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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他们啦,再不走全完了。咱们南下投靠袁术吧……”刘辟咬牙切齿,“曹孟德,等着瞧吧,老子以后再跟你算账!”
为了避免被曹军截杀,刘辟仅带着五百人逃离了葛陂。他走后不久,湖中央的岛上就燃起了大火。在茫茫黑夜之中,火光格外耀眼,黄巾各处营垒都知道粮食被烧了,而且连主帅都不知所踪,人心惶惶一片大乱。而这把火也是曹军发动总攻的信号,霎时间曹军的呐喊声铺天盖地而来,火把像萤火虫一般,密密麻麻从西面涌来。
黄巾军一见火起心寒了大半,哪还有能力打仗,不少土垒都主动投降了。少数负隅顽抗的也没什么效果,段昭、任福、刘岱、刘若等人早已经发散到诸营中为向导,他们在此待了三年多,领着曹军辨认道路专攻各处要害,那些土垒已无险可言。三十里葛陂沿岸,到处都是战火弥漫,喊叫声、喝骂声、求饶声响彻天际。仅仅一夜的工夫,中原黄巾的最后据点被曹军铲平了。而随着这一仗的结束,整个豫州也完全换上了曹军的旗帜……
曹操督着大队人马回到大营时,又有一个好消息。王必已经回来了,禀报了董昭伪造书信一事:杨奉得信大喜,其部下骑都尉徐晃也劝他马上与曹操合作,结果杨奉不但同意与曹操联合,而且亲自上表朝廷,加封曹操为镇东将军、费亭侯。
满营文武跪倒在地,向曹操道贺。而他却全无笑意,把诏书往边上一扔,提笔写起表章,一边写一边向大家解释:“想当年我祖父就因辅保孝桓皇帝登基受封费亭侯,现在朝廷又要把这个爵位给我。但我曹操之所以四处征战,乃是上为天子下为黎民,不求封侯之贵。将军可以当,这个爵位我不能领受!”话完笔起,一份让封的表章已经写完,他拿起来唤荀彧,“文若帮我过过目吧。”
荀彧就在东边首位,起身双手捧过,低头看起来:
〖臣诛除暴逆,克定二州,四方来贡,以为臣之功。萧相国以关中之劳,一门受封;邓禹以河北之勤,连城食邑。考功效实,非臣之勋。臣祖父中常侍侯,时但从辇,扶翼左右,既非首谋,又不奋戟,并受爵封暨臣三叶。臣闻《易·豫卦》曰:“利建侯,行师”,有功,乃当进立以为诸侯也。又《讼卦》六三曰:“食旧德,或从王事。”谓先祖有大德,若从王事有功者,子孙乃得食其禄也。伏惟陛下垂乾坤之仁,降云雨之润,远录先臣扶掖之节,采臣在戎犬马之用,优策褒崇,光曜显量,非臣尫顽所能克堪。〗
通篇看罢,荀彧似有疑惑。“先祖有大德,若从王事有功者,子孙乃得食其禄”曹操明明暗示自己受封爵位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忽然又说“非臣尫顽所能克堪”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荀彧偷眼瞅了曹操一眼,见他面有难色,立刻了然于心:他祖父乃宦官,因辅保孝桓帝刘志为帝才受封费亭侯,也正是因为刘志当皇帝,才有外戚梁冀祸害大汉天下十三载、宦官乱政党锢之祸……封侯曹操本心是乐意的,但他不能接受费亭侯承袭祖恩。
“怎么样啊,文若?”
