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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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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曹植感觉浑身的血仿佛被抽干了,登时僵立,“父王要我妻自尽……”

刘廙哆哆嗦嗦卷好诏令:“君有令,臣不敢不办。”

曹植虚脱般倚在柱上——我已不想再争,也无力再争了,父王为何没完没了?儿媳都不放过!还有半分父子之情吗?但转念一想随即了然,一者崔氏干预宫闱之事,再者她是崔琰的侄女,崔琰已被逼死,父王怎愿留一个与他有仇的儿媳?但夫妻情重怎忍割爱?

刘廙也知不近情理,但怎奈何?不愿在这悲怆之地逗留:“明日一早大王将派人来验尸,在下告辞。侯爷多保重!”不等他施礼接诏,把诏令往他手中一塞,叹息而去。

曹植攥着那冰冷的诏书,在院口愣了好久,才想起现已近二更,自己与妻子共处的时刻越来越少了,可这事怎么跟她说呢?院中再无一人,他踉跄行至席前,拾起盏酒,也不管谁喝一半的,仰脖灌了下去,只想暖暖寒了的心;抬头又见,侧室陈氏慢慢从堂柱后走出来,也是踉踉跄跄、满脸泪痕。

“你、你们听见了?”

陈氏点点头,越发泪如雨下。曹植快步奔入堂中,却不见崔氏倩影,不禁喝问:“我妻呢?”陈氏泣涕难言。他又跑出来欲奔后堂,哪知方至二门,众侍女仆僮齐刷刷跪倒门口,阻住他去路。

“让开!”曹植抬腿便踢,“我要见夫人。”

众仆人任他责打就不闪开,陈氏从后面抱住泣道:“夫人有言,她趁早上路,不再见您。让我们告诉您,千万莫以她为念,今后谨慎侍父,孝悌待兄,保重前程要紧!”

“她不能死!我要见她!”曹植狂吼不已——他与崔氏虽未养下子女,但结发夫妻相处和合,实是伉俪情深。

一个侍妾抱着曹植的腿,哭道:“夫人不愿让您见她自缢之状,愿留美貌于君心。王命不可违,何苦强之?”还有难处没法说,大王的脾气都知道,崔氏不死曹植便是抗令,非但他好不了,这府里人都倒霉。儿媳妇都忍心逼死,奴婢如何下场?天都快塌了,不为主子也得为自己活命啊。

“我不能让她死!我去求父王,你们拦住她!”曹植把诏书往地上一扔,撒腿奔出院子。

夜色已深,邺城大街寂静无声,堂堂临淄侯徒步奔行,一路向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至东夹道便门前,宫门早闭,今晚连个守门的兵士都没有。曹植奔上前去使劲捶打:“开门!速速开门!”连敲二十余下,里面连点儿动静都没有——知子莫若父,曹操算定他得来,能让他进去吗?

拍了半天毫无反应,曹植急不可待,又顺着宫墙咬牙南跑,过了好几道街巷,绕至东西大街,来到王宫正门时已冠带歪斜汗流浃背,木屐都折了——从城东侯府到司马门,将近四里地啊!

不但司马门关着,连东掖门都关着。正门必有兵士把守,见蹿出一人都感惊愕,兵刃都抽出来才辨明是临淄侯,立时跪倒一片。

“开门!快开门!”曹植顿地怒吼。



校甚为难,奏道:“大王有令,今夜所有宫门概不开放,任何人不准入见。还请侯爷见谅。”

曹植双眼冒火,情急之下抢了他肋下佩剑,直抵他胸膛:“快快开门!不然我杀了你!”

那小校快急哭了:“侯爷别这样,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开!前番您私开司马门,公车令被大王斩首示众,今天若再开门,大王非把我们都宰了不可!您行行好,给小的一条生路吧!”

