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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见这厮如此无礼,便要上前喝骂,刘备却把他手腕攥得死死的,挤出一缕微笑:“张将军见教得是,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不过此番出兵咱得到消息已经迟了,我赶到江夏时孙权早就收兵了。具体细务还是见了主公再说吧。”
他摆明了不想多谈,张允竟然无动于衷,又灌下一盏酒,咂咂嘴道:“主公染病,不方便见您。”
“病了?”刘备半信半疑,“什么病?”
“主公闻听江夏失守着了点儿急,又受了点儿风寒。这几日内外群僚一律不见。”
刘备不知道张允的话有几分是真的,但眼见府门紧闭兵士环伺,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军政之事向谁禀奏?”
张允颇不耐烦:“老规矩,都由蒯、蔡二公处置。”
刘备明知这俩人不好打交道,却也只得道:“那就有劳将军领我见见蒯公。”
“蒯公正忙着呢,恐怕没工夫见您。”
“蔡公呢?”
张允又道:“蔡公今早也有些不适,在家休养。”说了半天一个都见不着,生生把刘备挡在外面了。
刘备心中窝火却不能流露,好语央求:“我有军务在身,请将军行个方便吧。”
“军务虽急也不能打扰主公养病……”张允打着官腔不紧不慢道,“这样吧,您先到馆驿住下。少时我替您告诉里面一声,等哪天主公病体好转再召您过来。”
“烦劳将军了。”寄人篱下无可奈何,刘备只得应允,“请代我向主公问安,请他好好养病,荆州臣民还指望他呢。”
“知道了……主公身体不佳,我也很烦心啊!”张允叹了口气,随即夹起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又吃又喝作威作福,哪有半分哀容?刘备越看越气,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小人,却强忍着道:“既然如此,末将告辞。”说罢赶紧转身,再不想多看他一眼。
“哟!也没让让您。”张允假模假式嚷着,“玄德公一起喝几杯吧?不喝吗?慢走……”
刘备背着手,气哼哼走在襄阳街市之上,赵云、陈到更是怒不可遏,在后面嘀嘀咕咕:“张允这厮狗仗人势忒张狂了,咱们真该给他点儿眼色瞧瞧,若不然以后他们更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刘备狠狠攥着拳头,终于还是没有发作,只道:“这等无耻之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少说几句吧。”低着头直奔馆驿。
刘表刚接纳刘备时就曾提议为他置办宅邸,请他把家眷迁过来,刘备唯恐家眷沦为人质,故而婉言谢绝,落脚襄阳时一直住在馆驿。常来常往轻车熟路,不多时就来到馆驿外,还未进门忽听后面有人呼唤:“玄德公,慢行一步!”
追来位三十出头的皂衣掾吏,匆匆忙忙,怀里还抱着几卷文书。刘备一见此人,立刻来了精神:“是机伯贤弟啊。”
此人名叫伊籍,字机伯,是刘表帐下从事。镇南将军府所辟掾属大多是荆襄望族或避难名士,唯独这伊籍年纪轻轻就颇受器重。只因他与刘表都是兖州山阳郡高平县的人,因而刘表对这个小同乡很照顾,放在身边处理许多私密之事。刘备在荆州颇受猜忌,但伊籍却对他格外亲近,常在刘表耳边为他美言,每逢他来到襄阳,伊籍也总是来嘘寒问暖,恰如一阵和煦的春风,给了刘备不少安慰。
伊籍似乎一路小跑追来的,两鬓汗流:“玄德公行事也真荒唐,我估摸着这几日您快回来了,派小吏到江边迎候。您怎么没乘大船没带军队,轻车简装就来了?若非出来办差遇见张允,现在还不知道呢!”
刘备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有劳贤弟挂心,如今风和日丽,愚兄也想顺路观观景致,所以没敢劳烦士卒。来来来,到里面坐坐。”
哪知伊籍听罢摆摆手叹了口气:“唉!连玄德公都如此玩忽嬉戏,看来我荆襄之地果真无药可救了。”
“怎么了?”刘备一阵诧异,“贤弟为何这般言重?”