荀彧听他发问,赶紧把表章放回帅案,答复道:“大功未成先得爵位似乎是有所不妥。不过日后使君建立他功再受别处之侯,那时再领受也不为过。”
真聪明……曹操知他了然,连连点头。
许褚、许定兄弟领着段昭、任福、刘岱、刘若一干小将进帐跪倒。曹操亲自起身相搀:“仲康辛苦了。”
许褚不肯起来:“我等皆是将军乡民,从今以后愿意跟随将军效力沙场。”
“好!”曹操拍拍他肩膀,“你原来的兵马仍由你统领。”
许褚摇头道:“在下不过一勇之夫,当初为了保命才勉强带着大伙在此据守。现在得归明主,应该让他们听您的调遣。至于我嘛……”他抬头看了一眼帅案后的典韦,“我就跟典韦一样,在将军身边尽护卫之责吧。”
这提议正合曹操的心思:“汝真乃吾之樊哙也……我任命你为都尉,许氏家兵就由许定统领。段昭、任福、刘岱、刘若,你们几个全部升任司马,率领部下归属各营。”
“谢将军!”诸人起身各露喜色,尤其段昭、任福等小将,他们原是白丁,现在纵身一跃有了司马一级的军阶。其实最高兴的是曹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豫州籍的势力繁衍到各个军营中!
这时又是一阵喧哗,曹仁、于禁、乐进三人率兵赶到,收复各县的事情很顺利,现在豫州六郡颍川、汝南、沛国、梁国、陈国、鲁国都已经安定下来。曹操眯着眼睛捋髯道:“三位,你们克服豫州诸县,哪里的城池最为稳固未遭侵害呢?”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于禁上前一步道:“回禀将军,颍川许县最为稳固。”
许县!既在中原,可避河北锋芒,又离洛阳不远,此真天意啊……曹操微微一笑:“既然许县稳固,我看那些归附的黄巾家眷以及仲康你们的家属,就暂且迁居此处吧。”
“遵命!”许褚说罢,已经站到曹操身后,与典韦一左一右。
曹操又想起一件事,转身看着妹夫任峻:“伯达,既然豫州六郡已经安定,有劳你把各地粮秣也转移到许县吧。”
任峻虽在军中,但从不打仗,专管曹营的粮草事宜。粮乃军之本,曹操实际上是把大军的命脉交给自己妹夫把持。任峻既是豫州人,又是曹操近亲,自然了解把根基自兖州转移豫州的计划,他起身缓缓道:“末将自当效劳,不过运粮之事尽量要快,若有耽搁恐怕节外生枝。”他说话很隐晦,节外生枝既是指袁术轻兵来截,更是映射兖州人可能会反对,“所以我想请将军准我向元让借两个人用。”
“哦?”夏侯惇一笑,“伯达要谁只管说,就是调我听用,在下也必当尽命。”
“不敢不敢。”任峻羞赧道,“可否将你营中枣祗、韩浩借与我用,若是我们三人各督两郡转运之事,可减时大半。”
任峻挑这两个人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枣祗乃豫州颍川人,曾在陈宫叛乱时救过夏侯惇一命,是曹家亲信死党;韩浩韩元嗣乃河内人士,自袁术帐下投靠过来的。用这两个人管粮,皆与兖州人靠不上关系。
夏侯惇笑道:“这有何难,且叫他们归你调遣便是。”
“好,你们三人去办吧。”说罢曹操又叹息一声,“昨晚一战,烧了葛陂的存粮,实在是可惜了……”
许褚俯在他耳边道:“那些粮我没烧。”
“什么?!”曹操眼睛一亮,“昨夜那把火……”
许褚憨笑道:“刘辟想用硫黄引火之物害我,我烧的是那些东西,怕火势不大又搭进去五条船。”
“哈哈哈……把那里的粮食一并运到许县吧。”曹操大笑不已,许褚粗中有细,比之典韦更胜一筹。
夏侯惇又插口道:“将军,您猜猜昨晚谁斩杀敌人最多?”
曹操扫了一眼夏侯渊:“必定又是妙才。”
夏侯渊摇摇头。
“那是子廉?”
