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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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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

“天色不早,你们都退下吧。”曹操背着手似是自嘲道,“孤今天可真家丑外扬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些话你们可不要往外传哟!”

他虽是玩笑口气,三人却听得脊梁沟发凉——早知邢颙密奏如此骇人今晚就不该入见,心中装下这般大事,若不慎传出一二,他岂能轻饶?赶紧施礼:“主公保重身体,我等告退……”出离禁地三人都松口气,路粹还好说,桓阶、杨俊目光相接不免尴尬。原来都是大面上过得去的同僚,现在彼此明白了,一个保曹丕、一个保曹植,以后关系还真不好处了,两人不禁苦笑,对揖而别。

他们走了,曹操的愁烦却并未解除,他仍为立嗣之事踌躇不已。平心而论,直至此时他还是倾向曹植,这就是当父亲的偏心,没办法的事。他紧锁眉头在殿内转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杨修能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把一切解释清楚,哪怕是磕头请罪他也会原谅。可他全然不知事情败露,怎么会来?

如此绕了半个时辰,曹操实在按捺不住,他要去找曹植,父子俩推心置腹把话说明白。想至此他心中迫切再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出了温室,直往东而去。宫中侍卫不少,见魏公大晚上独自出来,焉能不保护?不多时就聚起二十多人,有个不知轻重的军候过来劝:“天色太晚,主公这是去哪儿……”

话未说完曹操左手一扬,顺势抽他一耳光:“孤之事岂由你管!”这会儿气不顺,谁都不能惹。其他侍卫不敢近前了,职责所在又不能不护卫,便手持灯烛在身后十余步跟着,曹操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唯恐有意外。

曹操恍惚间只想与曹植把话挑明,径直奔了东夹道侧门——只要从此门而出,再穿一趟街就是临淄侯府,其实方便得很。哪知走到这侧门前曹操不禁停下来。

这道门不一样了,十几天前还宽有丈余、朱漆明亮,不知何时改小了,变成只能供两人并排而过的窄门,重新补砌的墙,三层石阶也砸了,只留一道门槛,若不是有士兵举着火把守在那里,曹操简直寻不到这地方了。

守门兵士没想到深更半夜魏公亲临,全跪下了:“参见主公。”

曹操质问:“这道门何时改的?”

有个小兵放胆答道:“昨天方修整完毕。”

“谁传令改建的?”

“是临淄侯督造。”小兵答道,“前几日临淄侯与主簿杨修经过,见主公在门上所留之字。杨大人说,‘门’内加一‘活’乃‘阔’字,主公必是嫌侧门宽阔太过张扬,临淄侯闻听此言就调匠人把这门改成现在这样了。”

侧门乃出入家眷及仆婢之用,怎能太过张扬?这门改得正合曹操心意,但他却甚感不悦——又是杨修!

曹操固然怨恨杨修为曹植出谋划策乃至帮忙作弊,但更恨曹植对杨修言听计从。须知为帝王者万不可专信于人,长此以往必受蒙蔽!如今曹植事事赖其所谋,处置实务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他固然身负才华,但那种不羁的性情真的适合为君王吗?

这些事曹操先前没多考虑,但面对这道门,他立曹植为嗣的决心逐渐动摇,曹植在他心目中的种种优势也逐渐消失。立嗣之事关乎国家兴亡,不能如此草率,老三自有其长处,但老大也不遑多让,要分出高下不这么容易……想到这些,曹操变了主意,他不打算立曹植了,还要再慎重比较二子的优劣,这次必须设法抛开父子之情,单纯看他们谁更适合为领袖之材。

众侍卫在后面远远望着不敢近前,忽见南面摸黑跑来一人,正是孔桂。他在中台睡得正香却被侍卫叫起,说主公大晚上在宫苑里瞎转悠,也不知与谁置气,大伙劝不了,请他快过去。孔桂不敢怠慢,忙一溜小跑赶了来,离着老远就冲兵丁斥责道:“你们都瞎了么?没看主公穿得薄?才刚二月夜里寒着呢!”说着话解下自己袍子披在曹操肩上,“您别嫌小的脏,先穿上暖和暖和。主公乃是一国之尊、三军之主,后日便要领军出征,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回殿。”曹操这会儿实已拿定主意,听孔桂这么一说,竟也觉得凉风料峭,确实是冷,方才心中火急竟没在意——殊不知这晚种祸不浅!

