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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无不齿冷——说这等酸溜溜的话,岂不是拐着弯抱怨官小?殊不知这么一想就上了当,大家都以为法正故意借机求官,竟无人思忖他对刘备是何立场!
刘璋也不得不发话了:“孝直,谁说你素无声望?令尊令祖皆我大汉名士,你若办好此事,我一定升你官职!”
“谢主公!”法正闻听此言立刻答应,“在下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为主公多多效力。”众人越发窃笑——这么露骨,还不求高官厚禄,亏你说得出口。
于是一番争论就此敲定,以军议校尉法正为使前往公安拜谒刘备,回来后再作定夺。群僚有的满意,有的叹息,有的已漠不关心,辞别刘璋纷纷而去。法正却又毕恭毕敬听刘璋唠叨一番,这才离开幕府。
不过他没有回自己宅邸,而是三绕两绕,来到幕府后门一个僻静之处,早有辆马车停在那里等候。车帘微微掀开一道缝隙,露出张松那张阴沉的脸:“怎么现在才来?”
“我恐有人尾随,多绕了几圈。”法正四下望了望,见无旁人注意,迅速蹿上马车——其实他二人早事先串通好了,刚才法正的推辞只是做戏!
确实如刘巴所料,张松力主请刘备入蜀绝非出于好意,实有不可告人之心。当年他奉刘璋派遣出使曹营,正逢曹操平定荆州志得意满,因而颇受慢待;更令他无法容忍的是,曹操竟然假朝廷之令任命他为比苏县令。或许这只是曹操没有考察清楚,不经意的失误,但一州别驾岂能屈居县令之位?自此张松便恨上曹操,所以回到蜀中添油加醋,毁了益州与朝廷的关系。但赤壁之战并不能摧垮曹操,北方的强大压力尚在,如今曹操已开始谋夺关西之地,早晚有一日会逼到益州。张松必须考虑如何进一步对曹操作梗;加之刘璋暗弱无能,他便有意出卖蜀地,另寻可辅之主,欲为内应将益州拱手相送,并以此为进身之阶。今刘备占领荆州最为近便,没有比之更合适的对象了。另外法正因怀才不遇也对刘璋颇多不满,因而与张松一拍即合,两人都想要卖主求荣,故意做这场戏欺瞒众人,如今计谋得逞,由法正出使刘备,结果可想而知!
“方才你吓我一跳。”张松犹有惧色,“怎么把李严扯进来了,他又不是咱们的人,万一言称刘备不可信,岂不误了咱们?”
法正却毫不在意:“放心,我料定他一定会说好话。”
“事先又未通谋,你怎知晓?”
“刘琮降曹之日,多少人归了曹操?又有多少人投奔刘备?为何偏偏他来到蜀地?我看这家伙精明得很,知道凭资历降曹也不会受重用,随刘备又要吃苦受难,干脆投到蜀中,既安全又得重用,这不轻而易举就当上蜀中第一县令了嘛。若论投机取巧,此人丝毫都不逊于咱们。”法正冷笑道,“前日我偶然与他闲聊,他提起鬼谷子之言:‘将欲用之于天下,必度权量能,见天时之盛衰。’你听听,这位县令爷是何心肠?如此精明之人焉能瞧不出刘璋是什么材料?八成此刻心里也正盘算着谋求下一个进身之阶呢!这时候牵出刘备,他乐观其成岂能反对?”
张松手捻胡须不禁叹服:“孝直,你果真神机妙算。”
法正闻听夸奖毫不谦虚,反而朗朗大言:“我本就有运筹帷幄扭转乾坤之能,只恨刘璋有眼无珠,群僚嫉贤妒能,若非他们相逼,我岂能另谋他主?此番去荆州我倒要看看这刘备是何货色,若不能厚待于我,我还要另寻他人。”世间有才之人未免都有点儿骄傲自大,但自大到他这个份上却也不多!