“主公他……”伊籍说到这儿停住了,抬头看看赵云、陈到。
刘备何等聪明:“你们俩先进去。”
伊籍这才开口:“主公病重,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哦?”
“这几年主公时常闹病,一次比一次厉害,前番听说黄祖遇害,曹操又在颍川布置兵马,日夜忧虑卧病不起。三天前长沙张仲景特意来诊治,连他都束手无策,恐怕主公真的命不长久。”
刘备听完,呆呆立在那里,茫然若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籍又道:“如今多事之秋,东面孙权,北面曹操都在觊觎荆州,主公偏偏这时候病倒了,几位公子又不甚成事,以后的事指望谁?若以小弟之见,玄德公可要多多劳心啊!”
刘备却道:“上有几位公子,下有蒯蔡二族,我一介羁旅之人,能成什么事?不好越俎代庖。”
“话不能这么说。您久与曹操为敌,麾下又有关张等义士,由您出头辅佐公子,总比别人要好。况且蒯蔡皆与曹操有旧,若由他们主事,只恐要将荆州拱手送与他人。主公创业不易,岂可一旦弃之?玄德公,为了荆襄吏民和我们这些属僚,您可得站出来勇担重任啊!”
刘备见他言辞恳切,不免有些动容,索性也不遮掩了:“难得机伯贤弟一片苦心,不过……即便我想接这副担子,主公他能应允吗?”
“事在人为。”伊籍叹道,“我回去劝劝主公,过几日请您入府,咱们当面聊聊,若能把此事定下来那最好。”
刘备虽不在刘表身边,但对刘表的了解却不亚于伊籍,情知这都是白忙活,人家断不会让自己染指大权,但伊籍也是一番好意,不便再驳,便道:“行,愚兄等你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伊籍似乎安心不少,拍拍怀里的文书,“我还有公事要办,晚间再来畅谈。”
刘备温婉笑道:“贤弟去吧,我备下酒菜等着你。”
伊籍略施一礼,抱着公文匆匆忙忙走了。刘备望着他背影,笑容慢慢褪去了。他被刘表压了七年,如今刘表行将就木,按常理推断他应该庆幸,可实际并非如此,刘备反倒越发不安。这实在是因为,在如履薄冰的表象下,他正酝酿一个大计划。
就在两年前,刘备听闻襄阳以西的隆中山林住着一位年轻隐士,复姓诸葛,单字名亮,字孔明,被誉为“卧龙”。此人不但智谋出众,且与荆州诸多名士交往甚密。刘备不惜以长屈幼,三番两次前去拜望,咨之以天下大事,终于把这位志向高远的年轻人搬请出山。
诸葛亮出山之后,与刘备相处甚恰,如鱼得水,立志共谋天下,因而提出一个计划,坦言:“荆州北据汉沔,历经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建议刘备反客为主夺取荆州,只要荆州入手,便可进一步向西用兵攻占益州。巴蜀关山险要,沃野千里乃天府之国,高祖刘邦因之而得天下。今刘璋暗弱无能,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倘若刘备能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便可作大声势,自秦川、南阳两路出兵夺取中原,与曹操一争高下……
刘备听了诸葛亮的建议,茅塞顿开,决心尝试。但这一系列谋划的前提是拥有荆州,如果不能控制荆州、抢占入蜀要道,所有设想都只是空谈。眼下刘备实力不足又饱受猜忌,若像伊籍那样单纯感化刘表,又不见效果,如何才能从刘表手中接过荆州?因此他采取了一个迂回的办法——控制刘表之子刘琦。
刘表有三个儿子,长子刘琦,次子刘琮皆已成年,是刘表原配夫人所生,三子刘修年方十三,乃是庶出。说起来倒是养儿随父,刘表不通兵略偏好文艺,这三个儿子也一个比一个文弱,都是白面书生,才干也不出众。刘琦年纪最长,容貌酷似其父,甚得刘表宠爱,意欲立为嗣子。刘备处心积虑与之结好,只要掌握住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子,帮他继承父位,日后就可以间接控制荆州。但偏偏天不遂人愿,去年刘琮娶了蔡瑁的侄女,这桩婚姻完全扭转了局面。刘表原配早丧,如今的续弦是蔡瑁之妹,三个儿子都不是她生的,本来立谁为嗣都与之无伤,可刘琮既然娶了她侄女,这就牵扯自身利益了。故而蔡氏天天给丈夫吹枕边风,蔡瑁、张允等人也对刘琦颇多诋毁,搞得刘表渐渐移爱,考虑废长立幼。也是刘琦自己不争气,面对挑战非但不振作,反而沉迷醇酒妇人,一门心思只想自保,希望愈加渺茫。
现在刘表如果死了,那将意味着刘琮继位,与之关系亲密的蒯蔡二族权力更重,刘备的谋划将完全落空,就更无力觊觎荆州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岂能不急?
