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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段煨装作一脸糊涂,赶紧磕了个头表示谢恩,起身随曹操退归朝班。
裴茂见状赶紧手捧符节拜倒于地,朗声道:“臣奉诏督率关中征讨逆贼,今大功告成,此节归还陛下。”
“大功告成?”刘协不敢朝曹操发火,却对裴茂喝道,“不过灭了两个蟊贼,你就这般得意,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大功告成?朕还看得到那一天吗?”裴茂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这番没由来的数落弄得十分难堪,赶紧把符节递到侍臣手中,磕了个头退回朝班。
荀彧的心怦怦直跳,看看曹操,又看看刘协,预感再这样说下去君臣准会当殿争执起来,赶紧再次举笏:“时辰也不早了,段将军与曹公尚有军情商议,馆驿中不少使者等候接待。圣上若无其他吩咐,臣等就此辞驾。”
刘协摆摆手,无力地道:“你们去吧,替朕好好招待段爱卿……另外,刚才说的话裴爱卿别往心里去,朕不是冲你。”
曹操一怔——不是冲他,那就是冲我来的呗!这会儿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深施一礼与众人退出大殿。迈出殿门之时,他不禁偷偷抬头又看了皇帝一眼:龙眉凤目,隆鼻朱唇,一脸书卷气的脸俊美潇洒,却略带几分嗔怒,冠冕的珠串不住地摆动,透着心浮气躁的感觉。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揉捏的孩子了!
几个人出了大殿老远,一直低头看着脚下,最后还是荀彧先打破了尴尬:“最近几日皇子染病,皇上心情难免有些急躁,还望段将军不要见怪。”
段煨微然一笑:“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皇上也一样。有时心情急躁也是难免的,我年轻的时候要是心里不痛快就上战场杀几个羌人。呵呵呵……”他见驾时规矩,出了门就把武夫的本性暴露出来了。
这话把众人都逗乐了,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荀彧道:“段将军先随曹公回府,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少时派人到馆驿请所有使者都过去,曹公要设酒宴款待大家。”
“那可叨扰曹公了。”段煨连忙施礼,“令君也要来哦!”
“那是自然,您把家叔与何伯求的灵柩送回,我还要敬您三杯以表感谢呢。”荀彧的四叔荀爽和何颙(yóng)都死在西京,此番段煨特意命人把棺椁挖出,详加照料送回颍川安葬故里。
段煨道:“这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还吃你们一顿酒。”
“老将军不必客气,我略尽地主之谊,顺便也认识认识其他使者嘛。”曹操又向董承、伏完、刘服客气道,“三位大人,同到我府中热闹热闹吧。”
董伏二人可不敢接这个茬,谁知道他们商量什么事,万一听去了又招老曹猜忌,纷纷摆手道:“我们也有些公务,今日不便叨扰,改日再过去向曹公道乏、给段将军贺功。”王子服素以宗室自诩,自负甚高,不屑于与这老兵痞为伍,只是摇头不语。
段煨不明就里,笑呵呵道:“董国舅,别人不管你可得来!这么多凉州老乡,岂能不去见见?”
董承哪敢答应,连忙撒谎道:“在下腹中有些不舒服,这会儿越发厉害了,今天就容我告个假吧。”
他们不去曹操更自在,便不再相让,回头邀请裴茂:“裴尚书可一定要来。”
裴茂还在郁闷刚才的事,摇头道:“我也有些不适,今日就……”
曹操有事与他商量,不待他说完便笑嘻嘻打断:“老兄莫耍滑头,今日宴请关中使者,缺了您这个讨贼元勋怎么行呢?来吧来吧!”