张松可没他那么挑剔,唯恐他一时快意反误大事,赶紧嘱咐:“你见了刘备万不可礼数有缺,倘若能引他入蜀篡夺蜀地,日后必能身列云台成一代功臣,何愁仕宦不顺?你回来后一定要极力美言,促成刘璋请他入蜀。等过几日我再设法叫孟达领兵前往,有你二人为刘备出谋划策,我从中内应,何虑益州不失?”孟达乃先朝凉州刺史孟佗之子,如今在蜀中为将,与法正相厚,也是通谋者。
法正兀自咬牙切齿:“等我帮刘备平了蜀地,一定要让那帮骑在我头上的人见识见识我的威风,看谁还敢轻视我法某人!”
张松真拿这个桀骜不驯、睚眦必报的人无可奈何,还要劳他办事,也不便说他什么,只得摇头慨叹:“孝直,你也是贤臣名士之后,脾气怎这么不好?”
“这你就不懂了。”法正伸个懒腰,大模大样倚在车上,侃侃而论,“我法氏一门最能安于世道。昔日我曾祖遇清明之君,故而大展其才成就功名。我祖父遇外戚、阉宦之世,故洗耳南山隐居不仕。我父亲遇党锢之赦,故回归朝廷中庸一生。可我呢?赶上这么个尔虞我诈的世道,就得精通权变入乡随俗。若能寻一个可保之主助他成就大事,便能平步青云!抱着益州这只金碗焉能不献?什么良心道义,依我看都是欺人之言。这就是个昧良心的世道!”
第五章 坐镇邺城,曹丕结党
【曹丕开府】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春,天子任命曹丕官职的诏书终于传到了邺城,虽然此前曹丕已收到陈群的信,知道自己将担任的是五官中郎将,却没有料到诏书中“五官中郎将”后面又加上了“丞相副”三个字,并注明可以开府。这不仅震惊了曹丕,也震惊了邺城所有官僚。
五官中郎将原本只是南军七署①之一,光禄勋的属官,负责统领五官郎,守卫皇宫殿门,天子出巡时充任护驾仪仗。不过曹丕这个五官中郎将似乎根本不用跑到许都给天子当侍卫,倒像是另设了一个机构,还可开府辟掾。看来曹操意思很明确,已经把曹丕看作是接班人来培养,不仅给了他官职,还给了他招纳一部分属下的权力。但令人回味的是,既然给曹丕的诏书中明确指明“丞相副”,也就表示身在许都的那位御史大夫郗虑,不仅没有副丞相的权力,连虚名都失去了。
曹丕大喜过望,为庆贺此事,特意邀曹真、曹休、夏侯尚、吴质、刘桢等结伴出游青州。众人到了渤海郡南皮县郊游数日,饮酒赋诗对弈抚琴,品评邺下之士,众人各自尽欢,这才心满意足回归邺城。不过他们刚回到邺城就有噩耗传来,曹军虎豹骑都督曹纯病重亡故,终年四十岁。曹纯虽然是曹仁的弟弟,但与曹操的关系比曹仁还近,昔日何进当政,宦官作乱,董卓进京,曹操在朝廷任典军校尉,曹纯担任黄门侍郎,兄弟二人共同经历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曹纯也是陈留举兵的发起人之一。虎豹骑建立伊始就由曹纯统领,从军二十一年,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南皮斩袁谭,柳城战蹋顿,长坂坡败刘备,实乃曹营大功之人。其子曹演未及弱冠,也已袭爵高陵亭侯,食邑三百户。曹操又命曹仁之子曹泰与他一同还乡料理丧事,并亲自出城十里相送,曹家众子侄及虎豹骑将士多有相随。
回城路上曹操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语,曹纯的死绝非丧失一员良将这么简单,还给曹操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岁月如梭苍老已至,他这一辈的人已经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曹丕、曹植、曹真、曹休等随侍马后,见父亲脸色凝重,也不敢随便说话,全都耷拉脑袋各自想心事。唯有曹彰瞧不出个子丑寅卯,嘀嘀咕咕道:“子和叔叔去世,今后虎豹骑该交与谁统领呢?依我说咱那帮叔叔伯父年岁都大了,也快不中用了,不如让咱们年轻的管上一管。”
这声“不中用”正触了曹操心病,立刻反驳道:“年轻的?你们这一辈人中最勇武的就是你,整日在邺城周匝打猎。早听说你有射雕擒虎之能,想必这个虎豹骑都督非你莫属了吧?”