“唉!”曹植无可奈何,把剑一抛继续前行;跑了一阵,见西宫止车门照样紧闭,卫兵见他来都纷纷躲避;西掖门更别指望,自两年前严才叛乱这门再不开了,西夹道堆着杂物,都快封死了;再往前就是西苑,青琐园门也关着,折腾半天卫兵知道了,早躲进街对面营房了。东墙到西苑又是二里多地,折腾个把时辰了,曹植冠带都丢了,披头散发,再没力气,瘫倒在地,抬头望着宫苑深处的铜雀三台——曹操本性节省,无宴会时铜雀台只点几盏孤灯,今夜连孤灯都没有,黑黢黢的高台楼阁宛如三个无情巨人,在月光下只有一丝轮廓。

“父亲!开门啊!让孩儿进去,求求您了!”曹植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乌云遮蔽了月亮,铜雀台也望不见了,四下一片漆黑。曹植张牙舞爪乱摸一阵——这黑夜如同他的遭遇,浑然无尽头。突然天上一个霹雳,紧跟着暴雨倾泻而下,连他的呼喊声都淹没了。一群家仆和士兵举着蓑衣、油伞摸黑赶来:“侯爷!别这样!快回府吧!”

回府?怎么回去?回去眼睁睁看妻子自缢吗?

他死活不走,其他人也没办法,给他打着伞,自己却不敢用,在冰凉的秋雨里淋着。曹植终于哭出来了,伏在宫墙上死命捶打,似要打出个洞——他恨这宫苑,这高高厚厚的宫墙才是罪魁祸首!它阻断了父子情,破坏了手足情,扯断了夫妻情,全都怨这隔绝人性、自大癫狂的宫殿,仿佛住进去的人就会变成冷血的恶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不动了,喊不动了,也早哭不出了,呆呆伫立在宫墙下。雨渐渐停了,东方天际也露出了一缕晨光,曹植终于承认,他拯救不了崔氏的性命,谁都逃脱不了父亲的安排。曹植只知自己不幸,却不知他父亲这一夜过得也不平静。

曹操了解儿子性情,料定他必要来,所以这晚根本没在铜雀台,而是回了后宫——或许他也不忍听见一丝曹植的惨呼吧。平心而论他至今仍喜爱曹植,但感情不能成为权力的阻碍,要稳固曹丕的地位就必须打击他;而打击他也不是目的,是做给那些以为曹植奇货可居的人看,死灰尚可复燃,要在死灰上再浇盆水。

不过他良心仅止于此,对儿子尚有感情,对儿媳却无丝毫怜悯。崔琰已经杀了,这个儿媳与自己有杀叔之仇,即便曹植为嗣,也不能容她当太子妃,何况曹丕为嗣?她也只配充当一枚棋子了,好在没生儿女,死了倒省事。

曹操自午后与杨沛密谈,又接见刘慈,安排了诛赵、卢之事,等候回奏又派出刘廙,一切都忙完已是早过初更时刻;只草草进了碗粥,便昏昏沉沉回转东宫后院。他先前不信鬼怪之说,但最近不知是年迈改脾气还是听方士讲故事讲的,竟有些犹疑,在经过温室殿之时不禁加快了脚步,似乎是怕赵达、卢洪那两个小子的灵魂作祟。

魏王要回后宫楸梓坊,寺人严峻早告知卞氏夫人,卞氏备下几样小酌之物,点上艾草,又命人准备盥洗之物,早安排妥当了,叫严峻坊外迎接王驾。曹操走到一半却犹豫起来——不妙!今夜我倘在卞氏处下榻,不言儿媳之事未免过分,也伤及夫妻情分;若言及此事,她与崔氏婆媳尚睦,又疼爱植儿,不免要向我啼哭求情。别人求情倒也罢了,卞氏乃是丕儿之母,日后有母仪之分,我既不能开恩又不便斥责卞氏,这事倒难办得很。

正在踌躇之际,又闻请驾之声:“臣妾参见大王。”

曹操扭头望去,侧室王氏带着两个小侍女从阴暗的花丛间走过来——她虽年近四旬,却知书认字,在众妻妾中学识最高,又谨守宫闱温柔体贴,曹操对她别有一番情愫,惜乎未养下一男半女。

