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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采虽高却无鸿著,若修成此书连他也不及我了。”
王昶不无忧虑:“府邸著书,大王不会说太子坐抬声价吧?”
“那倒不妨。”司马懿脑筋转得极快,“咱给大王也撰一部书,昔日大王不是欲将兵法、教令等编成一套……”
“《孟德新书》。”曹丕接过话茬,这书名中有魏王名讳司马懿不便明说,“这提议极好,我修一部书,再给父王编一套书,大长我王家脸面,父王必定高兴。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干脆上书明言,再调荀纬、王象相助执笔,叫仲长统也来帮忙,花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修成。”荀、王皆文苑雅士,自王粲等人过世后就数他二人名气最大。说到这里曹丕不禁想起吴质,昔年他受封五官将时曾约会众文友去南皮郊游,想来当日同去之人阮瑀、刘桢等皆已亡故,只剩他和吴质,而且自四年前邺城分别再没相见,虽然如今身边有陈群、司马懿为谋主,但他最信任的还是吴质,该写封信问候一下才是……(曹丕《与吴质书》,史上著名的文论书信)
正思忖间朱铄禀报:“有客求见。”
曹丕不禁蹙眉:“宾客一律不见。”却见朱铄神色怪怪的,料想来者必定甚奇,忍不住问道,“是谁?”
“主簿杨修。”
“啊?”诸人面面相觑,“他来做什么?”
“好个胆大妄为的杨德祖,有趣得紧。”曹丕站了起来,“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开门迎客!”
谁人不知杨修亲睦曹植?昔年曹操考较二子,杨修三番两次暗中帮助曹植,还曾作答教十条,与曹丕恩怨甚深,他怎会“自投罗网”?曹操禁止接待宾客,但似杨修即便接待也无结党之嫌,曹丕实在对他来意感到好奇。府门大开,仆人掌上明灯,鲍勋、司马懿等人都藏身屏风之后;眼见杨修款款而来,曹丕步出正堂,降阶相迎——这面子可不小。
杨修未穿官服,身披锦衣,头戴幅巾,足蹬木屐,儒生打扮;他怀里还抱着只狭长的檀木匣,长四尺,宽半尺,厚有两寸,一见曹丕降阶,忙跪下参拜:“微臣叩见太子,恭祝太子福体康泰。”
“稀客!稀客!”曹丕笑容可掬双手相搀,“德祖赏光荣幸之至,何必施此大礼?快快请起。”他历练多年,又常遭父亲挤对,这假扮笑脸的功夫实是青出于蓝更胜乃父。
“不敢,不敢。”杨修不劳曹丕搀扶,自抱木匣起身。
“德祖来得好,我正想找个人畅谈文苑之事。堂上请!来人哪,奉茶……”这便是曹丕高明之处——不与你说正经事,也不问你为何而来,顾左右而言他,你憋不住自己就说了。
果不其然,杨修道:“微臣此来非是为文苑之事,倒是想与太子论论武事。”
“论武?”曹丕憨笑道,“近来我参与政务,闲来归府不过琴棋书画坐谈风雅,已久疏征戎。论武该去寻鄢陵侯,哪日若得良机,我兄弟一起行猎,你不妨同去。”
杨修听他一句瓷实话没有,心下暗忖——这位少主实比大王更难伺候,大王喜怒无常但总还给人一个机会,曹丕却把人捧得高高的,直到把人推下去活活摔死,心机可怖啊!想至此再次跪倒,双手捧起木匣:“臣有件礼物进献太子。”
“不好吧。”曹丕又扮为难之色,“身为储君无端受宾客之礼,实是有违厚道。”他避重就轻,不提招父王猜忌,只说有违厚道。
杨修却道:“此物配与太子最是相宜。”说着轻轻打开木匣,却不取出,高高举过头顶。
那物件长约三尺,在灯光照耀下竟灿灿生辉——难怪杨修不敢拿它在手,原来是把宝剑。曹丕眼前一亮,不禁取过观看,此剑乃纯钢打造,剑身隐隐有一层密纹,纹路均匀有如鱼鳞,剑锋侧刃薄得犹如绢帛,却锋锐无比,剑柄还嵌着一颗幽蓝的宝石;用手指轻轻一弹,其声响彻大堂,嗡鸣之音绕梁不绝。此剑精良绝不亚于倚天、青釭。
“好剑!”曹丕大赞,心中喜爱却又为难,收他的礼稳妥吗?
