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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一路上奔跑如飞,直等到翻墙进院,倚在柴垛上就不动了,这一趟实在太累了。守着后厨,忙唤庖人端水来,连着灌了两碗,才算松口气。
“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庖人问。
“我练剑练累了。”曹操的瞎话张嘴就来。
凉爽下来,曹操又开始担心何颙。论人品他是绝对靠得住的,即便被抓也不会招出自己。但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才俊就真的要命丧奸臣之手吗?看他给袁绍信上的口气,会不会自己去投案呢?会不会又闯进皇宫寻思呢?
他在柴垛边想了许多许多,直到天色转晚才意识到:忘了!德儿还在房里蒙着被子呢……
【兵法之辩】
何颙不辞而别之后,许久都没有消息。曹操再没有偷偷离家,而是一有空就躲在曹嵩书房窗下偷听,可是却毫无消息。看来他已经安然逃出洛阳城了。刚放下心来两天,就有一件惊天大案震惊朝野。
尚书令廉忠在王甫的唆使下诬告勃海王刘悝谋反。刘悝被冀州刺史收监,被迫在狱中自杀,其妃妾十一人、子女亲属七十余口、侍女二十四人皆死于狱中,勃海国就此被除,自勃海相以下所有官员都以“导王不忠”的罪名全部被处死。何颙费尽力气想要阻止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对于曹氏家族来讲,受到冲击最大的当然是曹鼎。他与宋酆结成儿女亲家,刚得意了没几天,就被泼上一盆冷水。更有甚者传言,皇帝刘宏有意废宋氏而立屠户出身的何贵人为后。这一系列可怕的消息搞得他满腹怨言,他就是搞不明白,大汉的那些外戚,诸如窦宪、邓骘、耿宝、阎显、梁冀都威风凛凛,窦武也曾煊赫一时,为什么轮到自己依靠的宋家时,却这么不成气候。曹嵩和曹炽也有一些担心,不过好在他们所依附的是宦官王甫,正是迫杀勃海王的罪魁祸首。所以曹家总的来说是不赔不赚。但是自熹平元年(公元172年)七月起,外戚势力一蹶不振,刘宏一朝开始了宦官王甫、曹节主宰一切的时代。
通过捕杀太学生和诛灭刘悝一族这两件事,司隶校尉段颎用他颇卖力气的行为博得了王甫的信任,不久被晋升为太尉,超登三公之列。此事公布后,朝野立刻哗然。一者段颎凉州寒族出身,按照当时的惯例是不得授以公侯高官的;二者段颎本一武夫,资历又较张奂浅,是没有资格担当这么重要的官职。因此百官自然要争辩,闹得最凶的自然是刚刚与之反目的曹家人,跟皇上争又跟王甫争。无奈有钱能使鬼推磨,段颎把多年来在凉州积累的钱财往太后和宦官兜里一塞,谁反对也是白说。
这样一来,朝廷上下为了太尉任免一事闹腾了半个多月,段颎还是照样升了官。抱怨的抱怨、庆幸的庆幸、咒骂的咒骂,刘宏一门心思在享乐,董太后一门心思在捞钱,大家就把追捕何颙之事丢到一边,再没人管没人问了!
朝廷里的纷争暂且停歇,而曹家的家事却闹得很厉害。不知为什么,曹嵩又开始考两个儿子的学问了。他先把大儿子曹操叫到身边,命他诵《礼记》、《中庸》,哪知曹操却不以为然。
“孩儿如今很少读这些书。”
“为什么?”
“不喜欢。”
“你好大的口气!”曹嵩一听就来气,“亏你还是跟七叔念书念出来的,竟这样轻狂。你以为学通孙武子十三篇就了不起了,是不是?”
“不敢。”曹操仗着胆子道:“儿子读的是真正有用的书。”
“哼!自负聪明,刚愎自用!”曹嵩冷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什么才是有用的书?”
