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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转天一早便传来消息,十常侍率亲信反攻蹇硕,郭胜趁乱手刃了蹇硕。至此,皇宫中的内乱总算是结束了。
非常之时不循常礼,众人也未更换朝服,保着何进再赴皇宫。
这一次羽林军尽皆放下武器,十常侍、七署将领、上军两司马都在宫门口跪迎。诸士人这些天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直到这一刻才算醒来,何进也是喜笑颜开。
现在的十常侍已是寄人篱下,生死存亡皆系于何进一念之间。张让匆忙爬到何进脚边,抬起头笑道:“大将军,这些天我们一直暗地里保护着太后娘娘和皇上。她们母子俩好极了,您不必挂怀。”
新帝尚未登基,他就已经口称何后、史侯为“太后娘娘和皇上”,谄媚之意不言而喻。而何进毫无心计,听了十分受用:“快快请起,你们都是诛杀蹇硕的功臣啊!”
袁绍在后面听见,眉毛都立起来了,方要说话,曹操一把拉住他,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先定大位要紧。以后咱再收拾这帮奴才!”袁绍这才稍稍息怒。
张让、赵忠也都一把年纪了,毕竟官拜中常侍,实指望傍着刘宏后半辈作威作福富贵无边,哪知他性命不长久,连累他们在何进跟前低三下四犹如家奴。赵忠现在还领着大长秋之职,在前面引路,那几乎不是走而是爬,好不容易把大家带到嘉德殿外,累得直喘粗气,还得抬头禀报:“大将军,大行皇帝梓宫在此。”
所有人行罢三跪九叩大礼,小黄门这才打开殿门。
诸人一看,无不惊诧:满殿悬挂素白幔帐,光镜之物皆已遮蔽,大行皇帝刘宏换崭新龙衣停于榻上。小棺大椁两敛俱全,暂安置在殿角处。六个桌案上设摆着东园秘器、金银酒具、璋珪琮环、弓矢箭囊、鼎釜甑杯以及刘宏生前喜欢把玩的物件,三十丈的牵车白练叠得整整齐齐置于托盘之上。后面陪葬的编钟、大钟齐备,朱漆粉刷一新,虡文分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皆按礼制。灵位安排已毕,香炉不绝,灯火长明,随侯珠、斩蛇剑、天子六玺列于供桌,最显眼的就是当中明晃晃镶金角的传国玉玺!
何进不明其礼,身后站的侍御史孔融不禁赞叹:“何人安排梓宫之事?万事齐备皆有章法啊!”
张让赶紧凑到跟前,哭泣道:“奴才等深感大行皇帝之德,生时未能全心侍主,便越俎代庖先行此事,望大将军与诸位大人包涵。”他一哭,后面跪着的十常侍纷纷落泪。即便他们坏事做尽,此情此景还是让人看着心酸。
这时有黄门来报,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司空刘弘、车骑大将军何苗已率文武百官进宫,入南宫玉堂殿候驾;御府令、内者令已经散发白衣吉服。
曹操闻听忙问那名黄门:“骠骑将军董重可到了?”
“还没有。”
曹操朝何进忙使颜色,何进这次倒是准确会意:“快叫董重来,一起操办丧事。一定得来!”
赵忠见状,便抹着眼泪爬进殿中。施罢大礼,从贡桌上取过传国玉玺,高举过头顶慢慢退出,转身跪倒,奉到何进眼前:“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将军速奉新皇帝正位。”
何进懵懂道:“是我外甥吗?”
他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皇帝乃是天子,父亲尚且称为上皇,哪里能开口称什么舅舅外甥的?私底下说说也罢了,大行皇帝灵前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大家知其愚鲁,谁都没有提什么,十常侍的段珪、毕岚搀扶他接驾就位,诸人纷纷退往南宫更衣。
曹操感觉有人拉他衣袖,回头一看是曹纯。曹纯把他领到嘉德殿西侧荒僻处,那里卷着一扇草席。
“这就是蹇硕。”
曹操深吸一口气,抖胆掀开了草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晃晃的孝服,他没有戴冠,白巾包头,胸腹血淋淋的两处刀伤,将白衣染成了红色。那张桀骜不驯的宽额大脸已经惨白,嘴角下垂,两只凶恶的眼睛没有闭上,直勾勾望着苍天。
“你叫我看这个干什么?”曹操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尸体。
曹纯似乎有些怜悯:“张让他们说瞎话,一切丧葬之物都是他亲手操办的,他还穿了孝服……蹇硕是个忠臣!”