“主公何事烦躁?”孔桂跟在一旁讪讪道。

“没什么,方才头疼得厉害,出来走走。”曹操虽宠信孔桂,但也知其谄佞,不愿把二子之事相告。孔桂也不敢多问,只说些笑话。

回到温室曹操落座,暖和了一阵,却觉左手竟有麻痹之感,想来方才打了侍卫一下,也未上心。孔桂颇识趣,觉出他身有不适,过来亲自为他揉肩捶腿。曹操蹙眉道:“你好歹是堂堂骑都尉,怎做这等奴仆之事?”

“小的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所长就是对主公这颗忠心,力所能及竭力为之吧。”孔桂把自己说得惨兮兮的。

当初他就是靠这点儿手段服侍杨秋的,曹操叫他推拿几下,竟感觉挺舒服,便没再阻拦,只叹道:“孤平生未尝畏老惧死,不过近来真感觉精力不济了。”

孔桂笑道:“主公一点儿也不老。”

“你谄媚忒过,年逾顺耳岂言不老?”

“六十岁不算年高,我在杨秋麾下时,在安定郡见过一位退职的老郡将,都年逾百岁了,好像叫……叫皇甫隆。”

“嗯?”曹操眼睛一亮,“先朝敦煌太守皇甫隆,此人还在世?”

“在!小的亲眼所见,精神矍铄鹤发童颜,都成老神仙了。百岁之人尚在,您六十岁何必言老?”

曹操一张一握活动着略感麻木的左手,忽然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你能帮孤寻到此人吗?孤要向他请教养生之法。”

孔桂一怔,暗怪自己话多招事,得见皇甫隆乃数年前之事,现今这老头在不在世他也说不准,不过说来哄曹操宽心,哪料竟认真了。孔桂含糊道:“小的久不在那边,皇甫隆居于何处我也不清楚。”

曹操兀自不放:“你不清楚,可托杨秋去寻。”

孔桂眼珠一转:“老人家年逾百岁,主公若招他来邺城,恐怕消受不起。”

“那倒不妨。”曹操信手从帅案抽了块手札,“我写封书信给他,你交与杨秋叫他设法送去,再者过几日便要发兵西征,到凉州说不定能见上一面。”他说着便提笔写起来。

孔桂暗暗叫苦,也不敢推脱了,在旁看着:

闻卿年出百岁,而体力不衰,耳目聪明,颜色和悦,此盛事也。所服食施行导引,可得闻乎?若有可传,想可密示封内。

曹操自掌政以来行文无数,从来是命令口吻,几时这般谦和求教?这会儿他真的期望自己健康长寿,倒不是怕死,而是眼下他不能病、不能死。为了统一天下,更为降服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要硬硬朗朗活下去!

第十章 出征汉中压制刘备

出征汉中

无论发生何事,策划好的战争还得进行。建安二十年三月,曹操不得不压抑下忧郁心情,开始第二次西征,这次的目标是久不顺服的马韩余党、羌氐部落以及“米贼”张鲁。

依旧是曹操亲率中军从邺城出发,在弘农郡与夏侯惇会合,继而出潼关与夏侯渊及雍州诸部会师,然后再大举推进。所不同的是此番用兵所带随员甚多,陈矫为随军长史、刘晔为行军主簿,这是素常就有的差事;可侍中王粲、杜袭也得随军,辛毗、杨修、路粹、司马懿、韦康、应⒍∫恰⒍龅纫恢谵蚶舳汲淞四笔浚坠鹨脖淮狭耍桓┲暗奈脑分考负醭樽咭话搿W钅涿畹氖牵懿俳雒硬苷孟喟椋茇А⒉苤菜粲谮牵抑敝了氤侵找裁恢该魉涸鹆羰刂钍拢导噬纤鸭彝懈嗽痢⒘姑⒅郁淼却蟪迹┒铀嘉奕ǎ