曹彰再不知趣也听得出这是反话:“孩儿不敢。”
“不敢?”曹操猛然发作道,“你有什么不敢的?谁不知你是这邺城的跋扈公子?谁不知你城内跑马城外射猎,整日带一帮恶奴肆无忌惮横行于市,连官员见了你都要避让三分!为父的训教你几时放进心里了?如今你兄长当了官,你弟弟封了侯,连据儿、林儿那么小的皆有份,唯独没你的份,难道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孩儿知错了。”曹彰赶紧下马跪倒。
曹操怒气不消:“滚滚滚!回你自己的宅邸!我也老了,不中用了,从今以后别进府来见我。你逍遥自在,老子也少受几天气,兴许活得长远!”
这还跟着许多外臣呢,哪有不劝之理?毛玠、崔琰、杨修等赶紧过来说情,曹丕他们也跟着劝。曹操怒气稍息,正色道:“似曹纯这样忠勇之将何可复得?既然他没了,老夫自己当这个虎豹骑统帅,你们谁有意见?”
谁敢有意见?众人诺诺连声,这才对付过去。曹操的脸色更难看了,带着儿子属僚们进中阳门(曹魏邺城的正南门),沿大道向北回府。曹丕、曹彰、曹植的宅邸就在幕府街对面,“平原侯府”“五官中郎将府”的新匾额已经挂上了。
曹操突然驻马对曹植道:“子建,你回去吧。”又扫了眼曹彰,“你也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诺。”曹彰咽了口唾沫,牵马欲去。
“慢着……”曹操叹了口气又叫住他,“从明天起你到行辕充个军吏,省得天天无事生非!”知子莫若父,曹操虽然教训他一顿,但也顺了他心思。虽说只是小吏,可毕竟满足了从军的愿望,曹彰想要道谢,又见父亲眉头紧锁,竟没敢再言语,拉着坐骑走了。
曹丕见曹操打发兄弟们,预感父亲可能有重要的话对自己说,赶紧往前凑。果不其然,紧接着曹操连毛玠等人都打发走了,只留几个亲兵,继而下马道:“带我到你府里瞧瞧。”
常言道“君不进臣府,父不进子宅”,这可是莫大的荣幸。曹丕暗暗欣喜上前欲搀,却被曹操推开:“你也觉得我不中用了吗?”
进了府曹丕才明白,父亲并非对自己有什么特别关照,倒像是来巡查的。儿媳甄氏来见礼,他只点了点头;曹叡跑过来抱爷爷,他也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前院后宅左右偏室都转悠了遍,这才回正堂落座,看见墙上挂着自己前几日赏的宝刀,点了点头:“尚可。没有什么金银奢华之物,家室衣着也很朴素,倒像个当官的样子。”曹操生性节俭,非但自己不追求奢华,也不喜别人讲究。
曹丕可算松口气,赶紧亲自捧上碗水。曹操咂了一口,缓缓道:“圣人明君者,非能尽其万物,却能知万物之要。为官贵在谨慎求知,以后你要多多体会。”话虽这么说,曹操本人的不谨慎处恐也不少。世间当爹的教训儿子都头头是道,可自己也未必就能通达。
“诺。”曹丕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曹操望着这个表面上百依百顺的儿子,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器重之感。虽然他已让曹丕担任了五官中郎将,但实为自固之策,从心眼里并不满意,而且曹丕上任伊始弹冠相庆的做法很令他反感。其实何止曹丕,曹操对曹植、曹彰都不甚中意。在他看来曹丕仅是中人之才,气量也褊狭;曹植虽有才华,但行事不羁,又太过浮华;曹彰更是提都不要提!最好的永远是死去的曹昂和曹冲。有时他也自己开导自己,曹昂活到现在未必有多大才能,曹冲长大了也未必还那么聪明,但失子之痛实在刻骨铭心。孩子永远是小的时候可爱,比如曹林,其实跟曹冲有什么不一样?如果天下统一,自己当了乾纲独断的九五之尊,什么废长立幼、嫡庶不分都是屁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