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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国渊向曹操深深作揖,“在下原先在辽东躲避战乱,此番奔丧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就随在明公营中,请您务必擒杀袁氏父子,为老恩师报仇!”
曹操正求之不得:“放心吧,曹某竭尽全力,一定替老先生报仇雪恨。”他环视幽州来的这帮人,群情激奋各显恚怒,都惦记跟袁绍玩命,便问鲜于辅,“将军如今官拜何职?”
“袁绍给我个有名无实的建忠将军,领渔阳太守,督率幽州六郡,其实全他妈是扯淡!”鲜于辅没好气道。
曹操轻蔑地摆摆手:“不要他封的伪职,我代表朝廷正式任命你为度辽将军。”度辽将军乃汉武帝创立的官职,掌握兵马专门替朝廷镇抚边庭,中兴以来历任的种暠、段颎等无一不是名将。
鲜于辅见曹操这么恭维自己,眼睛都瞪圆了:“在下可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将军名噪北疆,鲜卑、乌丸无不敬重,当这个官理所应当。你先统领旧部,日后老夫还要给你增兵!”
鲜于辅与鲜于银、齐周、田豫等人对望了一眼——不比不知道,老曹跟那个鼠肚鸡肠的老袁一比较,简直一天一地。诸将齐声呼喊:“我等当肝脑涂地以报曹公厚恩。”
“并非我的恩德,乃是朝廷之恩。”曹操不忘强调这一点,抬手又唤夏侯渊,“妙才,你领鲜于将军到西面扎营,千万提防敌人放箭。”
“诺。”夏侯渊得令起身,“诸位将军请随我来吧。”
曹操瞟了一眼国渊:“先生不要跟他们去了,暂时留在我营中为客,我叫刘延他们为您安排下榻之处。”所谓“为客”仅仅是第一步,有这样的大贤高足,曹操必定要把他慢慢过渡为幕府掾属。
“既到贵营,悉听尊便。”国渊深施一礼跟刘延他们去了。
眼见这帮人呼呼啦啦鱼贯而出,曹操便打发诸将散去,依旧只留下荀攸、郭嘉和任峻。不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响起了嗖嗖声响,袁军又开始放箭了,曹操打了个哈欠道:“即便添了鲜于辅这些人,还是杯水车薪。我跟他们说了半天全是装牛气,破敌之策才是关键所在。”说这话时他方才的气魄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换上了一脸愁容。
任峻倒颇为兴奋:“无论如何他们肯归顺总是好的,这些人都与袁家有仇,战场上应该可以放心。”
郭嘉更是给曹操打气:“谁不知天下有三大贤,荀慈明、陈仲弓、郑康成。虽然都不在了,可军师与令君是荀公的子侄,陈元方(陈纪)父子任职许都,郗虑也在朝廷,如今国子尼(国渊)也来了。三大贤的门生子弟都归于主公,这说明什么?证明天下士人之心在主公这边,现在有人倒向袁氏不过是形势所迫,只要主公坚持一阵,必能有所转机,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就此收兵!”荀攸随着不住点头。
“话虽如此,但善用兵者当制敌,而不能受敌之制,现在咱的局面就是受敌之制啊……”曹操凝眉思索。
任峻忽然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我这脑子,几乎忘却!”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这是荀令君给您的信,关于退兵之事的意见。”
曹操早想知道荀彧的看法,连忙打开观看:
〖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闲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搤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曹操眼睛一亮,“确是这个道理。昔日高祖与项羽僵持于荥阳、成皋之间,久久难分胜负,后来两家划定以鸿沟为界各自退兵。项羽先撤,高祖趁势追击,这才兴汉灭楚大获全胜。现在谁也不能撤,谁若撤退必死无疑。”他顷刻间想明白了,把竹简往案边一放,“无论破得了破不了袁军,必须在这里死撑。”
郭嘉笑了:“这就对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事到如今咱们放手一搏吧!”
