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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举征兵可得三十万众,冀州真人口聚集之地!”
话音刚落又有人高声喊嚷:“你早晚步袁绍之后尘,走上国破家亡之道!”
连得胜的带被俘的,所有人都吓一跳,这不是找死吗?曹操甩脸观瞧——又是那个虎目虬髯瞎搭茬的家伙。
插一两句话也罢了,这会儿竟如此咒骂,士兵一拥而上,十几支长矛已顶在他身前身后。那人毫不畏惧,摸着颔下虬髯笑道:“你们杀啊?杀啊!”又瞥了曹操一眼,“在下所言不对吗?”
曹操倒未有何怒意:一者,他实在爱惜此人相貌,尤其这幅虬髯,把曹营翻个遍也找不出一位比此君潇洒的,再者,此人话里话外不像有什么敌意。他只坦然一笑:“先生道我迟早国破家亡是何意?”
那人满脸正气道:“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手足相残,河北之民苦不堪言。冀州方得平定,未闻王师抚慰百姓存问风俗,进了邺城先估算甲兵之数。曹公如此行事还指望冀州百姓拥护你吗?”他本就声若洪钟相貌雄伟,这会儿诤谏直言朗朗陈词,简直像头发怒的老虎。
曹操又惊又奇,惊的是此君风骨挺硬,当面斧正不留情面;奇的是句句讽谏之言,并非袁氏死党。木讷片刻曹操忽然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指教……”他平时不轻易屈于人言,今天是故意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子叫河北官员看,“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不敢当。”那人还了一礼,但说话还是很冲,看来不是故意倨傲,就是这表情这声音变不了,“在下清河崔琰。”
“啊!”曹操扑哧一笑,“久闻大名,先生何不早言啊?”
崔琰笑道:“早言又能何如?”他连笑也是那副瞪着眼的模样。
“君乃郑康成门下高足,郗鸿豫、国子尼二卿屡次相荐,早知是您何必如此疏远,请过来吧。”
崔琰摇摇了头:“疏远点儿好,若非刚才几度相试,在下怎知明公是否值得辅佐?”
曹操连连点头,心里却暗自侥幸。
这会儿郭嘉、许攸、荀衍、楼圭等一干谋士正从前堂过来,许攸一眼打见崔琰,笑着嚷道:“崔季珪!你这瞪眼虎真是不开窍,别在当中站着,出来啊!”别人都不敢随便说话,唯有他自恃故旧身份敢随便处事,什么教训都没吸取。
崔琰瞅了他一眼,戏谑道:“你当我似你那般不知廉耻?都是老熟人,你什么老底瞒不了我。别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啦!”
这句话可趁了曹操的愿,打心里觉得解气,却道:“听说先生曾被袁氏兄弟下狱,如今已不算这府中掾属,怎么还不肯出来?莫非不愿保我吗?”
崔琰却不明确回答:“在下既不保袁也不保曹,唯保胸怀天下之人。”
“那以先生所见,老夫还不算胸怀天下之人喽?”
崔琰漫指这一圈子甲士:“明公既有志天下,何以甲兵相胁?公与袁氏便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何罪?河北官员属吏何罪?这邺城之内的百姓又何罪?审配顽抗半载有余,百姓绝粮苦不堪言,明公还不快放粮救民?胸怀天下,我看明公还差得远呢!”这一番大道理人人都清楚,可是谁也不敢直言。崔琰这么个袁氏遗臣竟当众两番直谏曹操,而且扯着嗓门又吹胡子又瞪眼,四下的人都看傻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曹操的脾气也不小了,遇见崔琰却一点儿都发作不出来,只是咯咯地笑。其实道理虽一样,但也分谁说、怎么样去说。曹操就是喜欢看他这副仗义执言的模样,这副虬髯配上威严的举止实在是潇洒畅快。
“一切皆依先生之言……”曹操笑罢伸手招呼刘岱,“你去传令给卞秉,叫他放些粮食给百姓。各处人马不得擅自移动,准城内之民出去收敛家人尸骨。”
“诺。”
“慢着!”崔琰竟直接冲刘岱嚷道,“兵荒马乱必有刁徒趁乱杀人,需严禁士绅百姓趁此机会报私仇。还有,城外死尸一律三日内入土,不可重敛厚葬长奢华之风!”