杨修抛下木匣,起身道:“我弘农郡有一隐士名唤王髦,此人不喜仕途,唯好铸剑,这把剑是他花费十年心血才铸成的。太子请想,十年之工啊……”
曹丕脑子不慢——曹冲病死我始立争储之志,至今亦是十年。
“十年铸一剑,当视若珍宝,他却把剑交与了我。我问其缘故,他言说,剑乃君子之物,至尊至贵,人神咸崇。鱼肠剑不遇勇士专诸无以千古留名,辘轳剑不入秦皇之手无以扬威四海。故而王髦把剑交我,请我代寻一位堂堂君子献上此剑,方不负他十年铸剑之苦。”
“德祖过誉了。”曹丕眼中观剑,心内却思——莫非他也欲转而投效我?
“在下思忖,剑乃君子之器,虽贵重亦必藏之不露。须知宝剑出夺人命,群小悚然,万夫披靡!君子爱人以德,非惩治大奸大恶之徒不动太阿。不用其剑便能以德服众,不用其利便可诛心御敌,这才是君子至高境界。”
曹丕总算明白他用意了,不禁微笑:“此言甚善。”
杨修连连作揖:“想太子执此十年铸成之剑,自是威力无穷。但剑术之上乘乃在意有剑而手无剑,草木尽可为剑,德行亦可为利。望太子恢弘圣德,上奉君王,下和兄弟,日后秉承大王之志,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泽流于世,方不误这十年铸成之剑!”
曹丕沉吟半晌,干脆把话挑明:“这话是子建叫你来说的?”
“非也。”杨修第三次跪倒,“太子与临淄侯乃同胞骨肉。微臣乃与临淄侯相厚,又敬重太子,情念所致发此慷慨。无太子之恩养,临淄侯无以享富贵;无太子之厚赐,临淄侯无以遂其志。只要太子与众兄弟愈加亲睦,时时关照不生猜忌,兄弟一体同心同德,便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微臣赴汤蹈火又怎能辞?”
“好一把宝剑!好一位良士!子建能结交到你这等朋友,真不枉此生,连我都羡慕。”曹丕竟对杨修生出爱惜之感——人之境界有高有低,似孔桂那等人,见势不妙改弦更张,先为自己考虑,越发叫人瞧不上;杨修却以大义感召,为曹植求情,反而越发显得情意深重。加之他弘农杨氏四世三公,杨震、杨秉、杨赐、杨彪皆是国之股肱,素为士人景仰。如今献上宝剑慷慨陈词,有情有义有胆有识,曹丕能不爱吗?
“太子过誉,臣不敢当。”
“这把剑我收下,德祖之言我也铭记在心!”曹丕屈身相搀。
“谢太子垂爱。”
“我与子建、子文本无芥蒂,皆情势所逼。今既得副储之位,自当补手足之情,似你等筹谋之辈更何足道,大可放心。”曹丕总算说一句良心话。
“臣斗胆,替临
淄侯谢过太子。”
曹丕把玩这宝剑,又道:“我素知子建其人,最是温婉良善。但别的兄弟未免……”话说一半自觉失口。
杨修心思缜密,听这半句便已明了,笑道:“太子莫非忧虑鄢陵侯领兵之事?”