“令君言到现在是用奇之时,如何用奇兵制胜呢?”曹操这些天实在是疲劳了,觉得脑子里很乱,索性又拿出《孙子》诸卷翻看,直翻到第七卷《军争篇》:“军无辎重而亡,无粮食而亡,无委积则亡”,而这句话后面他曾以浓墨标注道:“无此三者,亡之道也!”
曹操把兵法一合,从口中迸出两个字:“劫粮。”
“劫粮?”任峻吓了一跳,“敌众我寡,反而去劫他们的粮?”
“没错。袁绍自恃兵众必然轻我,料我不敢分兵奇袭。可我偏要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说着话曹操用力一拍帅案——哪知刚才荀彧的书信仅是虚悬在案边,他这一掌拍下去正打到上面,沉甸甸硬邦邦的竹简立时弹起,不偏不倚打到他自己脸上。
“哎哟!”曹操一声惨叫——鼻血流下来了。
郭嘉想笑又不敢笑,凑过来要帮他擦血:“主公没事吧?”
就在这时不知何故,曹操眼睛紧盯着那卷打破他脸的竹简,继而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猛然推开郭嘉:“有了!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嘉没留神被他推了一个跟头,爬起来道:“什么有了?”
曹操也不理他,自榻上一跃而起,抓过那卷竹简又悬着放到桌案边,照旧用力一拍——竹简翻着个儿蹦起老高老远,击倒了一只杌凳。曹操越发手舞足蹈尖声怪笑,就像是找到游戏的孩童一样,又抓起一卷兵书,使劲一拍,又飞出去一卷。他笑得更加厉害,蹦蹦跳跳状若疯癫。索性抱起十三卷兵书,一卷接一卷地击来击去。这大帐里可热闹了,《孙子兵法》满天飞,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杌凳也倒了、油灯也翻了,挂在帐子上的白旄金钺都被打掉了。
郭嘉抱着脑袋左躲右闪,还以为曹操被刚才那一击打傻了,高声喊叫:“仲康,主公疯癫啦!快抱住他!”
许褚拨开迎面飞来的竹简,扑上去将曹操紧紧搂住:“主公!您清醒清醒!清醒一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拍着许褚的肩膀兀自大笑,搞得披头散发,鼻血还往下淌着。
这不是魔障了嘛!许褚毛骨悚然,又是恐惧又是寒心,用力摇晃曹操肩膀:“主公清醒清醒!你不能有事啊!三军不可无帅,你疯了我们指望谁啊……主公啊……呜呜呜……”九尺高的汉子咧着大嘴哭开了。越是直性汉子越重感情,许褚这边一哭主公,任峻那边跟着哭舅爷,荀攸、郭嘉也是黯然神伤。
哪知曹操笑了片刻,忽然清醒过来,摸着许褚的背道:“你们哭什么呀?”
郭嘉怵生生挪过来,抚着他胸口:“您这失心疯好了?”
“呸!胡说八道,谁他妈失心疯啊?”曹操推开诸人回到案边,又露出一阵神秘的微笑,“我有破袁绍箭楼之法了。”
“啊?!什么办法?”
曹操并不作答,信手抽出一张绢帛,提起墨笔作起了画。他画了辆四轮子车,跟军中的辕车很相似,但是上面又画了一个架子,用横轴穿了块大木板,一边高一边低,后面的部分像个大勺子,前端还拴着许多长长的绳子。
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把重物抛射出去的战车吗?”
“奉孝果然聪明。”曹操大作已就,抹抹鼻血解释道,“这玩意就是在木架上横一根轴,轴中间穿一根韧性较好的长木杆,杆的后端结上一个大皮囊,前面一端绑上百十条绳索。用的时候把大石头放到皮囊内,选百十名有力的兵卒各执一条绳子,听号令一齐用力猛拉,这样就可以把石头抛射出去。”他说完这番话,见除了郭嘉其他人还是一脸懵懂,他便拿起一卷竹简,用东西把它垫起来,一头高一头低,又在低的那面放上一块石砚,点手唤许褚:“你来拍一下这边。”
许褚的力道自非曹操可比,又是个实心眼,抡起巴掌狠狠往下一拍——那砚台嗖地一下飞了起来,竟弹到大帐外面去了!
