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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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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惇毕竟是夏侯渊族兄,不无忧虑:“妙才虽勇却乏韬略,况为人粗疏性情急躁,使之驱驰攻杀则可,统方面之任恐非所能。雍凉胡虏皆无谋之辈,故妙才稍可扬威。孟德未加训教,反彰其功广示三军,只怕更增其骄纵之心,日后若遇狡黠之敌,恐为祸自身啊!”

“这倒无妨,等见了面我多多训诫也就是了。”曹操倒没把这事看得多严重,“而今你我皆耳顺之年,难复往昔之勇,子侄之辈虽有可造之材毕竟资历尚浅。唯妙才、子孝年富力强又有威望,理当多多倚重,今后我还要授以更高之职,这也是为大局考虑嘛。”

提到曹仁,夏侯惇一怔,随即从甲内掏出份奏报:“这是子孝从襄阳发的,本欲送往邺城,传至许都被我截了,顺路给你带来了。”

“哦。”曹操甚是关注,仔细观看:原来孙权愤刘备取蜀,又占荆州四郡不还,遣诸葛瑾为使入蜀索要荆州。刘备虚与委蛇,朗言待再取凉州再还荆州,诸葛瑾多次交涉均遭拒绝,无奈空手而回。孙权闻讯大怒,即派五百士卒潜往公安,将其妹孙夫人接回江东。孙、刘的姻亲关系就此破裂,开始反目成仇了。

夏侯惇道:“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大耳贼与孙权小儿终有这一天。倘两家因此动武,可是咱坐收渔利的好机会。”

曹操却不觉乐观,沉吟道:“孙权明晰利害绝非痴儿,绝不会叫咱有机可乘。大耳贼虽无信义,毕竟乃是同仇,两家共御我等。孙权倘若攻之,我军既定关西必南趋之,则刘备不保。刘备覆灭,则我得蜀地,积威之师顺江汉而下,又结荆襄、青徐之众,那时孙权即便夺四郡又岂能独抗?以孙仲谋之见识绝不会与刘备结死仇,就算真动武也必适可而止,再说大耳贼刁猾得很,见势不妙妥协退让也未可知。”

夏侯惇不禁蹙眉:“以你之见,这不是咱的机会?”

“非但不是机会,还可能是祸事。”曹操把军报一抛,捋髯道,“严冬既至,阳春岂远?孙、刘皆精明之人,既已把这恩怨挑破,化解之期恐也不远,形势逼人啊!以我所见,两家媾和之日,无论孙权得不得荆州必将转而伐我。今西征路远,听闻汉中有四固之险,张鲁又善蛊惑人心,恐非须臾可破,倘淮南之地又起兵戈,我军何能援之?防患于未然,当早作准备。”

“向合肥增兵?”夏侯惇自以为悟到了。

曹操却摇了摇头,信手抽过道空白手札,提起笔来写了道军令。夏侯惇侧目观瞧,见簌簌落落只一行半,且无增兵举措,不免犹豫:“这样草率安排行吗?”

“兵在精,不在多;将贵谋,不贵勇。我素知张辽、李典可用,即便不胜当保无碍。”曹操边说边将手札用皂套封好,又用朱笔在套上批了四个大字“贼至乃发”,抬首冲外嚷道,“仲康!速把护军薛悌给我叫来!”

不多时薛悌就来了,曹操吩咐:“江东孙权不可不防,此有密教一封,我命你收之,带二百轻骑速往合肥,与张辽等共保淮南。”

薛悌本酷吏起家,素以刚毅著称,兖州之叛时曾与程昱共保东阿。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道了声“遵令”,接过手札见写着“贼至乃发”四字,问也不问就揣到怀里,又略施一礼,出帐而去。

“这等要紧事你还不细细嘱咐他?”夏侯惇颇感不足,“李典、张辽素来不睦,争争吵吵十几年,要他俩通力合作谈何容易?”

“不睦就一定是坏事?”曹操神神秘秘一笑,“张辽英勇果敢,李典老成持重,乐进坚毅,若能协调好,可抵十万大军。薛孝威乃我信重之人,刚毅不折心思缜密,他自会处理得好。我之用人乃在洞悉心性,焉能有误?”