话是有理,可崔琰传令刘岱哪能接啊,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曹操。
“你聋了吗?还不照崔先生说的去做!”曹操一阵呵斥。
“诺。”刘岱仓皇而去,嘴里叨叨念念——还未归顺主公就肯听他的,大胡子将来准比我官大呀!
“那这些袁氏旧属又当如何?”崔琰不容喘息又问。
曹操逐个打量这些被俘之人,有的惊魂未甫,有的满面羞愧,有的故作镇静、有的恚怒不平,邺城断粮这么长时间,大多数都脸色不正,受够了折磨。其实奉天子以讨不臣,就该照章办事。《汉律》规定凡是与罪人交关三日者为同罪,何况袁氏下属官僚?但现在局势允许这么办吗?如果要治罪,冀青幽并四州之官哪个没罪?眼前不过是一群运气不好被堵在府里的,外面逃匿的还不知有多少呢。再者,不可能把州郡县三级官吏全部更换,以后治理河北还要用这些人啊……想至此曹操高声宣布:“与袁氏同恶者,一律赦免概不追究。”这就等于说,除了袁尚兄弟以外所有人以前的行为都一笔勾销了。
此令出口被赦者都松了口气,士兵立刻把手中兵器放下了。崔琰整整衣冠前跨几步,规规矩矩大礼参拜:“在下前骑都尉崔琰愿归顺曹公,恳请开自新之路。”
曹操初始还以为崔琰单纯直谏,但见他一拜才明白其中玄妙——赦免是赦免,招揽是招揽,看似绕了一个弯儿,其实分毫都不乱。赦免了就是无罪之人,再把无罪之人招揽过来,这谁也说不出个错字。对自己而言,招揽的是无罪之人,谈不到包庇罪人;对他而言,他被赦免后才投靠自己,也就不存在叛主投敌之说。既无碍于世风,又不僭朝廷法度,这一手真高明啊。
曹操赶忙双手相搀:“先生大才又敢直谏,请起请起。”
崔琰这一降,后面跟着跪倒五六个青年掾吏,都愿意归顺,但大部分人还是犹豫不定。这时人群中有个花白胡须的文士高声道:“多谢明公原宥,在下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此人似乎很有威望,他这一走不少人也低头跟着走。
这会儿傻子也能看明白,曹操赦免就是为了叫他们归顺,都回家不干了还有什么意义?士兵们又把兵刃拿了起来,吓得那帮人纷纷倒退,曹操真恨不得自毁诺言把那个带头人乱刃分尸。
这时荀衍从兵丛里挤进去,一把拉住那个带头文士:“四弟!你这是干什么啊!”原来此人正是荀衍之弟、荀彧之兄,排行老四的荀谌荀友若。曹操上次与他见面还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早忘了他什么模样了,既然是荀家兄弟,那说什么也不能杀了。
荀谌挣开荀衍的手:“阁下莫要孟浪。”
荀衍听此一言宛如置身冰窖之中:“友若何不归降?”
荀谌不容他说完:“在下乃袁氏之臣,卿为朝廷之士。”他说到“朝廷”二字时几乎是讽刺的口吻,“我与卿素不相识,交浅不可言深。”说罢接着往外闯。
“友若!你连亲兄弟都不认了吗?”
“亲兄弟?”荀谌冷冷道,“我没兄弟。我亲哥哥、亲弟弟曾与我发誓共保袁氏成就大业,后来弟弟年轻志短逃了,哥哥也背信弃义。从那儿开始我便没兄弟,我就是个冀州从事,离开冀州我没亲眷。”
荀衍呆呆伫立无言以对。曹操紧走几步凑到近前:“荀友若,你莫要执拗……”
荀谌转身朝曹操深施一礼道:“明公已赦免所有袁氏之臣,我既无罪便可来去自由,岂不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当朝三公还要出尔反尔吗?”