“就是这样。”曹操手捻胡须一脸得意,“一个砚台尚且如此,若是百余斤的石头又当如何?木头箭楼再结实,三两下也能击个粉碎。”
砚台飞出溅了诸人一身墨汁,但谁都没有在意,完全沉浸在曹操的设计之中。任峻看得两眼发直:“妙哉妙哉,这东西一定厉害,不但破箭楼能用,以后攻城也用得着啊!”
荀攸也啧啧连声:“传说范蠡辅保越王勾践之时造过一种机车,可将十二斤的东西打到二百步以外。后来秦汉之际步骑大盛,种种战车相继绝迹,后人也不知晓了,主公画出来的应该就是那东西吧。主公之计与古之先贤不谋而合,佩服佩服……”
郭嘉更会拍:“范蠡之机不过能发十二斤,主公这东西打出上百斤都不费力气,更胜古人!妙极妙极,干脆就叫它‘发石车①’吧。”
“发石车?这名字倒也有趣。”曹操拿定主意,“官渡以西汴水河岸正好有山林,又在咱们大营背后。速速传令下去,挑选五千兵卒到那里采集木料、石料,然后多画几份传至各营,叫他们照着样子造,如果麻烦就用辕车改造,每个寨子至少准备四辆。不过得藏在帐篷里秘密制造,不要让敌人发觉。等都做好后,听我统一调遣。另外再去找鲜于辅问个清楚,现在谁给袁绍押粮,走的是哪条路。袁绍叫我吃了这么多天苦,我得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经过一番布置,曹军开始大规模制造这种发石车。从箭楼上看去连营之内死气沉沉,没有人敢出来,其实帐篷里热闹得很,锯木头的锯木头、搓绳子的搓绳子,不过是短短五天的时间,各个营寨的战车都已准备妥当。
到了第六日凌晨,天才蒙蒙亮,曹营将士便按照计划把发石车都推了出来。通过长期的观察,曹操已摸准此时正是袁军换岗的时候,熬了一夜的弓箭手正要撤下,而下一班的人还没有到来。那些昏昏欲睡的袁兵看到敌人弄来一堆稀奇古怪的辕车,上面都立着架子,还绑着一柄“大勺子”,勺里放着一块块大石头,朝外的那头却乱七八糟绑满了绳子。袁军摸不清他们想干什么,有些人懒懒散散放了几箭,更多的则是抻着脖子看热闹。转眼间,自曹营各个帐篷中闪出一大堆举着盾牌的兵卒,跑到车前每人抓住一根绳子,接着各个帐口又立起一面面战鼓。
袁军隐约感到情况不太对,赶紧弯弓搭箭,可是箭还没射出去,对面先响起了一阵鼓声。这鼓声一响,曹兵抛弃盾牌,双手猛拽绳索——耳轮中只闻“嘿”的一声呐喊,袁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磨盘大的石头朝自己飞了过来!
那些石块小的几十斤,大的近百斤,每辆车都由八十个棒小伙子拽绳发射,要是叫这东西击中岂是等闲?霎时间阵阵巨响惊天动地,飞沙走石尘雾茫茫!不少箭楼被砸得粉碎,上面的弓箭手不是摔死就是被砸成了肉饼,哭爹喊娘声响成一片。还有大半没被击中,但土山本就是临时堆起的,一砸之下当即塌陷,那些箭楼倾斜欲倒,又被扬起的灰尘完全笼罩。袁兵有的四仰八叉,有的坠下楼去,有的失了弓箭,有的迷了眼睛,有的昏天黑地不知该往哪儿还射。
曹操毕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不知效果如何,特意命各车拉开远近不等的距离,尝试大小不同的石块。这一击过后大家摸到了规律,马上调整位置,后营的兵士也疾速搬来石块填补,不容敌人缓歇又是一轮攻击。巨石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