按照惯例出征之日臣僚要送行,但这次送得格外远,而且送行的人也比往常多,众公子自不必说,连卞氏、环氏、王氏等几位夫人都乘车来了,更热闹的是还有一些地方官羁留在邺城,也融入送行队伍,加上随主伺候的车夫、仆役,浩浩荡荡好几千人。

也不知曹操在琢磨什么,始终没说句“大家回去吧”之类的客套话,曹丕、曹植正巴望着多讨好父亲,岂敢拍板说不送了?群臣更不敢抱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送了一程又一程,出魏郡、入河内,一直送到黄河沿岸孟津渡,曹操还是一句辞行的话都没有。遥望对岸邙山,大伙心里直嘀咕——西征路都快走一半了,干脆咱都跟着打仗去吧!

关键时刻倒是孔桂起了作用,嬉皮笑脸对曹操道:“主公,渡河可就到河南了,文武群臣还都跟着呢,邺城都没人管了,索性咱迁都洛阳吧!”一席话逗得曹操大笑,这才传命令,一面搭设便桥,一面与众人作别。

其实曹操也知道自己的固执给大家添了麻烦,耽误了许多事,但他偏偏不想叫群臣回去。之所以要他们跟随,并非出于何种考虑,仅仅是留恋这种热闹。他以往的岁月中从没似今天这般热闹,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全天下人都带在身边,就为了让他那颗日渐孤独的心多感受一些温暖。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开始犯病了,开始耍小性了,开始怕冷清了……他自己都清楚,可就是把持不住。

曹宇、曹据、曹峻等小弟兄难得离开邺城这么久,与其说送父出征,还不如说游山逛景来的,几日下来都玩疯了,这会儿才想起依依惜别,都来抱着大腿甜言蜜语。曹操也乐得他们如此,搂着几个小儿有说有笑,以往也是不多见的。有人把卞氏夫人的车驱到曹操马前,夫妻隔着帘子说话。

老夫老妻本没多少话嘱咐,可这次卞氏却依依不舍,流着泪幽幽咽咽:“我们女人不该问军国之事,不过战事若顺尽量早回来。玹儿没了,咱们熊儿也不好,当年华佗在世时说他十岁有小恙,这俩月他喘病越发厉害,你千万早去早归,回来晚了只怕……”话说一半卞氏感觉自己多口了,大战在即不该给他添愁烦。但曹操已揣摩到,曹熊可能快不行了,回来晚了恐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我把李珰之给你留下,尽量给熊儿治,若实在不行……”曹操望向远处曹丕、曹植兄弟,“你也别难过,胳膊再长拉不住短命鬼,由着他去,可能还少受点儿罪,死了的倒比活着的叫咱省心。”

不仅魏公一家道别,大臣们也各道珍重。最后曹丕、曹植、曹彪捧上一盏盏践行酒,让随军之士畅饮。这酒一捧,曹操察觉到了异样——曹丕大体上一视同仁,不论亲疏远近挨个递酒;曹植本来豪放不羁,跟谁亲厚就敬谁酒,今天却也中庸起来;唯有曹彪大大咧咧,只给曹真、曹休他们递酒,哥几个旁若无人聊起没完。

眼见此景曹操突然意识到——那晚邢颙密奏以及询问桓阶三人之事泄露了!若不然曹植何以留心这些琐碎之举?他立刻转脸在人群中搜寻,果见杨修扎在角落里低头不语,根本不往曹植面前凑,似是特意疏远避嫌。

曹操陡然生出一阵被欺骗的恼怒,但眼下他得忍着,这话不能挑明。是谁吐露出去的呢?他又把目光扫过桓阶、路粹、杨俊,每个与那晚之事有关的人,看谁都有嫌疑,可又都很自然。而当他眼光与邢颙相接时,但见邢颙满脸阴沉,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很明显,他也察觉到泄密了,身为告密者自然不会那么做,他现在处境尴尬,也没搞清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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