“孙武子十三篇、桓宽之《盐铁论》、扬雄之《法言》、桓谭之《新论》、王符之《潜夫论》、王充之《论衡》、班孟坚的《白虎通》。”
曹嵩不禁一愣,却道:“君子不器的道理你可知道?”
“君子虽不器,亦当有一技之长。”
“哼!狡辩!”曹嵩似乎真的发火了,指着曹操道:“我不问你了,你给我出去!”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挨骂挨多了曹操也不当什么事儿了。只苦于不能出门,便像往常一样在花园中与小厮们蹴鞠。刚玩了一会儿,便见四叔曹鼎跑来“应卯”,忙叫住他一处玩。
曹鼎满腹牢骚:“去去去!被你爹训斥了一通,谁有闲心哄你?我还烦呢!”
“侄儿实在是闷得慌,德儿天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爹爹又不叫侄儿出门。”
“你想出门吗?”
“当然想。”
“那跟我走吧!你烦我也烦,陪我一处解解闷儿吧!”
曹操自不明白曹鼎叫他如何陪,便随他去了。哪知曹鼎带他回府,摆下酒席,叫来两个歌姬。一边饮酒一边听她们唱曲。刚开始还好好的,唱到一半曹鼎竟拉过一个歌姬,抱在怀里就亲嘴。曹操哪里见过这阵仗?汗都下来了。曹鼎却不以为然,硬将另一个歌姬推到他怀里。
曹操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觉得被那女子摸得心头暗颤,热血沸腾,痒痒的实在难受。最后实在受不了,推开歌姬,也不顾曹鼎了,跑出门骑马便跑回了家。待回到府中,心头仍在怦怦乱跳,索性找弟弟读书稳稳心神。
“阿瞒你可回来了……”曹德瞅他进来还挺高兴,“正有事有劳兄长指定迷津。”
“干嘛这么攥文假醋的?有事儿就说!”曹操瞧他文绉绉怪可乐的,暂把自己那点儿荒唐事放下了。
“我虽学不及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然四书五经也是了然于胸的。”曹德口气颇为自傲,晃了晃手里的竹简,“唯这兵法怎么也看不透!”
“哦?还有你小子看不懂的书?竟然开口问我了,说说吧。”曹操撩衣坐下。
曹德随意举起一卷说:“就拿这《孙武子》第一卷的《计篇》来说吧!‘兵者,诡道也。’你听听,诡诈欺人岂不有违君子之道?而且‘亲而离之’明明就是小人所为!孙武何以教人诡道?你还在一旁批什么‘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这都是什么用心嘛!”
曹操瞧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真是从心里觉得弟弟既可气又可笑,“德儿,你的《论语》、《中庸》是不是读得太多了呀?两军交战是你死我活的拼杀,怎么能讲什么君子小人呢?”
“不对呀!君子以仁德取信于天下,所以不欺君、不欺民、不欺心,亦不欺敌!仁德所在恶者望风而靡,何用诡诈之术取胜?昔日周武王会诸侯于孟津,牧野一战殷商兵卒望风倒戈,不正是这样的道理吗?”曹德越发认真起来了。
“德儿,你为什么不说孟子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呢?依他的话讲,武王连兵都没用商人就降了!”曹操不屑地说,“仁德的话断不可全信!孟子说‘无道齐桓晋文之事’,可他推崇的周武王却是以杀戮夺取天下的。难道不是吗?”
曹德一时无语了,孟子确实有失语之处,这是无可争辩的。
“你还没想明白吗?打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必要速战速决,才能使国家少受损失。以诡计取胜、用智谋对敌,可以很快战胜敌人,使百姓安定,你想想,这就不算仁德吗?而且当初周武王会师孟津合诸侯之兵也是以多攻少、以强取弱,还不单单是仁德的原因。”
曹德摇摇头又说:“虽说是这样,但古人用兵纷纷约定时辰、地点,攻杀战守皆有定制,互不相欺,那不也是君子之战吗?”
“德儿,你为什么句句不离‘君子’二字呢?”
“难道君子不好吗?”
