为了您的周全着想,听与不听全凭王子定夺。您又何必出此刻薄之言?这话您是同我说,要是同袁术等辈言讲,恐怕于您性命有碍吧。”
刘服略高的左眉忽然抬了一下:“我自入君之大营,生死已交与君手。人之结交全凭意气相投,在下觉得您是个人物才敢直言不讳;若是袁术那等愚人,也不值得我与之讲理。”
“哦?”曹操忽然觉得这位王子很有意思,其志向似乎还不仅仅是辅佐皇帝挽回汉室。他望着刘服,刘服也望着他,两人对视良久同时仰天大笑。
刘服笑了一会儿,拱手道:“若使君不弃,在下能否相随驱驰?”
曹操也不再推辞:“若王子不辞辛劳肯于相助,下官求之不得。”
“好!”刘服欣然点头,“我那五百军兵……”
“在我大营旁一同下寨。”
“所需粮草?”
“曹某供给支应。”
“事成之后?”
“表奏朝廷加封王子官职。”曹操是有问有答,全部应承。
刘服这才收起桀骜不驯的态度,后退两步恭敬施以大礼:“末将刘服今后愿效犬马之劳。”
“我与你为友不为主从。”曹操绕过帅案将他扶起。
“军兵尚在外面等候,末将先去安顿,待一切安好再过来听您调遣。”刘服又施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帐中文武观得面面相觑,夏侯渊忍不住嚷道:“就凭五百人也敢说合兵!此人太过狂妄,一个膏粱子弟能有何本事?”
“身份就是他的本事。”曹操捋捋胡须,“他诸侯王世子的身份,要比五百军兵厉害得多。”
夏侯渊冷笑:“天下已然大乱,莫说一个王子,就是凤子龙孙又算得了什么?”
“妙才休要胡言!”曹操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件事,挥手道,“文若、仲德留下,其他人散帐吧!”
众人喏喏而退,待大帐中只剩下荀彧、程昱二人,曹操才开言道出忧虑:“王子服虽摸不透是敌是友,不过五百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但袁公路假意兵进陈国,却派苌奴串通董承把守成皋,他是不是要抢在我之前转移天子呢?”
“将军不必多虑。”程昱微笑道,“他袁公路没有勤王之意。”
“何以见得?”
“太傅马日磾之死便是见证。”
三年前长安城被李傕、郭汜攻破,西京朝廷差出太傅马日磾与太仆赵岐持节安抚关东。不知为什么,那老臣马日磾一到袁术处便羁留不走了。前不久袁术抢走马日磾的天子符节,把老头子活活气死了。曹操当议郎的时候曾经与马日磾共事,为了他的死还着实伤感了一阵,今天听程昱提起这件事,忙问:“仲德此言何意?”
程昱款款道:“那马日磾乃汉室忠臣,之所以屈居袁术处三载,我猜老爷子就是想游说袁术勤王保驾。可是结果呢……袁术不但不从,还抢去他的符节,使他忧愤而死,足见袁公路毫无迎驾之意。”
“如此设想很有道理……”曹操点点头,“不过他既然不肯迎驾,又何必阻拦他人?无缘无故插这一腿干什么?”
“将军,这您可就得好好参研一下袁公路的心计啦!”程昱笑呵呵站了起来,“袁术竭力拉拢江淮士绅、逼死汉使马日磾、索取孙家拿走的传国玉玺,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做皇帝呗,痴心妄想!”曹操轻蔑地哼了一声。
“不错,但是如果有人迎走圣驾重整朝廷,士人重新归心汉室,那他的皇帝还做得成吗?”
曹操眼睛一亮:“难道他是要……”
“不错!”程昱点点头,“他要阻止任何人接近皇帝,想方设法使天子丧于乱军之中。别忘了皇帝年轻尚无子嗣,万一龙归大海,皇家的直系血脉可就断了。那时候天下无主,袁术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捧着传国玉玺位登大宝了。”
“其心当诛!”曹操狠拍帅案,“看来咱们得加紧行事了。文若,你说呢?”
程昱剖析的时候,荀彧低着头始终不插一言,这就是他与其他谋士最大的不同。荀彧只讲道理大义,一向本着非礼勿言的宗旨,从来不谈阴谋诡计的事情。这会儿听曹操问话,他才抬头,却不说袁术的事情:“今卫将军董承与白波诸将共同控制天子,他与袁公路并无合谋的理由。将军不妨试着争取董承,让他敞开道路。”
“哼!”曹操轻蔑地一笑,“董承算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董卓帐下一员不出名的小将。我同徐荣、胡轸、杨定在堂上喝酒的时候,他得挎着剑在外面替我们把门!就这样的人也配当开府建衙的卫将军?”