夏侯惇知他近年颇好吹嘘,默然不语,心下却想——用张辽、薛悌他们固然有理,但委妙才以方面之任就真合适吗?

五斗米道

盛夏的傍晚气候和暖,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把西边的天空染得殷红;而在东边,淡淡的一弯月牙早已升起,在缕缕烟云间若隐若现,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日月双悬的天幕下是一片山林,其间有座平缓的小山头,光秃秃的,架着一堆大柴禾,四周围满了各色衣饰的百姓;他们手中都攥着一片竹简,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所有人皆默不作声,好像在等待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

山头的北侧搭着一座帐篷,帐前两个汉子正用木燧取火,两旁还整整齐齐站着十几人。这些人装束与普通百姓不同,个个披头散发,身披漆黑长袍,足蹬朱履。他们双眼紧闭,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正一守道,修往延洪,鼎元时兆,秉法钦崇……光大恒启,广运会通,乾坤清泰,万事成功……”

过了片刻火引着了,取火之人用它点了一只炭盆,然后恭恭敬敬退入人群。这时帐中款款走出一位长者。此人年逾六旬,身高七尺,方面大耳,相貌伟岸;头戴赤金冠,身披黑色锦袍,上绣伏羲八卦,肋下悬剑、兜囊,右手擎着一支蘸过松油的火炬。

顷刻间,百姓尽皆跪倒,那些黑衣人也不再作声,大家都以崇敬的目光注视这位长者。但见他引燃火炬,既而脚下步罡、口中念咒,左手掐诀,右手紧握火炬不住晃动……如此过了好一阵,他终于停下脚步,踱至柴山边,仰望苍穹,以高亢的嗓音呼唤着:“苍天在上,神明可鉴,吾等黎庶,诚心祈禳!乞三官九府广开洪恩,消业化愆,保吾汉中之民永无灾祸!”呼罢手臂一挥,将火炬抛入柴堆。

他身后那十几个黑衣人也相继点燃火把,列着队伍,一个个都将火把抛入柴山。他们每抛一次,四周百姓就跟着念一声:“消业化愆,永避灾祸。”十几只火把抛完,柴山已燃起熊熊火焰,那殷红的火光仿佛与晚霞连成一片。

老者点点头,忽然张开双臂向百姓道:“燔(fán)柴祈禳,自首其过,天官化业,必降恩泽。还不解脱尔等罪孽,更待何时?”霎时间人声嘈杂,跪拜的百姓一并而起,都把手中书简抛入火中……

这个仪式叫“燔柴”,源自上古,是祭天的礼仪。然而现在这场祭祀却与周礼源流下来的仪式有所不同,每个参加祭祀的人都准备了一只竹简,写下自己平生的过错,通过焚烧忏悔减轻罪业,乞求上天消灾赐福。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是因为祭祀的组织者并非朝廷礼官,而是天师道的祭酒;那位主持仪式的长者便是天师道教主、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张鲁。

张鲁字公祺,沛国丰县人,开汉功臣张良后裔。他祖父张陵原本是太学生,学识广博人品端方,不但通晓儒家经籍,乃至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河洛图谶无所不精无所不长;只因宦官、外戚当道,张陵不愿为官,至蜀中鹄鸣山(今四川省崇庆县西北)隐居,著道书二十余卷,又以儒、道两家之学注释《道德经》,名曰《老子想尔注》,在蜀中广为流传;此后教授弟子,又为百姓医治疾病,民间誉为“天师”,从之者甚众,逐渐成为宗教,号为“天师道”。因从之学道者需供五斗米,所以又被民间俗称为“五斗米道”,朝廷呼为“米贼”。

张陵去世,其子张衡秉承教义,又有巴郡巫人张修参与推行,在蜀中形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宗教势力。张鲁即张衡之子,在父亲死后继续传教。适逢刘焉入蜀,大杀豪强图谋割据,便任命张鲁为督义司马、张修为别部司马,并派他们掩袭汉中太守苏固。张鲁一战成功,诛杀苏固,断绝褒斜谷道(秦岭山脉中连接关中平原与汉中盆地的山谷),却没有回成都向刘焉复命,反而袭杀张修兼并教众,自己占据了汉中。刘焉一门心思在蜀中当闭门皇帝,张鲁割据阻断褒斜道,正好为他断绝朝贡提供借口,索性听之任之。刘焉死后,刘璋继承蜀地,怨恨张鲁不顺,杀了他留在成都的家眷,两家因而反目。惜乎张鲁势力已成,刘璋屡战不胜;西京朝廷也无力征讨,只得授以张鲁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默认了他的割据。