“天色不早,你还没歇着?”曹操的口气格外和蔼。

王氏道:“今夜有些闷热,臣妾在园中走走。”

曹操分明从她眼角瞧出丝苦涩,心下了然——是啊,别人即便无寡人宠幸,有儿有女说几句贴心话也是好的;她不惑之年没个孩子,宫外又没亲戚,何以打发时光?只能在园中对月叹息。

“大王不去夫人那里吗?”按理说魏国既已建立,相对魏王就应有王后。但曹操情况甚是特殊,他原配夫人丁氏居于宫外,多年来他想尽办法想请她回来,可丁氏愤于曹昂之死就是不依;曹操又不肯写休书,就造成后宫无主的尴尬。既没王后便只能按公侯之制,皆姬妾之流,若提及“夫人”便指卞氏,虽无嫡妻之名,却有嫡妻之实。

“天色甚晚,不打搅她休息了。”

王氏笑道:“那请大王早早安歇。”

曹操依旧摇头,扶着严峻的肩膀当了拐杖,往前凑两步道:“你为何不请寡人到你那里?是怕夫人妒忌吗?”

王氏受宠若惊:“臣妾倒不是怕夫人妒忌,但望大王保重贵体。既然大王垂爱,臣妾何敢辞焉?”

“寡人不去……你那里太冷清。”

这话刺痛王氏之心,眼泪差点儿下来。曹操在她肩头拍了拍道:“别难过,有你的。就冲你真心真意疼寡人,终究会有你的……你替寡人转告夫人,今晚我去陈姬那里。”说罢扶着严峻缓缓而去。王氏莫名其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陈妾是曹操所有宠妾中最年轻的,也是容貌最美的。她虽是丫鬟出身,却随着赵氏学了不少歌舞,自杜氏年纪大了以后就数她最红;前两年产下一子,当即被封为高平亭侯,就是曹操最小的儿子曹幹。陈妾显然没想到大王今晚回来,她早卸胭脂钗环,快就寝了,得严峻禀报从榻上跳起来,赶紧招呼奴婢洒扫、焚香。曹操却不待她迎接,不声不响进来了:“不必麻烦,寡人不是说过么,香薰之物别多点,节俭为上。”

“诺。”陈氏虽这么说,心下却不以为然——老爷子宠她,口上说说就是了,惩治谁也不会惩治到她头上。再说这香不是宫中之物,乃临淄侯之妻所赠,清河崔氏河北名门,还在乎这点儿香?

陈氏殷殷切切:“奴婢这些天一直思念大王,听闻大王常跟那帮方术之士一处,那有何意趣?”以往撒两句娇,曹操势必眉开眼笑,今天却不然,曹操爱搭不理,悄悄走进偏室,“大王要看幹儿吗?”

曹操不答,借着烛光凑到曹幹榻前,这孩子不足三岁,身子倒很壮实,躺在绣榻上,嘴里还含着拇指,睡得可甜呢。曹操微微一笑,不忍吵了他,又悄悄退出来。

陈氏面对菱花画眉抹粉,曹操却道:“不必了,把奴婢都打发了吧。寡人今日处置政务太晚,不便回西苑了,就在这儿凑合一晚。”说着已自己脱去冠冕、外衫,和衣倒在陈氏榻上。

陈氏见他搪塞,心中不悦却不敢触怒君王,过来斜靠在他身边。曹操轻轻推开她肩:“已近二更,早早睡了吧……对了,明早寡人约左慈等人研修采气之术,你四更天一定唤我起来。”

“四更天?也太早了吧?”

曹操不解释,合眼睡了。陈氏可为难了,他大马金刀榻上一卧,自己连睡的地方都没了,又不敢再叫奴婢,自己动手从偏室取来一张下人的卧榻,又怕误了四更时辰,倚着不敢睡,心下暗暗埋怨老头子霸道——她岂知自己大限将至!

曹操哪里睡实?合眼暗自思量——这妇人年纪尚轻涉事不多,但干涉立嗣罪无可赦,玹儿年纪还小,日后长大曹丕记恨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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