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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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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却环顾众人侃侃而论:“昔周公求贤,一饭三吐脯、一沐三握发,孤虽不敢比古之圣贤,然亦有伯乐之意。世间俗人多好纯誉之士,岂不知纯誉者乃诈,非真贤也!伯夷隘、柳下惠不恭,古之良士尚遭非议,况乎今人?”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开汉功臣陈平有盗嫂之污,兴燕之士苏秦好为摇舌,此亦功业有成者,故贤无益于国不加赏,不肖无害于治不加罚。对孤而言,非但不罚,倘有一技之长还可予以重用。所以今后州郡举士不必拘泥于名声门第、平素形状,‘命贵,从贱地自达’!务必要使野无遗贤、社稷昌盛。”

群臣齐声称是。曹操毫不耽搁,立刻口宣敕令命陈琳笔录,下达天下各州郡。其辞曰:

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

(曹操《敕有司取士毋废偏短令》)

四年前曹操就曾颁布过《求贤令》,其中一句“唯才是举”惹得天下热议。而今又下此令,似是对先前人才政策的进一步阐释,不过在场不少有识之士都能品味到,这道敕令与先前相比大有弦外之音。《求贤令》是在赤壁战败人心不稳的情况下颁布的,一者是为与孙、刘等对手争夺人才,再者也是提拔寒微之士扼制豪族。而这道敕令则把重点落在人格污点上,大言有才乏德亦可予以重用,恰与华歆、郗虑逼宫废后之举互相印证。这是鉴于曹魏人气不旺,向天下人大开仕途之路,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肯为曹某效力,也不管你名声多差、犯过何错,我绝对亏待不了你!

群臣遵令,齐呼圣明,各部将领也陆续过河,这才列开队伍同往邺城。曹操也不叫虎贲护卫,左边吉茂、郑称,右有董遇、缪袭,与新募的士人齐辔而行。这就是人敬人高互相吹捧,曹操给他们荣耀,更为成就自己爱才之名。此番南征虽然空劳无功,但能摆出这样喜庆的架势回转邺城,面子也够了。

可队伍后面的曹丕却不那么惬意,他没想到父亲会把司马孚派到三弟府里——司马氏已入了曹植府门,今后还能不能信任?随军四个多月,曹植把邺城整治成什么样了?崔琰、毛玠有没有变心呢?

曹丕没心思与人搭讪,缓缓落在后面,眺望河滩不禁黯然——冬季水枯,为协助大军运辎重,附近县令征调大量百姓在运河两岸拉纤,不仅有男子,也有妇女孩童,百姓喊着号子趟水拉纤,隆冬时节却累得四鬓汗流。天下事就这么不公平,有人骑马乘车优哉游哉,有人却辛苦劳顿;见不远处有艘运粮船,一对男女拉着纤绳苦苦前拽;还有个孩子,也就与他儿曹叡年纪仿佛,个子太小拉不了绳索,在船后死劲地推,踩着冰凉齐腰的河水,一步一喘,脑袋都快扎到水里了!

猛然间曹丕感觉自己就像这劳苦的一家子,虽非生于贫贱,却也时运不济,苦劳苦曳终无出头之日。随口吟道:

郁郁河边树,青青野田草。

舍我故乡客,将适万里道。

妻子牵衣袂,抆泪沾怀抱。

还附幼童子,顾托兄与嫂。

辞诀未及终,严驾一何早。

负笮引文舟,饱渴常不饱。

谁令尔贫贱!咨嗟何所道?

(曹丕《见挽船士兄弟辞别诗》)

谁让你时运不济,谁让你命不好,又有什么办法?

