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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摸了摸小胡子,笑呵呵道:“宜先定南阳张绣!”
张绣是西凉旧部张济之侄,官拜建忠将军,原本随叔父领兵屯于弘农。天子东归之际,张济亦善亦恶首鼠两端,意欲从中调解,结果朝廷不念其好,李傕、郭汜也埋怨他不肯同心,加之弘农郡灾害连连缺乏粮草,所部日渐衰落,他只得率师南下掠夺粮食。只因为京畿之地荒芜残破,张济带着队伍出了广成关,杀到刘表的地盘上劫掠南阳穰县,结果在乱阵中被流箭射死,其侄张绣就成了残余军队的主帅。刘表非但没有驱逐张绣,反而准许他率部屯驻宛城一带,作为抵御北方侵袭的屏障。
“你是说张绣小儿吗?”曹操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兴师讨逆当去大恶,何必与此小敌争锋?”
“将军所言差矣……关中割据之将,有李傕、郭汜、段煨等不下十数,西凉更有马腾、韩遂、宋建,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三辅荒废,非是可取之地。徐州刘备势力薄弱,兼吕布屯于下邳境内,两家明争暗斗,更加之袁术时时欲加侵害,这三家互相制约彼此牵制,暂且不足为虑。将军趁此机会应当先定南阳以解后顾之忧。”郭嘉说着伸出三个手指,“一者,中原割据之中唯张绣势力最弱,柿子先挑最软的捏;二者,张绣进驻宛城不久,根基不厚立足未稳;三者,南阳距离许县最近,若不攻取,小疾难免养成大患。”
“好!”曹操已然听得心悦诚服,“我看还有第四点,今初掌朝廷诏命,尝试奉天讨不义,就拿张绣这小子试试刀子快不快……”说着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不过平灭张绣以前,还得把杨奉、韩暹除掉,这两个人屯在梁县,离许都咫尺之遥。不把他们灭掉,我便不能安心出兵。”
“此事将军不必费心。杨奉、韩暹本是白波贼人出身,长于流寇劫掠而不谙屯驻资养,将军发兵大造声势,一战便可将他们惊走。”郭嘉笑得越发欢快,“取下张绣之后,咱们便可转而再图袁术。”
“袁术也是一劲敌,”荀衍插了嘴,“淮南之地富庶殷实,更兼其部下孙策勇猛善战。那孙策先败刘繇、又胜会稽王朗,豫章太守华歆也岌岌可危!”
郭嘉瞥了他一眼:“休若兄之言差矣,孙氏与袁家本非一体。虽袁公路视其为子,然孙策独自开江东之土,心志日涨,岂能再居袁术之下?我料此二人必将分道扬镳。”
荀衍点点头:“惭愧惭愧,吾不及奉孝之见识啊。”
郭嘉却一摆手:“君子怀德,小人怀惠。友若兄不屑这些忘恩负义之举,足见您是堂堂君子嘛!”
曹操不禁一笑:这小子嘴真甜,明明驳了荀衍的话,还把人家哄得乐呵呵的。
“况且……”郭嘉兀自侃侃而谈,“袁术暗藏传国玉玺,潜怀自立之心,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谋大逆者是为公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的路只会越走越窄。说不定日后衰颓至极,大将军都不必亲自出马,仅以偏裨之军便可将其袭破,也未可知。”
曹操觉得他这是在奉承自己,捋髯笑道:“吾已奉天子重立朝堂,汉室社稷今后无恙,他袁公路还敢行悖逆自立之事吗?”
“敢!”郭嘉一口咬定,继而神神秘秘低声道,“将军还不知晓吧,那袁公路非凡人耳。”
“哦?”这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曹操忙问,“我与袁术也算是故交,不知他有何非凡之处?”
郭嘉摇头晃脑一本正经道:“这世间有人与畜生之别。人者,知羞而不知足也;畜生者,知足而不知羞也;然独袁公路者,不知足亦不知羞也!”
“哈哈哈……”曹操、荀彧、荀衍不禁哄堂大笑——这小子拐着绕骂人,岂不是说袁术还不如畜生嘛!