说话间几个人已出了宫门,董承等三人长揖而去,荀彧仍回省中理事,曹操却执意拉段煨、裴茂同乘自己的安车。二人推辞一番才上去,一左一右陪着曹操。马车行出去一段路,曹操才开始切入正题:“段将军,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全凭朝廷安排。”段煨在关中虽号称强藩,也只不过拥兵三千,没纵横天下的本钱,加之年纪渐老,这辈子也没更高追求了。他既然肯来许都,也就随遇而安了。
曹操听他如此答复,便开门见山:“若是将军不介意,还请回弘农去吧。关中诸将良莠不齐,正需要一个有威望的统帅。您回去后对诸将宣扬朝廷之德,叫大家都安分守己一点儿,静候朝廷调遣。”
“既然朝廷信任,那我就再卖卖老面子。等曹公击败河北袁绍之后再回朝伴驾吧。”
曹操吓了一跳:“您……”
段煨手托银髯笑道:“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虽然不比曹公您纵横得志,但天下大势还看得清。老夫身被天子之恩,现在又加官封侯,自然要为朝廷效力。关中之地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哈哈哈……姜是老的辣,佩服佩服!”曹操愈加欣赏这个直率的老兵痞,便投其所好恭维道,“关中割据何止数十,相互攻杀目光短浅,唯有将军您是个明白人,不愧世宦人家出身。”中兴之后士人最重家族出身,即便统兵战将也首选儒林子弟。而凉州武人出身卑贱,虽立有战功也大多不为朝廷所礼,更不许户籍内迁,所以夸他们出身世宦人家实是最大的溢美之词。
段煨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操这样恭维自己,高兴得心头肉直痒痒,挺起老腰傲然道:“老夫祖上乃是先朝西域都护段宗,大名鼎鼎的人物!”其实他仅是段宗从曾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且这还是小时候听族里老人吹的,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
“原来如此……”他说什么曹操都顺着,“将军既然是凉州大族,想必对凉州诸将多为熟稔吧?”
“那是自然!”
“占据穰县的张绣您也识得吧?”
段煨越发大笑:“哈哈!我与他叔父张济称兄道弟,那张绣见了老夫还得叫一声叔父呢!”
曹操随之笑了两声,手捻胡须缓缓道:“我听人谈起过,张绣的谋士贾诩与您是同乡,南下之际曾将家眷托付在您那里,可有此事啊?”
段煨倏然收住笑容,心中暗暗叫苦——真是言多语失,叫曹孟德的几句恭维话绕进去了!段煨与贾诩甚是交好,贾诩的兄长贾淑以及家眷如今就在华阴县内。但他也知曹操三讨张绣而不定,现在提出这件事,八成是想让他交出那些人作为要挟贾诩的人质。段煨有心否认,但久在关中的裴茂就坐在旁边,谎言立刻会被戳穿。想至此他含含糊糊道:“贾文和乃我凉州智士,与老夫既是同乡也是故交。”
曹操听他口气已是默认,而且大有回护之意,明白他心头的顾虑,讪笑道:“段将军莫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朝廷乃天下正义所在,自不会以质挟人。不过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将军能给贾诩写封书信,动之以交情晓之以利害,让他劝张绣归顺朝廷,别再与刘表狼狈为害了。”曹操心里很清楚,贾诩名义上是张绣谋士,实际上却能当张绣大半个家。
段煨有些怀疑:“明公不念杀子之仇了吗?”曹操首讨张绣落败,嫡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爱将典韦皆丧于宛城。
曹操目视前方叹了口气道:“张绣骁勇之将、贾诩鬼谋之士,若能弃暗投明归心朝廷乃是天下之福。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倘社稷可安,老夫何惜一子?”
段煨半信半疑,曹操瞧他仍有疑虑,又点拨道:“段将军,圣上加封你为何职,您还记得吗?”
“这岂能忘,安南将军嘛!”段煨似有所领悟:关中明明在西边,曹操却叫天子给我一个安南的名号,指的是在南阳的张绣,原来这厮早有计划。
“不是平南不是镇南,而是安南,妙就妙在一个‘安’字。安安稳稳不动干戈不伤和气……”曹操解释道,“将军请放心,贾诩的家人我一个都不要。您给他写封信,措辞莫要太严厉,就随便聊聊许都的见闻,顺便提提归降之事。贾文和是个聪明人,一看就会明白的。我向您作个保证,若是张绣肯归降,不但不究其过,而且加官晋爵!”
