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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知他也没有十分胜算,乃是故意表露决心,但局势至此不得不战,也随之道:“曹公所言不虚。那袁绍虽强却是悖逆之臣,自古邪不能胜正,还望陛下早……”一望之下却见龙书案前空空如也。他们争论之际,刘协早就拂袖而去!
曹操、孔融还四目相对,听荀彧说一半停了,这才发现皇上走了,皆是一脸尴尬。曹操顿了半刻,缓缓道:“既然陛下没有异议,令君就准备草拟诏书吧。”
三人垂头丧气出大殿,孔融也不争了,作了个揖扬长而去。荀彧送曹操出宫,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出兵之事这就算是定下来了,但以寡击众能不能打赢还未可知,现在天子又是这个态度,后方的事情也甚是可忧啊……
刚迈出宫门,又见程昱、郭嘉正在车驾前踱来踱去,他们自城外行辕赶来,似乎有重要的事情。郭嘉见曹操出来,推开众卫士抢到他身前:“明公何故命刘备、朱灵、路昭三将起兵?”曹操被他问得一愣,笑道:“你慌什么?袁术意欲北上投奔袁绍,我命他们领兵阻截。”
“明公错矣!”程昱也挤了过来,“昔日刘备来投,明公宽宏不忍诛戮,使其屯驻小沛牵制吕布乃是权宜之计。可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吕布已除,再放他出去如同纵虎归山。倘若违背号令自此不回,再欲治之其可得乎?”
曹操皱起了眉头:“应该不至于吧……”曹营将领不少,之所以单选刘备、朱灵、路昭三将是有原因的。刘备失了徐州来归附,朱灵原是袁绍帐下自愿追随,路昭也非曹营嫡系,三人又各有部署。目前要与袁绍开战,为避免临战投敌之事,曹操要对他们的忠诚再加保障。他们三人阻挡袁术便得罪了袁绍,对曹操的依赖也就更为牢固。
郭嘉似乎参透了他的心思,见四下没有外人,干脆把话挑明了道:“龙生九种人分九流,朱、路二将乃行伍出身,可以约束之。然刘备自贩夫游手起家,今受封将军位至使君,可见其志量之大,此等人不可用寻常之计驾驭。纵然主公喜好英杰不忍戕害,也不该使他领兵在外不受约束啊……”
此言未毕又见西面来了一骑,董昭驰骋而来,望见曹操赶紧跳下马来,朗声道:“卑职巡查地面,见城外兵马出动,明公何故以刘备统兵?”曹操的心思有些活动了:“公仁,你也觉得不该让他离京吗?”
董昭耷拉着脸低声道:“以在下观之,刘备勇而志大,又有关羽、张飞为翼,其心机未可定论。”
连素来嗅觉敏感的董昭都这么说,曹操真有些犹豫了:“话虽如此,但这些日子玄德一直安分可靠,况且兵马已经出动了……”
“叫他回来!”郭嘉打断道,“趁着没走远,赶紧调回来。”
“这朝令夕改嘛……”曹操望着三人凝思片刻,“好吧!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劳仲康去行辕取我大令,火速调回刘备人马。”
许褚得令欲去,曹操又道:“且慢!单调刘备恐生疑心。把三将一并调回,另派别人前往。”
“诺!”许褚驰马而去。
但这番安排还是没奏效。许褚追至军中,刘备、朱灵、路昭气愤不已,都道是于禁挑拨离间,使曹操不信任归降之将,异口同声要立功给兖州人瞧瞧,竟不肯尊令收兵。
许褚无功而返述说经过,曹操也没有继续追究。他马上就要发动大军主动出击了,没时间多考虑这些边边角角的问题。何况在他心目中,刘备是个连打雷都怕的胆小鬼……
【袁术末日】
袁术是讨伐董卓失败后最早崛起的割据领袖,自南阳举兵以来,他凭借四世三公的声望及部下孙坚的骁勇,也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在洛阳废墟中找到了传国玉玺。势力达到鼎盛时,他与幽州公孙瓒、徐州陶谦、匈奴於夫罗结成盟友,打得袁绍险些不支。直到孙坚战死襄阳,他北上被曹操击败,才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挫折。此后他放弃豫州转移淮南,眨眼间便占据了九江郡,在寿春重振声势,直慑东南之地。然而就是在那里,他的野心开始膨胀,不再甘心当大汉的臣子。