曹操冷笑一声:“哼!忠臣怎么了?他不死就得咱们死!”
曹纯垂手合上蹇硕的眼睛,叹道:“其实皇上遗诏是要传位于……”
“闭嘴!”曹操赶忙打断,“你昨天那个瞎话算不了什么,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古至今这样的事多了。别瞎想了,快走吧!”
曹操带着曹纯快步离开,忽听后面十常侍的几个人在议论:“蹇硕是国贼,得把他的头割下来献给大将军。快叫小子们去办!”虽然曹操刚才训教了弟弟,可还是回头望了那忠臣最后一眼……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三月,汉帝刘宏驾崩,终年三十四岁,在位共计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中,前有王甫擅政乱国,中有十常侍鱼肉百姓,后有黄巾之乱。民生凋敝,忠良蒙难,奸邪为官,豪强横行。刘宏死后谥号“灵”,是为汉灵帝——好乱不损曰“灵”!
何后之子“史侯”刘辩继位为帝,是年一十七岁。改元光熹,以何后为皇太后,封皇弟“董侯”刘协为渤海王。皇太后临朝为政,晋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第十四章 汉灵帝的身后事
【斩断旧情】
天子大丧最是繁琐不堪,文武百官所行事务皆有礼制:太尉上谥读策,司徒率先领丧,司空、将作监理器物,太常司仪传哭号,宗正礼待诸侯,大鸿胪奉迎九宾,太仆监造丧车,大司农典算支钱,光禄勋、卫尉守卫梓宫……简直把所有人折腾得四脚朝天。
莫说朝廷大臣了,各地诸侯王也要千里迢迢进京奔丧,甚至洛阳城的百姓也得跟着披仨月白袍子。
在京官员不论品级五日一会临,太后、皇帝刘辩、渤海王刘协也得跟着陪哭谢丧。每隔五天折腾这么一次,这三个月过去,到汉灵帝刘宏下葬邙山文陵的时候,太常卿再传令喊哭,无论王公贵胄还是文武官员,所有人都已经眼泪流干,只剩下捂着脸哑着嗓子干号了。
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下葬后的第二天,朝会上就爆出惊天大事。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会同三公一同上奏:“孝仁董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收受官员珍宝贿赂,悉入西省。藩后故事不得留京师,舆服有章,膳羞有品,请永乐后迁宫本国。”董太后的一生可谓三起三落。她本是解渚亭侯刘苌之妻,乃普普通通一个藩妃,因为丈夫早丧,与独生子刘宏相依为命。
后来汉桓帝驾崩,窦家外戚选她儿子当了皇上,母子分别依依不舍。原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却托了王甫、曹节这两个宦官的福。宦官诛灭窦氏,她才喜从天降,名不正言不顺地到洛阳当了太后。作威作福卖官鬻爵,敛财挥霍欺压忠良,她儿子每一样暴政背后都有她的影子。实指望养儿防老,不想白发人反送黑发人。也怪她自己糊涂,非要撺掇儿子在临死前废长立幼,结果蹇硕被杀遗诏作废,刘辩登基为帝。何家成了正牌外戚,董太后可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难舍难分地与宠爱的孙子分别,再次回到那离开近二十载的河间旧宅。
她的车马刚离开洛阳,何进就派袁绍、曹操等人包围了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皮之不存毛之何附?董重倒是明白事理,自己把毒酒一灌,万事了结。三天后,董太后在回河间的路上暴亡,渤海王刘协徙封陈留王。但据传说,她是被车骑将军何苗派人鸩杀的。