段煨盯了他半晌,最后一咬牙:“也罢!我就攀一攀老交情,但明公可要说到做到啊。”
“那是自然!”曹操拱手施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绝不让将军为难。”
厚待段煨实是曹操一石二鸟之计,既拉拢了关中势力又把触手伸向了穰县。但张绣的后盾是刘表,这个时战时和的老冤家也甚是棘手。曹操扭头看了看裴茂,笑道:“裴尚书,您的儿子如今在荆州刘表处为幕宾吧?”
“不错。”裴茂毫不隐晦,他确有一子裴潜避乱荆州,甚得刘表礼戴。曹操还要提议同样的事情,裴茂却不待他开口就阻拦道:“不怕明公笑话,我那儿子性情乖戾不拘小节,有悖礼仪甚是不肖!当初老夫就甚是不喜。自荒乱以来父子分离各行其是,未有丝毫联系,疏远得很!”说这话时他义愤填膺,仿佛父子视若仇雠(chóu)。
细细想来倒也不错,汉室以孝治天下,父子别居已不合情理,更何况各仕一方不通书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裴氏父子矛盾重重不能互容。曹操之所以拉着裴茂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现在无奈作罢,满腹热忱又凉了,还得安慰裴茂:“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十个手指伸出来尚且不齐。这也是儿大不由爹啊!”
裴茂沉吟一阵,又道:“明公的心思我知道,刘表拥兵荆襄实为许都大患,不过下官爱莫能助。有道是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明公为何不试着联络益州刘璋呢?”
“哦?”曹操捋髯沉吟,“这倒是个大胆的提议嘛。”巴蜀益州是天下最早的割据,已传刘焉、刘璋父子两代。刘璋字季玉,乃是刘焉第四子,本无继统之望。因刘焉长子刘范、次子刘诞勾结马腾攻长安,丧于李傕之手;三子刘瑁患有恶疾,这位子才落到他头上。对于曹操而言,刘璋可谓牵制刘表的一件利器,但是从中原到蜀地山高路远,所遣使者需艰苦跋涉,而南路荆州不通只有迂回西行,那就更要求使者需与关中诸将有亲密的关系方能无碍。曹操思量一阵忽然笑道:“既然裴尚书有此提议,可否替朝廷辛苦一趟?”
裴茂一阵苦笑,托起花白的胡须道:“下官倒是敢去,只怕没命回来见您喽!”
壮士老矣无可奈何,曹操不便强求:“那裴卿可有人选推荐?”
裴茂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治书侍御史卫觊可堪此任。卫伯儒乃河东安邑人,与关中诸将颇熟,更是才学过人的年轻后生,差他前去一定合适。”
“好!”曹操一口答应,“转任卫觊为谒者仆射,自关中出使益州结好刘璋。”
两件大事安排定,马车也到了司空府门前。不少应邀的使者已经到了,见曹操、段煨、裴茂同车而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拜谒。曹操瞧着这些良莠不齐的使者暗自冷笑:这帮人看似团结,实际上钩心斗角,他们若是互相羁绊住了,也就没工夫出兵关东扰我的大事了。再加上段煨代表朝廷哄着他们,关中之地就此无碍。
想至此曹操没急着下车,向众人挥手道:“列位快快起身,既然来至此间就是朝廷的贵客。你们的统帅都是讨贼有功之人,朝廷一视同仁皆有封赏!”
“谢曹公!”使者们纷纷起身。
裴茂又补充道:“另外回去告诉你们的统帅,既受朝廷正式任命,就要感激天子恩德,不可随意妄为。”说罢又问段煨,“段将军还有什么说的吗?”
“有!”段煨答应一声竟从车上站了起来,厉声嚷道,“一会儿喝酒的时候,你们谁都不准偷奸耍滑!我让到谁,谁要是不喝可要吃吃我的老拳!喝朝廷的酒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