刘备茫然呆立馆驿门口,心中布满了阴霾,东奔西跑了半辈子,非但没能成就功业,连立锥之地都保不住,越混越不济,怎么就没有一事顺利呢?哀怨半晌毫无益处,只能暗暗叹息着走进驿内。他一来襄阳就住馆驿,早有自己单独的庭院,这会儿赵云、陈到也打点妥当了,刘备也不再与驿丞废话,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可还未进堂屋,就见里面端坐着两个中年文士,正无拘无束坐在案边对弈。
刘备见此二人颇感意外:“你们不在新野留守,怎么也跑到襄阳来了?”
这两个人都是刘备属下。左边那位名叫徐庶,字元直,颍川人,生得浓眉大眼,颇有些文人武相。此人少时偏爱剑术抱打不平,常以侠义自居。因杀伤人命逃亡在外被官府捕获,幸得友人相救逃脱囹圄,自此弃武从文游学荆楚,交友甚广。如今北方被曹操所安,不少羁旅之士动身北归,唯有他不肯北还,反把老母接到新野,投靠寄人篱下的刘备,为之网罗人才拉拢名士。刘备能够延揽诸葛亮,也是他从中穿针引线。
右边那位年纪较徐庶略长,生得颇为俊朗,衣着甚是华贵,举手投足透着十足的贵气。此人名叫刘琰,字威硕,莫看表面儒雅,实际没什么真才实学,唯独长了张好脸。他原本不过是豫州鲁国的一个小财主,却偏爱附庸风雅,自诩汉鲁恭王之后,无奈名士的才干品格没学会,玩乐的能耐倒很在行,什么斗鸡走狗,饮酒招妓,蹴鞠弹棋,丝竹管弦,吃喝嫖赌吹拉弹唱,全挂子的风流本事。刘备在曹操麾下任豫州牧时与他相识,一个自诩中山靖王之后,一个声称鲁恭王玄孙,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刘琰倒也义气,刘备叛曹,他竟撇家舍业也跟着反了,数年间东奔西逃誓死追随,虽说既无文韬又无武略,却深得刘备宠信,算个消遣解闷的门客。
徐庶全神贯注盯着弈局,好半天才道:“我们前天晚上来的,听说刘表病重,不得不来啊。”刘备驭下格外宽厚,与其说是主臣,更像是知心的朋友。
“你知道了?”刘备也不搅扰他们的弈局,只是悄悄坐到一旁,“刘表病重命不长久,曹操见逼于外,蒯蔡戒备于内,若刘琮继位,非但不能掌握荆州,只恐立锥之地亦不可保,实在令人忧心。也不知刘琦有什么打算。”
刘琰接过话茬:“那小子惧蔡氏加害,整日醇酒妇人,苦中作乐,越这样,刘表越发看不上他了。指望他与刘琮争夺大位,想都甭想!”刘琦是个嬉闹爱玩的公子哥,刘琰又是此道高手,故而常被刘琦请去充清客,故而知道的也不少。
徐庶将一枚黑子置于弈盘之上,笑道:“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孔明已然有了应对之法。”
刘备正烦恼闷坐,听闻此语眼前一亮:“是孔明叫你们来的?”
“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