曹操揉着肚子,点指郭嘉忍俊道:“使操成大业者,必此人也!”
郭嘉把别人逗乐,自己反倒不笑了,闻听曹操夸奖,恭恭敬敬拱手道:“大将军真吾主也。”
曹操笑罢一拍大腿:“好!一切皆尊奉孝之言,咱们先定张绣、再图袁术、继而平吕布,最后再谋河北之地。”
“大将军此言过早。定张绣、图袁术、平吕布不过是咱们一时所定的计划,计划可赶不上变化。说不定日后咱们所作所为正与之相反,也未可知。”郭嘉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再次泛出,“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咱们随机应变就是。”
“还有一事大将军不可忽视。”荀衍又插口道,“无论如何,将军毕竟与袁绍共举义兵,现在南向未定,不可与之争锋,还需令朝廷给予其高官厚禄以示安抚。”
曹操沉默不语——袁绍始终是他心里最大的一块心病,但其势力远胜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招惹,虽然离开兖州立于朝堂,威胁依然不减啊!
这时程昱、徐佗怀抱许多竹简走了进来。郭嘉、荀衍见状赶忙起身告辞:“大将军还有公务在身,我等不便叨扰,暂且告退。”
“二位远道而来暂且休息,待休沐之所安排已定,吾必将委以重任!”曹操说着亲自送出堂外,见荀彧也要帮兄长忙居家之事,连忙唤住,“文若,你暂留一刻,我还有事与你商量……徐佗,把书简交给文若,你去帮奉孝、友若二公处置家私。”
徐佗听他这么安排,心里很不痛快。他跟随曹操的时间也不短了,整天就是打理文宗办些杂物,莫说不及荀彧、毛玠、程昱受重视,就连后来提拔的满宠、薛悌、王思等人都比不上。现在郭嘉、荀衍刚从河北至此,寸功未立他就得先伺候着,徐佗心里怎么服气?但不乐意归不乐意,徐佗还是不敢违拗,只得把书简往荀彧怀里一塞,引着二人怏怏而去。程昱拿的这些竹简是官员的名册,曹操命他与董昭斟酌朝中有功有罪之人,欲要“赏有功,讨有罪,矜死节”。程昱领命后忙了三天,又寻访了不少人,才拿出一份详细的名单。
“这就是护驾途中功绩卓著之人?”曹操接过这份名单置于桌案上,“文若以为如何封赏?”
“晋封列侯即可。”
曹操低头仔细看这份名单:
〖卫将军董承,辅国将军伏完,侍中种辑,尚书仆射钟繇,尚书郭浦,御史中丞董芬,彭城相刘艾①,左冯翊韩斌,东莱太守杨众,议郎罗邵、伏德、赵蕤。〗
『①由于战乱,中央任命的某些行政长官不能顺利赴任,彭城相刘艾、左冯翊韩斌、东莱太守杨众等都属于无法到任滞留朝廷的官员,他们并无实权。』
他看完没有说话,提起笔来在后面又添上一个“丁冲”,这才点头道:“就是这十三个人吧!”
荀彧见他夹了个私党,插嘴道:“丁幼阳虽忠心保驾,然毕竟未有大功,与这些人为伍合适吗?”
“怎么无功啦?”曹操反问道,“丁冲致书与我,首倡迎帝之事。现在许县立朝本之于丁冲之策,这还不算功劳吗?”
对于你而言当然算功劳……荀彧觉他强词夺理,但也没说什么。
曹操却兀自有理:“钟繇已经在里面也就罢了,若不是董昭自河内而来,资历太浅,我还想给他一个侯位呢。”
程昱可不似荀彧那般讲理,提醒道:“老刘邈是不是也添进去?”
曹操摆摆手:“算了吧……刘老大人乃琅琊王之后,已经够尊贵的了。再说那老头子脾气倔,我表奏其功弄不好马屁拍到蹄子上。”这是一个能公开的理由,还有一个不能公开的理由——已经有一个王子服为偏将军了,曹操可不想让宗室势力继续膨胀。
“那咱们是不是送他些贵重之物?”程昱再次建议。
“堂堂宗室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既看不上眼,还显得咱们俗气……我看这样吧,咱给三公送一些兖州来的贡梨、鲜枣,然后给老刘邈也送同样的一份。”曹操眯着眼睛得意洋洋,“老头子重名节,要是知道自己与三公有同样的待遇,准比得了十车金子还高兴!”