早在汉武帝之时,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谶语“代汉者,当涂高”,太史公司马迁还特意把他写到了《汉武故事》之中。作为帝王象征的传国玉玺在他手中,九江郡下辖当涂县,而袁姓乃是出自象征土德的大舜后裔……多少巧合应验在他身上啊!袁术自以为得天命,把手下智士的规劝当成了耳旁风,亟不可待地自立为“仲家天子”,改九江太守为淮南尹,又是制造祥瑞,又是郊祀天地,又是任命百官,在他那并不广阔的地盘上做起了土皇帝。
但老天爷并没有眷顾袁术,不但没有统一天下,还成了众矢之的。大汉天子发下讨逆诏书,各路兵马磨刀霍霍你来我往:吕布把他杀得大败,掳走了淮河以北的重要物资;曹操在蕲阳围歼了他的主力军,斩杀了他好几员战将;就连他视若义子的孙策也背叛了他,在江东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挖走他麾下一大批官员……
不过袁术毫不怀疑自己的“天命”,自我感觉依然良好,照旧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生于公侯世家,从小就是锦衣玉食仆僮环绕,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修建皇宫增加赋税,后宫充斥佳丽数百,无一不是绫罗绸缎,天天的山珍海味,连精米白肉都吃腻了。淮南原本是富庶之地,户口数百万,可他当了不到三年皇帝就将其祸害得面目全非。战争不断加上横征暴敛、蝗旱灾害、瘟疫流行,百姓战死的、逼死的、饿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淮南一带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出了寿春城就是人间地狱!
地皮刮尽油水榨干,军队缺粮官员缺饷,袁术陷入了窘境。想要收揽人心,但部下不是投靠许都朝廷就是被孙策笼络走了,更有甚者宁可上山当土匪都不保他了,而曹操和孙策这两个催命鬼随时都有可能再给他致命一击!万般无奈之下,袁术烧毁皇宫携带家眷北上,厚着脸皮投靠那个曾经水火不容、被他骂为家奴的兄长,想用传国玉玺换得后半生的潦倒苟安。
可天不遂人愿,他刚踏入徐州地界便听说袁叙遭擒,大对头曹操差出小对头刘备出兵拦截。袁术料知冤家相逢必有一场恶战,眼瞅着自己兵马微弱士无战心,更有一堆家眷财物碍手碍脚,实在是无力闯过这一关了,只得匆忙传令回归寿春。
士卒一路走一路逃,好不容易回到寿春,留守的部下早就把最后一点儿粮食开仓散发了,还说:“知当必死,故为之耳。宁可舍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眼见此处也无法立足了,袁术只得前往灊山①依附落草为寇的部下陈兰、雷薄等人。但他们也不肯收留,派人下山传来口讯:“诸位将军说,我们小山容不了大皇上,还求陛下给兄弟们留条活路,别再让大伙跟着您挨骂了!”只给了一些粗粮,便似送瘟神一般打发他走。
袁术在灊山附近耗了三天,见陈兰、雷薄实在没有顾念之意,只得灰溜溜离开,但这次还能去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日,行至离寿春八十里的江亭,兵卒叫嚷饥饿,只好停下来稍作休息。
时值六月暑热天气,骄阳似烈火般炙烤着大地。袁术敞胸露怀坐在“御帐”之中,觉得胸腹憋闷难受,喉咙干得像针扎一样,但打水的兵丁还没回来,他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兀自忍耐——说来有些可笑,这辈子除了近几日也没受过什么苦,即便锦衣玉食之际也不曾胖过,孔融曾讥笑他为“冢中枯骨”,但就凭这么副穷酸相竟也过了一把皇帝瘾。想至此他一把抓过案前的传国玉玺,紧紧抱在怀里,让玉石上的那点儿凉意缓解自己的煎熬。