“并非不好,我不是说了嘛,两军争斗之时不能分什么君子、小人,也不能刻意追求信义。宋襄公就是因为在战场上讲君子信义,不肯偷袭渡河的楚军,才在泓水战败祸国殃民的。”曹操不知不觉也认真起来了。
“话虽如此,但宋襄公不也名列春秋五霸之中了吗?正因为他讲求信义、宽而待人呀!”
曹操反被他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宁学宋襄公之仁,也不以诡诈之术待人。”曹德一脸严肃。
“你可真是读书读呆了!”
“另外还有这一段……”曹德又拿起《九变篇》,“这里说‘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你听听,‘必生’‘必死’‘忿速’倒还罢了,怎么连廉洁爱民也成了危险之事呢?”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曹操款款道,“将帅廉洁爱民原是美德,但过于看重名节或一味注重百姓,就会被敌人利用。孙武的意思是要将帅明晰利害,放宽眼光,方能在战场上随机应变。”
“你能举个例子吗?”
曹操想了想,接过竹简放在桌案上,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爱民,可烦也”的原文旁写道:“出其所必趋,爱民者,则必倍道兼行以救之,救之则烦劳也。”曹德点点头,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你写了这么多,都快成注解了!”
“咱们生在太平年间,自然不必非学这等兵书战策,我也不过是消遣消遣罢了。你若有兴趣,我房里还有《司马法》、《尉缭子》只管取来看。”
“我可读不透,还是算了吧!”曹德摆摆手。
“嗯。我看你这辈子也当不成将军了!”
曹德也笑了:“我虽不成,但你认识那么多朋友,把你所批注的这套兵法拿去给他们看看,一起讨论为将用兵之道,纵然没什么裨益,博众人一笑又有何不可呢?”
这倒是提醒了曹操:袁绍很喜欢探讨兵法,何不拿去给他看看?“你说得对呀!可惜咱身在城里最多是纸上谈兵,若在家乡倒可以模仿一下战场。”
“模仿战场?”
“是呀!在谯县老家时总看见夏侯元让(夏侯惇)、曹子廉他们这么玩。把大家分为几队,就用木棒石块当兵器,打得还很热闹。”曹操暗想,自己就是因为打群架,才有机会明白自家的真实血缘的。
曹德听了似乎颇为神往:“谯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上次回去我还太小,只记得那时娘很年轻、很漂亮……”
曹德与曹操并非一母所生。曹操之母是曹嵩的正室夫人,曹德却是小妾所生。但他俩母亲都已过世,曹嵩连丧三子又失妻妾,就只剩曹操、曹德相伴,所以对两人不分嫡庶一样看待。
曹操见弟弟忆起伤心事,忙道:“咱的娘亲虽然不在了,可还有婶娘,她很想你呢!还有子廉、元让、妙才他们。”
“等再过两年,我也要自己回乡看看……像你一样!”
“傻小子!”曹操抚摸着弟弟的头,“那次我何尝想回乡,我是因为保护了何颙,才被父亲处罚的。”
曹德眨着眼睛,追问道:“你前些日子偷偷翻墙出去,也是为了救何颙吧?”
曹操大吃一惊:“你、你……”
“你真以为我是个书呆子吗?自段颎那日搜府,你动不动就藏在父亲书房窗下,为的什么还不清楚吗?”
曹操听得目瞪口呆了,他从来只把弟弟当成七叔曹胤那等人物,从没想过这老实孩子也有心计。
“你觉得我帮助何颙对吗?”
“当然对啦!既然读书就当明是非。党人宦官谁是谁非我心里能不清楚吗?”曹德冷笑道。
“你千万不可告诉爹爹,不然我就惨了!”曹操一咧嘴。
“那是自然。”曹德坏笑一阵,“不过……”
“不过什么?”
“哥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可不能乱出主意呀!”曹操开始对弟弟小心了。
“你陪我去见爹爹。”曹德说着拿起竹简。
“见爹爹?你这还是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