张鲁名为太守,实际上却废除汉家法令,改用教义统治。初学道者皆名“鬼卒”;受道已深者号为“祭酒”。祭酒各领教民部众,部众多者称为“治头大祭酒”,张鲁依靠他们管理百姓。天师道教义讲求诚信,诸祭酒皆筑义舍,置米肉于其中,行路者量腹而取;凡有病者,自书生平之过,祭祀三官'1';有犯法者,原谅三次而后用刑,而刑罚也多为修桥补路造福他人。这些教义虽有些异想天开,但朴实公正,颇受乱世中穷苦百姓的拥护,故而张鲁雄踞汉中近三十载,虽没有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倒也民心稳固太平无事。

不过,现在这场以道治民的美梦似乎快到头了,汉中正面临一场空前的危机。曹操来犯是张鲁早就预见到的,为此他一再支援马超、韩遂及羌、氐势力骚扰关陇,把他们当作缓冲。可如今这一道道挡箭牌都被击溃了,关西之地还是不可逆转地落入曹操之手,他只能与强大的敌人面对面抗争了。

可张鲁又有多少本钱呢?实事求是地讲他只有半个汉中郡,虽然郡治南郑县及西部诸城在他统治下,但中部上庸、西城两县实际却被当地豪强申耽、申仪把持,是割据之中的小割据;至于东部地区更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刘表占据,另设了一个房陵郡,由荆州豪族蒯祺任太守,随着刘表覆灭也变成曹操地盘。与强敌相较,这半个汉中郡不过弹丸之地,虽有秦岭天险为屏障,又能抗拒多久呢?

曹操大军三月初自邺城出发,西进雍州与夏侯渊等部会合。四月兵至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老谋深算曹操没有选择褒斜道,而是西出散关(今宝鸡市西南),进入武都郡境内。占据河池(今甘肃徽县西北)一带的氐族首领窦茂恃险不服,派兵阻路,被曹军先锋张郃、朱灵击溃;又经过一个多月的抵抗,最终失败,窦茂以下部众万人皆被曹军屠杀。

河池的杀戮犹如惊雷震撼了西疆,那些久不顺服的羌、氐势力亲眼目睹了曹操的凶恶,再不敢从中作梗了,纷纷遣使归顺,自此武都全郡皆入曹操之手——而河池与汉中不过咫尺相隔,只要曹军打破祁山东南的阳平关(今陕西宁强县西北),汉中就完啦!

而南面刘璋刚刚投降刘备,各地权力还在交接,尚未稳固;韩遂衰败至极逃往西平,马超已转投刘备,这个时候即便张鲁想临时结盟都无人可寻。强敌不久将至,汉中人心惶惶,莫说寻常百姓,就连最忠实的教众也坐立不安,倘若曹军杀来将会何等下场?该不会与窦茂一样吧?无奈之下张鲁只得一面增兵阳平关,一面召集各部大祭酒在南郑汉山举行燔柴礼,祈求保佑,安定人心。

现在,这场庄严的祭礼结束了。腾腾火焰似乎驱走了人们心中的忧虑,那些忠诚的教众围着火堆手舞足蹈,有的高声歌唱,有的念咒祷告。他们早已习惯天师道的统治,也安于这种统治,深信只要遵守教义诚心祷告,无所不能的神明就会降下福泽庇护他们。但是望着红彤彤的烈火和载歌载舞的教徒,身为教主兼汉中之主的张鲁依旧心绪不宁。祭祀天官能不能解除兵祸,他心里最清楚!

“师尊……”一声呼唤打破了张鲁的沉思,回头观看,不知何时三个黑衣祭酒已悄悄凑到他身后,乃是功曹阎圃、从事李休以及他的三弟张愧:“你们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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