袁术的儿子袁燿(yào)、族弟袁胤(yìn)、女婿黄猗(yī)、长史杨弘就环绕在他身旁,四个人都是默默无语一脸败相,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事到如今他们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这时营中所剩的唯一战将张勋来了,在帐外慢吞吞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爬起来道:“启奏陛下,灊山……”
“别叫我陛下了。”袁术沙哑着嗓子道,“我算哪门子皇帝……”
张勋咽了口唾沫,接着道:“灊山诸将上贡咱们的粮食快吃光了,只剩下三十斛麦屑,得赶紧想办法筹粮。”
袁术似乎充耳不闻,二目游移地看着玉玺,口中喃喃道:“水……我要喝水……”
长史杨弘见此情形皱起了眉头,朝张勋使个眼色道:“主公已经知道了,你快去弹压叛卒吧。”
“诺。”张勋转身去了。
顿了片刻黄猗忽然道:“连人都寻不到,哪里去找粮食啊?这样下去不行,不饿死也得叫造反的兵杀死,得赶紧谋条出路。依我看不如把徐璆(qiú)放了,借着他的面子去许都投降,再献上传国玉玺,说不定曹操能留咱一条活命。”徐璆乃先朝名臣,曾助朱儁(jùn)剿灭南阳黄巾,后来官拜汝南太守。袁术称帝之时将他挟持至寿春,逼他辅保自己,徐璆宁死不从,至今还被监押在营中。
袁燿闻听此言白了黄猗一眼:“姐夫这话好短见,咱们可是大汉僭逆,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即便你这外姓人勉强不死,我们爷俩非叫曹贼活剐了不成。”袁胤却若有所思道:“即便不投曹操,也把徐璆放了吧,到了这会儿留着他也没用了。我看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去皖城投靠刘勋。”刘勋是袁术任命的庐江太守,但时至今日早已不再听袁术的调遣。
“不可不可!”袁燿连忙反对,“那刘勋早年曾在沛国为官,与曹家有旧,早晚是要降曹的。去投他岂不是与虎谋皮?”
袁胤摇头道:“刘子台毕竟是陛下的老部属,应该不会害咱们。”
袁燿冷笑一声:“哼!陈兰、雷薄、梅乾哪个不是我父的老部属?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一个雪中送炭的吗?我看咱们不如去投孙郎!”事到如今,这几个人也不团结。袁胤、黄猗与袁术的关系都不怎么密切,又没有兵权,希望能托人情求得曹操赦免,太太平平苟安余生。而袁燿身为贼子属于不赦之列,与孙策年龄仿佛又有旧交,还握着杨弘、张勋这点儿残兵,希望举家投靠孙策。
袁胤见他固执己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贤侄莫要执拗,现在曹操断了北上之路,咱们权且到刘子台那里安身,待你伯父挥兵南下之际,咱们再投你伯父也不迟。”
袁燿把眼一瞪:“当我是三岁毛童吗?我父子一到皖城,只怕马上就要被绳捆索绑押送许都了!”
“对!”杨弘跟着道,“少主说的对,咱们还有点儿兵呢,投奔孙策继续跟曹操拼。”
黄猗却道:“我们家的事儿你别跟着起哄了,那孙策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再说他能打得过曹操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他孙家小子,就是袁绍说不定哪天就完了,求朝廷赦免是早晚的事情。”
袁胤、黄猗要投刘勋,袁燿、杨弘要投孙策,两边各讲各的理,吵得沸反盈天,俨然就要动手了。袁术怀抱玉玺颓坐当中,眼见没人把他当回事儿了,耐着干渴低声道:“滚……滚出去……”
“你听听!我爹叫你滚出去。”
“胡说八道,他叫你这个不孝子滚出去。”
“我家的大帐凭什么叫我走?”
“哟!你还真以为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