曹操真被他问住了,略一思索转而又道:“老夫既是当朝三公开府之人,有权辟用士人,我认命你为我幕府掾属。”
荀谌又作揖道:“朝廷征贤尚可不至,三公辟令也可不奉,此皆不犯国法。草民不愿应辟,请容草民甘老林下。明公身为当朝宰辅,该不会自己破坏法度吧?”不愧是荀家兄弟,说起话条条占理,换了旁人曹操管他什么道理不道理,刀子就是道理!可是荀家的人怎么下手?
那些观望之人见荀谌的办法高明,纷纷跪倒在地:“我等也不愿再为官,恳请曹公放我们回家……”他们可没有好亲戚在曹营,边恳求边磕头。
曹操不明白这帮人为何此等态度,犹豫再三最终摆了摆手:“让路……”
士兵分开道路,荀谌带头,乱乱哄哄。许攸与楼圭忽然挤上去,拦回一个皂衣老吏,笑嘻嘻问曹操:“主公看这是谁?”
曹操仔细打量——见此人满脸皱纹,肤色黝黑,须发灰白,但眉梢眼角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正怯懦地望着自己,似乎充满了恐惧。
“这位先生是……”
许攸笑道:“当年的老朋友怎么都忘了?你们曹家跟人家是老世交。”
“啊!”曹操一阵惊愕,“是元平兄吗?怎么会……”
此人便是先朝太尉崔烈之子崔钧。董卓进京后意欲举兵之人四出逃奔,崔钧逃到渤海追随袁绍,也算袁氏创业之臣。可曹操印象中的崔钧还是那么人高马大赤红脸膛,一团英武之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崔钧颤颤巍巍施了一礼:“罪臣拜见曹公,还望您看着先人之面,不要加罪在下……”
曹操倏然失落:“元平兄,我怎么会治你的罪呢!”
“多谢曹公……”说罢这句,崔钧哆哆嗦嗦掉头便跑,险些被石阶绊个跟斗。
曹操望着他的背影痴痴发愣:“怎么会这样呢?”
许攸略知内情:“袁本初待他不好,始终不给他升官,还时常斥责他。他虽有才能不得施展,又惶惶不可终日,能忍则忍如履薄冰……”说到这儿一向懈怠的许攸竟凄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不也被本初逼到你手下了吗?这还算是好的,像张景明、刘子璜都叫袁绍杀了,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啊……”
“这也不全怪袁绍。”一旁站着的崔琰突然插了话,“他本是汝南人士,来至河北之地必要重用此地之士以收人望。不把那些位高权重的故旧拿下,何以委任本地之人?何以借豪强而自固?”
曹操一阵木然。
崔琰缓缓凑了过来:“河北之治与明公在中原之治大不相同。刚才走的那些人在城外多有田产,佃户成群又筑庄园。可是您在中原为政则反其道而行之,兴屯田抑豪族,官渡之战又坑杀河北之兵八万之多,那些人怎么可能放心辅保您?他们害怕您啊……”
曹操扫视一眼留下归降的这帮人,除了掾吏就是年轻人,真正有名望、有实力的人物只有崔琰。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那帮豪族之人怕他加害,可他又何尝不怕那帮人?都是望族豪门,若不收其心志,他们各归田宅拒不从命,甚至聚集乡众起来反抗,虽得冀州亦不能安——这就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
“不就是要老夫给他们吃颗定心丸吗?”曹操喘了口大气,“我有办法……除了我谁也想不到的办法。”
第十四章 曹操哭袁绍,赢得邺城众人归心
【狸猫哭鼠】
曹操确实有自己的办法,而且是其他人猜不到的办法。三日之后邺城附近的壕沟,死尸已处理妥当,内外吏民也基本安定下来,曹操突然下令,要带领所有部下以及袁氏旧属拜祭袁绍陵墓——胜利者给失败的敌人上坟,这可真是世间奇闻!
袁绍之墓(现名“前高龙华古墓”,在今河北省沧州市)就在邺城西北十六里处,由于他门第显赫,去世时家业未败,所以这座陵墓修得格外雄伟。封土又长又宽,高三丈有余,跟座小山似的,周匝松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