程昱与荀彧对视一眼,心下佩服——曹孟德真把这些老家伙的脉门掐准了……忽然又听曹操问道:“有功的且放一边,还要诛杀有罪的,找没找到合适的人?”
说到诛杀有罪,这确实有点儿难。毕竟现在朝中的文武都是跟着天子九死一生闯过来的,哪个不算忠肝义胆之人?程昱遍访群臣才勉强找出一个:“有罪者乃羽林郎侯折。王师败于弘农的时候,射声校尉沮儁与侯折被创遭擒,沮儁宁死不屈痛骂李傕被杀。侯折却跪地求饶得以身免,后来趁乱逃归。这个人的罪名该杀了吧?”
其实这个罪定得有些牵强,虽然侯折向李傕求饶了,却保全性命回来继续护卫天子,因为这点儿事就处死人家,似乎矫枉过正了。哪知曹操还不满意:“侯折不过区区一个羽林郎,杀他能立什么威呢?”
“依大将军之见呢?”
曹操背着手溜达了几步:“把官员名册取来。”
不知谁又要倒霉了,程昱捧过几卷官员名册,曹操一把就拿了六百石以上的,展开看了半晌,终于露出笑容:“还真有两个送上门来的。尚书冯硕、侍中台崇,这两个奸佞小人还没死呢?正好叫我杀他们作法。”尚书冯硕、侍中台崇皆是灵帝朝鸿都门出身,昔日曾党附宦官,细算起来曹操之父曹嵩花一亿钱买得太尉,碍于圣眷还辟用过这俩人。后来何进被害,董卓旋而入京,袁绍、曹操等人就没来得及找他们的麻烦便天下大乱了。如今西京百官随圣驾东归,这两个人竟也在其中。
“他们有罪吗?”程昱资历浅薄不明底细。
“这俩人早在六年前就该死了,杀他们一举两得,还能帮那些清流名士找找后账,连带整饬风气。”曹操把竹简一合,“就是这仨人了,一个尚书,一个侍中,再加上一个羽林郎,足可立威了。”
“诺。”程昱干脆领命。
“还有刚才提到的沮儁,正好矜其死节。”曹操提到这个人颇有些动容,“沮儁出身卑贱,十几岁就当兵,硬是从北军一个小司马熬上来的,战黄巾平叛乱没少打仗,死得怪可惜的。既在弘农遇害,追赠为弘农太守,好好抚慰他的家属。起草表章的差事,你与董昭商量着去办吧。”见程昱也走了,荀彧才问:“大将军留我还有何事?”
“我要你出任尚书令。”
“啊?!”荀彧一愣。尚书令虽为千石官员,可实际职权比三公还大,主赞奏机要总统纲纪,是录尚书者以下的首要官员,几乎等同于曹操的副手。可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尚书令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合称“三独坐”,对朝中之事无所不究,曹操既然还要出去打仗,等于说荀彧就是朝廷的实际主宰者。
“你万万不可推辞。”曹操眯着眼睛道,“今朝廷立足未稳,必须要有人在我出兵之时总统朝政才行。你出身名门、处事干练、为人雅量,又在豫兖二地威望极高,尚书令这个位置舍你其谁?”
荀彧作揖道:“在下久不在朝中为官,资历甚是浅薄,担此要职何以为心!”
曹操料到他会推辞,低声问道:“文若,既已迎天子至此,咱们不可复弃。你若不当这个尚书令,你觉得谁当合适呢?”
这一问可难坏了荀彧。倘若他不接受,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朝廷旧党人物出来接任,到时候掣肘曹操削割兵权,诸将绝不会甘心;另一种就是曹操另派帐下别人,或是程昱之流,或是董昭之辈,那等心地狠辣的人占据此职,天子岂还有好日子过?
“怎么样?”曹操笑呵呵地看着他,“你自己还能找出一个更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