曹丕不作声,便是默认。
杨修拱手道:“大王以鄢陵侯统兵未尝不是一片苦心,军中老将多有亡故,若能提携鄢陵侯成一代名将,日后不啻为太子一条膀臂。太子明德孝悌,此中关节无需在下多言,当此时节只可促成其好,不可忤上之意。”
“确该如此。”曹丕虽这么说,心下却想——二弟与三弟品性不同,胆大妄为刚毅好勇,此人极难驯服,以他做膀臂连想都不敢想。
该说的已说,杨修不愿淌太深,随即起身告辞。曹丕一手持剑,一手挽着杨修,亲自送至府门,想招呼他常来,又恐父亲猜忌,只道:“话已说明今后无需多想。有你这等宾客来访,我高兴至极;有你这样的益友在子建身边,我更是放心!”杨修连连摆手,微笑而去。
曹丕回到堂上时四个属员已从屏风后出来了。司马孚赞不绝口:“好个杨德祖!不但口才好、智谋高,学识也是一流。”
司马懿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方才杨修所言极是,太子确实不该有违上意。鄢陵侯领兵本是兄弟芥蒂,倘若太子从中作梗,那便成了父子之隙、君臣之隙。”
“既然你与杨修
都这么说……”曹丕轻捻胡须,“好!我明日就上书,鼎力支持子文领兵。我要喊得比谁都响,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信赖兄弟!”
“太子胸襟广阔,社稷之福。”四人一齐施礼。
“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善为国者,内固其威,外重其权!既无法阻止子文为帅……”曹丕将宝剑往桌上重重一放,“替我转告陈群,请他表奏夏侯尚出任参军!”
曹操、曹丕父子最终达成一致,以鄢陵侯、北中郎将曹彰行骁骑将军事,任命夏侯尚为参军、田豫为长史,发中军及乌丸校尉阎柔、平虏校尉牵招等合计四万兵马至幽燕平叛。时至建安二十三年四月,曹军抵达易水南岸,已与乌丸叛军近在咫尺。
曹彰与田豫、夏侯尚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商议军情——自离开邺城便是如此,天不亮启程,日落才扎营,根本不升帐议事,有话路上说,早到一天是一天,曹彰就这急脾气!
好在他是王子,将士随他出征都觉脸上光彩,也不敢提什么意见。田豫久在北州又分管军报,时时不离他左右,汇报军情:“昨有细作得闻,能臣氐此叛固是不服我国管束,然其背后亦有鲜卑阴谋煽动。鲜卑部今有轲比能、步度根两部,轲比能强而步度根弱,步度根有一兄长名唤扶罗韩,与能臣氐私交甚笃,欲拉拢他叛汉归胡,扩充实力抗衡轲比能。所以咱们明是与乌丸交战,实是与鲜卑争斗。”
曹彰冷冷一笑:“管他什么乌丸、鲜卑、匈奴,我看都差不多。霍去病封狼居胥,窦伯度燕然勒功。对付他们就一个字——打!”
夏侯尚听这话茬不对了:“侯爷您……”
“嗯?”曹彰瞪他一眼。
“将军!”夏侯尚赶紧改口,“将军此来是平叛,不是远征塞外,天下未宁南寇尚在,不能与北虏结怨。”
“我知道,不用你说!”曹彰咄咄逼人,“若不打得他们心服口服,何以一劳永固?仗还没打你先说泄气话,留神我赶你回去!”
“是是是。”夏侯尚不敢违拗——曹丕派他来既是协助曹彰,也为从旁窥伺,设法分曹彰之功。可他真到军中才知不好办,曹彰桀骜不驯,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士卒也都处心积虑巴结这位王子,他根本左右不了情势。
说话间易水遥遥可望,夏侯尚请示:“此处临近河岸地势开阔,我军正可扎营。”
“扎什么营?渡河!”
“啊?”夏侯尚直吐舌头——这些天都没好好歇过,到敌人眼前还大大咧咧的,不吃不喝不休息,一竿子捅到头,有这么打仗的吗?
田豫也道:“将军不可莽撞,易水北岸乃叛军横行之地,我军至此他们早已得知,理当扎营结阵在此顽抗。今反不见敌踪,必是对岸山林之后设有埋伏。”
“管他那许多?拼死一战破敌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曹彰这几日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一路憋着劲,好不容易赶到这儿,还能再等?
夏侯尚苦口婆心:“批亢捣虚,形格势禁,方为上策。当以我制敌,不可以我就敌。渡半而受敌,此兵家之大忌!”
曹彰却道:“临出征时父王曾嘱托,‘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今既受命平叛,当速战速决报效朝廷,岂可畏缩不前长敌锐气?乌丸、鲜卑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