“此一时彼一时也。”荀彧摇摇头,“关内关外尚不通音讯,或许董承之辈立有大功也未可知。若以在下拙见,使君先不要忙着进取成皋,最好差人前往朝廷打探消息,知己知彼再作定夺。”
“也好。”曹操想了一会儿,“还是派王必前往,不但打探消息,顺便还可以联络董昭、钟繇、刘邈等人,让他们也帮忙想想办法。”
荀彧又补充道:“使君既然正式受任兖州牧,不妨修下一份谢恩表章,叫王必带去,顺便试探一下朝廷众臣的反应。”
“这个办法好,今晚我就修表。”曹操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趁着王必入京的这段时间,咱们南下陈国拔掉袁嗣这颗钉子。袁公路既然用心不善,我就再给他一个教训,把他的势力彻底赶出豫州!”
“咱们打袁嗣,还要带着那个刘服吗?”程昱问道。
“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会听话的。有位王子在营中,颇能彰显咱们是忠于汉室朝廷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兵至陈国以后,还可以利用他跟陈王拉一拉关系。日后咱们逢迎天子东归,刘服说不定还有大用处呢!”曹操眼中闪过一道灵光,“礼多人不怪,有劳二位过营去拜谒一下刘服,顺便摸摸他这五百兵的底细。”
“诺!”荀彧、程昱领命而去。
曹操本打算趁这会儿工夫酝酿一下表章,却见程昱都已经出帐了,荀彧还站在那里磨磨蹭蹭整理衣冠,便问道:“文若,你还有话说?”
荀彧停住手,又坐回到杌凳上:“将军,您是不是想把军府从兖州转移到豫州啊?”
曹操一愣:“文若何出此言?”
荀彧苦笑道:“黄巾诸将算什么大敌,还至于您亲自前来?再说即便您亲自前来,又何必把众将尽皆带出,还带着家眷呢。还有,您拉拢刘服这帮豫州宗室又是何意啊?我早就瞧明白啦!”
话说到这个份上,帐中又再无他人,曹操终于吐露实言:“唉……唯有文若你是明眼人啊。兖州残破凋敝,离天子远,而且又被袁绍占走一东郡,实在不能再凭其作为根本了。我这次出兵是假,其实就是想找个机会转移到豫州来。之所以不能明言,是怕大家反对呀!”这件事确实不可以公开明言,因为曹营中的兖州派势力太大了。倘若曹操挑明了叫他们舍弃家乡转移豫州,反对之声马上就会铺天盖地而来,说不定还要重蹈陈宫叛乱的覆辙。
荀彧捋着胡须道:“这倒不假……现在使君帐下之人兖州出身十占七八。文有毛孝先、薛孝威、满伯宁,武有于文则、乐文谦,以至于天天跟着您的典韦。此次没有从军的万潜、徐佗、李整、李典、吕虔等人更不用说,他们连兖州地面都没迈出过。刚才当着程昱的面我没法说,毕竟他也是兖州人呐。”
“除了逢迎天子,另一件要务就是得想办法分割兖州籍的权力。”曹操捏了捏眉头,“我是沛国人,文若你是颍川人,咱们都是豫州出身,唯有你能帮我这个忙啊!”
“我也帮不了忙,这太难了。”荀彧不住摇头,“丧乱以来咱们豫州的名士流亡在外,再想聚拢回来岂是易事?您想想吧,就连在下与使君您不也曾栖身于河北吗?当初为了离开袁绍,咱们费了多少心机啊……我现在只能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今晚修书一封至河北,请荀衍、荀谌二位兄长回来,要是方便的话,设法将郭嘉也带过来。但是即便他们愿意,袁绍放不放还在两可呢!”
“唉……”曹操撇着嘴颇感为难,“天下这么大,偏偏只能给我兖州豫州这两个选择,都是残败不堪四战之地,没人能帮我一把了吗?”
“能帮您的只有当今天子。”荀彧喃喃道:“若有天子诏命在手,您想召谁回来就能召谁回来啊!只要能够复立朝廷,咱们的内忧外患立时可解。”
曹操一把抓住荀彧的手:“好!咱们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一定要把天子迎到豫州来。”
荀彧提醒道:“谢恩表章您得筹措好啊。”
“放心吧。”曹操凝视着帅案上的笔墨,“我一定会让皇上龙颜大悦的!”
“还有,您想让王必找谁打探消息?丁冲还是刘邈?”
“都不是,丁冲现在是护驾近臣,刘邈年岁已高,他们都不合适。”曹操眯了眯眼睛,“听闻张杨已派董昭觐见天子,他留在皇帝身边担任议郎,当初是蒙他帮助王必才得过河内之地的。董昭虽然没见过咱,但是却肯为咱帮忙,必定是想投奔于我。干脆就让王必去找他问计,董昭定会竭尽全力的。”
荀彧默默无语——他一直不喜欢这个董昭,当着朝廷的官,吃着张杨的粮,却还在为曹操办事。孔子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