至此,一切干扰何家主政的障碍全部扫除。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刘宏这个昏君太招恨,天下的叛军似乎是故意与他过不去。他活着的时候各地叛乱天天打仗,等他一死叛军竟也都随之覆灭了:
凉州匪首王国,与皇甫嵩作战连连败绩,最终内部瓦解,王国为其麾下韩遂、马腾所杀。韩马二人又胁迫汉阳名士阎忠为首领,阎忠不允忧愤而死。从此韩遂、马腾不能相容,他们彼此攻杀势力衰退,后来不得不龟缩于西凉,不敢再踏入关中一步;
西南方面,益州刺史郤俭被黄巾所杀。当地州从事贾龙、犍为太守任歧招募乡勇抗击反贼,经过几个月的战斗,终于将黄巾首领马相杀死。朝廷新任的益州牧刘焉等人进驻绵竹,蜀郡等地的黄巾余党也很快被肃清;
东北方面,张纯、张举勾结乌丸的叛乱逐渐走向末路。虽然幽州刺史刘虞与骑都尉公孙瓒在征讨策略上发生分歧,但经过几番争执,两个人还是一刚一柔联合起来。公孙瓒以武力大败张纯,刘虞则募斩其首级,张举势穷悬梁自尽,至此幽州戡乱初步告捷。刘虞被提升为州牧,并遥尊太尉;公孙瓒也被提升为降虏校尉,兼任长史;
河内方面战事同样告捷,朱儁在河东仅仅招募些杂兵,就把进犯司隶的黑山军打得团团转。这些农民军久战不利士气低迷,最终撤退到深山老林,并派人入朝求封。承诺朝廷授予他们首领官职,他们便不再兴兵作乱;
青徐之地的黄巾主力多达二十几万,却是同样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袁绍将他们击散回朝后,徐州刺史陶谦、东海相薛衍又逐个击破。沿海之地有骑都尉臧霸处置,他招揽了吴敦、尹礼等一干地方豪强各自起兵,没几日的光景就将流窜山岭沿海的黄巾游寇消灭光了;
并州方面,丁原戡乱也颇有成效。匈奴叛军见进不能取,只得退回北疆,扶立了须卜骨都侯充当伪单于。休屠格部更惨,几仗打下来,被前将军董卓收编了一大半,余下的逃出塞外重拾游牧生活。白波军方面,首领郭太战死,其手下韩暹、李乐、胡才等辈才力不及,只得退居白波谷紧守。至此,并州之乱也算大体平息了。
平乱之事处处得胜,各地战火纷纷熄灭,一时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真有点儿新君登基天下太平的迹象。仗不再没完没了的打了,专门负责平乱的西园校尉的八个营也就无用处了,朝廷逐步裁军,这些部队只保留了三分之一。
曹操担任典军校尉,原来头上还有一个上司蹇硕,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至少还是在讨论战事。如今蹇硕也死了、仗也不打了,屯守京师本就有北军,他的这些杂兵其实已没有实际意义,随着裁军的进行,他的部曲(私人武装)也越来越少。特别是刘宏生前组建的西园骑被勒令解散后,皇家园林不再供军事使用,诸校尉连议事的衙门都找不到了。
曹操等人见状,也无心操练兵马了,干脆万事都推给各自的司马,自己到幕府闲坐,与大将军的掾属已一般无二。
何进是一个不错的外戚国舅,憨厚、善良又讲义气,但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将军。莫说处理政务没有主见,奏章上的字都认不全。好在幕府之内全是高参,长史王谦统筹机要、蒯越掌管人事,诸曹掾属各司其职,大将军府俨然一个小朝廷。何进每天只需签署机要,剩下的时间与袁绍、曹操这帮闲人畅谈国事就可以了。
虽然现在大局安定,但袁绍、何颙等人还有一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党锢的帮凶张让、赵忠,以及以他们为首的十二个中常侍还在。可何太后临朝之后,仅仅处置了夏恽与封谞;对于剩下的十个人,不但不追究罪过,竟然还肯定张让等人的护驾之功,把他们也归入了功臣行列。
自从大丧完毕,袁绍就一直在何进耳朵旁絮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