曹洪也摇头,苦笑道:“惜乎此人不在咱们帐中。”
竟然是那位王子服……曹操颇感意外,似有所感悟,环视帐中文武:“天下大义何等凛然?诸君想一想,不论是王子还是百姓,不论是豫州人还是兖州人,只要为了天下苍生,结为兄弟同生共死又有何不可呢?可见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不当因私利而废公义。”这话暗含说教,意味深长。
“诺!”帐中所有人都躬身施礼表示赞同,答应的声音很齐。
这会儿再懵懂的人也渐渐参悟到,自兖州转移豫州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了。
【天子归京】
就在曹操忙着安定豫州的时候,皇帝刘协也在群臣的拱卫下回到了阔别六年的汉都洛阳。重返旧都,并没有给他带来欢喜,而是更添几分惆怅。
洛阳再不是那个天下第一的都市了。雄伟的南北二宫、巍峨的白虎阙、满藏历代典籍的东观、繁华的金市、高贵的名堂都随着董卓那把火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焦土、瓦砾和荆棘。大司马张杨为了让皇帝有个下榻之处,在南宫旧址勉强修建了一座正殿,但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他竟然堂而皇之给这座宫殿起名叫“杨安殿”。
虎落平阳遭犬欺,皇帝刘协只能在这块匾额之下苦苦隐忍,连皇后和贵人也别无他处安置。而公卿大臣的境况还不如在安邑的时候。安邑小县毕竟还有几处房舍给公侯老臣,可到了洛阳连这样的条件都没有,河南千里之内不闻鸡犬,完全就是一片荒凉死地,一粒粮食都没有。洛阳除了背负着大汉都城的虚名,已经不具备任何现实意义了。
刘协稳坐杨安殿上,听着侍中种辑冗长的禀报。白波一派与西凉旧将的矛盾终究无法缓和,韩暹领兵突袭董承一部,董承兵败跑到野王县去找张杨,接着又拉拢杨奉与匈奴,他们几家要联合起来跟韩暹玩命。这些情况虽然很要紧,但刘协听着总是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跃过种辑的头顶,扫向大殿外长满蒿草的宫院,所思所想皆是父皇刘宏生前的穷奢极欲,宠信宦官、征讨鲜卑、暴虐百姓、滥建园囿、禁锢忠良……现在他却要为父亲的无道而承担痛苦、偿还罪过,这或许就是祖宗造孽报应儿孙吧!
侍中种辑跪在殿上虽没有抬头,但也感觉到皇上走神了,他不好出言提醒,便停住话语,低头抠着砖缝。
过了良久,刘协才发现种辑不再说话了,清了清喉咙道:“种爱卿,你别说了,速速退下吧。”
“呃?”种辑不禁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又低下来,“韩暹无故攻伐董承之事,陛下以为……”
“朕管不了。”刘协颤动着嘴唇,不厌其烦地扬了扬手,“朕谁都管不了……韩暹、董承,还有杨奉、张杨,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朕累了。”
“可是陛下毕竟唤董承为舅,他还是董贵人的父亲啊!”种辑口不择言,急切地提醒道。
刘协理都不理他,缓缓起身;有虎贲郎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宦官被何进的人杀绝了,宫女被董卓、李傕抢光了,侍御史被西凉兵杀散了,现在随身侍驾的差事就得虎贲郎干了。刘协任他搀扶着回转后殿,快走到影壁时,忽然停住脚步喃喃道:“种爱卿,你与董承是同乡好友,所以刚才的禀报一味偏向他,朕说的对吗?”
种辑没想到十六岁的小皇帝竟扔出这么句话来,吓得身子一矬,低着头不敢再言语。好半天没有动静,他才战战兢兢抬起眼皮观望,皇帝早已经走了……
刘协走到后殿幔帐处,对搀扶的虎贲郎道:“你给我退下,没事别进来。”
“这……”虎贲郎似乎有些为难。
刘协冷笑道:“回去告诉你真正的主子韩暹,皇上现在老老实实的,不会插手他们的事情……滚!”见那虎贲郎哆哆嗦嗦走了,刘协提了口气,这才迈步走进幔帐。
辅国将军伏完、侍中杨琦、太仆韩融已经等候很久了,他们是扮作皇后的从人偷偷入宫的,一见皇帝回转赶紧起身下拜。
“几位老臣不必拘礼,都坐下吧。”刘协摆摆手,颇为随意地坐到他们中间,“这个时候还讲什么君臣之礼了?我大汉朝就剩下你们这几位忠良了。”这话既是褒奖又透着心酸,与他十六岁的年龄颇为不符,谁都没有吱声答复。
侍中杨琦乃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族人,孝安帝朝老太尉杨震的曾孙,当朝太尉杨彪族兄。在长安的时候,是他说动李傕部将宋晔反水,才为刘协东归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