“五官将悲天悯人,乃天下苍生之福。”不知何时司马懿已悄悄凑到他身后。

曹丕扭头看看他,一个字都没说。

司马懿一眼就看穿了他心思,情知这位大公子心胸不宽,赶紧说好话:“五官将这诗作得极好,临淄侯虽出口成诵、下笔成文,但所作诗赋可有一篇爱怜民生疾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享天下之福不那么简单,须心怀黎庶德被苍生。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言下之意很明显——曹植不行,还得是你。

曹丕略觉宽慰,但仍不能释然:“你素与我相厚,令尊与我父曾同殿共事,如今令弟又成我三弟的侍从,咱们也算是世交了。”

司马懿自然听出这是试探,左顾右盼,见四下没人注意,便凑到他耳边:“在下自然全力辅助五官将,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唯有知己知彼方为上策。难道叔达在那边做事不好吗?”

曹丕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长出一口气,脸上却未露出丝毫喜色,只随口道:“分别多日,若有空就来我府上喝两杯吧。”但与他并辔行了几步,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急切,又补充道,“还有件事跟你谈,今晚就来吧……”

'1' 北军五校尉,步兵校尉、屯骑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是守备京城的军队。

'2' 南军七署,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羽林左监、羽林右监,是守备皇宫的卫士。

'3' 天子签署诏书有六枚印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其用途各不相同,皇帝行玺是处理一般政务时使用的。这六枚印玺外加象征身份的传国玉玺,合称“七玺”。

第九章 曹植作弊事发,曹操大失所望

忧心忡忡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正月,距伏皇后一族受戮还不满两个月,曹操就迫不及待威逼天子立他女儿曹节为皇后。一场热闹而荒唐的婚礼在许都举行,这对长夫少妻在同样身为傀儡的许都百官的祝贺声中结合到一起,虽非心甘情愿,倒也彼此同情,悲中有喜、喜中有悲,五味杂陈纠结难言。曹操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以朝政名义赐天下男子民爵、赐王侯公卿各级官员粮谷,大肆收买人心。至此,曹操已拥有权臣、公爵、国丈三重身份,与王莽别无二致。

不过曹操虽能操纵天子女婿,却不能使天下人尽数俯首帖耳,刘备一党在蜀中攻城略地他无计可施,孙权战和不定他无可奈何,而最令他气恼的是邺城百官也不肯教他如愿以偿。

前番南征,曹操带曹丕而留曹植,用意很明显,就是让曹植趁机拉拢人心,统一群臣思想。但不知是时日尚短,还是元老大臣顽固不化,竟没几个人改变立场,崔琰、毛玠、徐奕等依旧公开放言当立长子。对待反对曹魏代汉的人,曹操可以毫不犹豫使用屠刀,但对于这些倚重的元老大臣,加以戕害无异于自失信义、自毁长城,只能以春风化雨之心去启发。

无奈之下曹操在刚完工的铜雀三台大宴百官,名为庆贺曹节为后,却趁机当众夸耀曹植德才兼备,命他给群臣敬酒,又当场作赋一首:

览宫宇之显丽,实大人之攸居。

建三台于前处,飘飞陛以凌虚。

连云阁以远径,营观榭于城隅。

亢高轩以回眺,缘云霓而结疏。

仰西岳之松岑,临漳滏之清渠。

观靡靡而无终,何渺渺而难殊。

亮灵后之所处,非吾人之所庐……

(曹植《节游赋》)

酒也喝了诗也赞了,元老大臣当时都很赏光,却没人主动迎合他意愿,曹操也急不得恼不得。眼看蜀中局势不容乐观,西征不得不提上议程,想在此之前解决立嗣问题已不可能,曹操只得把五官将文学刘廙转任为黄门侍郎,又以筹备西北军务为由把五官将门下贼曹郭淮转任为兵曹令史,进一步削弱曹丕实力。

又逢正月岁初,不少任满的郡县官员至邺城拜谒。若是寻常计吏交与诸尚书接待也罢了,可这帮官员在外任职颇久,一者要当面述职,二来也趁机向魏公贺喜,升迁去留全指望这次拜谒;曹操也不愿轻易处置,命他们排好次序分批入见,从早到晚倾听各地政事。如此连忙三日,到四天清晨,曹操往听政殿上一坐,已有些昏头涨脑了。他喘了几口大气,刚喝了口参汤,还没来得及宣群臣入见,先被侍臣递来的一份奏疏吓出身冷汗。

为解决校事监察严苛的问题,曹操设立了理曹掾分管军法事务,并让有多年司法经验的高柔全权负责。为鼓励高柔认真工作,曹操还亲笔写了委任状:

夫治定之化,以礼为首。拨乱之政,以刑为先。是以舜流四凶族,皋陶作士;汉祖除秦苛法,萧何定律。掾清识平当,明于宪典,勉恤之哉!

高柔本就是实心任事之人,得丞相勉力干劲更足,但有些过于认真了,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核出冤假错案十余起,将先前校事作出的判决全部推翻,这次又上书曹操:提议废除校事,取消对官员不公正监督,严惩赵达、卢洪这帮小人;并要求撤换邺城令杨沛,将其手下刘慈等残暴小吏逐出衙门,杜绝酷吏为政。

曹操看完这份奏疏如坐针毡——这两项提议无疑是正确的,但却触动了底线。他何尝不知赵达是小人、杨沛执法过苛。可现在正处在汉魏易代的过渡期,他要依靠小人去监督、威逼那些不满他的异见分子,还要靠酷吏压制日渐抬头的豪族势力。可如今群臣已经对他们不满,这样的提议等于往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一旦公开必招来群臣附和,事情闹大就没法收场了。

曹操十万火急把高柔召入宫中,掰开揉碎解释:“你说赵达他们是无耻小人,孤无异议,但你恐怕还没参透我用人之道。似刺探不法、窥人隐私这类事,贤人君子根本不屑为之,不用小人又用谁?校事早晚要取消的,可眼下还不行,这些话千万别宣扬出去。”费尽唇舌才把高柔稳住,叫他把奏疏拿走悄悄烧掉,总算将这把刚着起来的火扑灭了。

忙完这件事,曹操一点儿接见外臣的心情都没了,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下渐渐冒出几许不安——自幼读书便知“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可真正切身体会还是在最近两年,昔日他领兵在外一应政务都不用操心,因为荀彧都会替他搞定。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自己的庞大封国,纤毫之事关乎长远,踌躇的事也越来越多。许都华歆、潘勖等不过唯命是从之徒,袁涣、凉茂虽老成谋国,终不及当年荀彧的声望人脉。曹操觉得自己改变了许多,虽然没有了荀彧,但换作是当年的他,必定敢想敢撞,现在不行了——古人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难道为政越久就越胆小?有了自己的国家,放不开手的东西就越多?还是仅仅因为……我老了……

衰老这想法一出现,曹操闭上眼睛猛然摇头,仿佛要把这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正当此时侍臣禀奏:“骑都尉孔桂告见。”

“快叫他进来。”曹操仿佛抓到一根能驱赶杂念的稻草。的确,只要有孔桂在他身边说笑逢迎,他就不觉得自己苍老,即便他只是个阿谀讨巧之徒,不祸国又何伤大雅?

几乎是侍臣刚出去孔桂就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大摞竹简,都快把脸挡上了;这般模样就别顾礼节啦,他还偏要下跪,刚一弯腰——“噼里啪啦”,竹简洒了一地。他又手忙脚乱收敛,逗得曹操捧腹而笑,心头阴郁一扫而光:“这个无赖之徒今天怎也摆弄起书来了,莫非这都是你写的?”

孔桂自然是故作窘态博曹操一乐,这才码好竹简,奏道:“小的哪有这般学问,这是徐幹徐伟长的大作,托我呈献主公。”

“哦。”曹操早有耳闻,“听说他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在丕儿府中也不大做事,常恐沉疴不愈,时日不久,在养病之余修一部政论,莫非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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