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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辛小
自从大丧完毕,袁绍就一直在何进耳朵旁絮絮叨叨,不停地劝他诛杀十常侍,而何进却犹犹豫豫不肯决断。这样的情景曹操已经见了无数次,今天又是这种情况。
“大将军,宦官一事您还是没有决断吗?十常侍祸国殃民已久,现今前朝弊政皆除,朝廷广招贤才为官。若不除掉这些祸国小人,何以安士人之心?雪黎民之恨?”袁绍已经反反复复说了半天。
何进的表情有些木讷:“本初啊,我不是说了嘛,此事得要太后同意。可是她不同意啊!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太愿意这么办。”
“为什么?”袁绍一皱眉。
“想当初我何进不过就是一个杀猪的,要不是张让举荐我妹子入宫,哪有今日这一身富贵?说不定我现在还在南阳集市上磨刀子呢。”何进的表情憨得可爱,“本初贤弟,莫看你官没我大,可是吃的苦可没有我多。你是公侯世家,我是屠户世家,这是不能比的。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有恩不报已经很过分了,回手再把人家杀了,这说得过去吗?”几句大白话竟把巧舌如簧的袁绍噎得不知说什么了。
曹操与王谦、蒯越捂着嘴笑了半天,王谦道:“现在不要议这件事了。目下还有两件要事急需处置。一件是匈奴单于於夫罗在京请兵平乱,一件是董卓拥兵自重屯驻并凉,这两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曹操也道:“没错,这说是两件事,其实也是一宗。於夫罗本应继承单于之位的,现在匈奴叛军另立了一个伪单于,而且占了他的牙帐和草场。他在洛阳急得跟热锅蚂蚁一般。这些天连大鸿胪都不敢见他,袁术、鲍韬天天陪着他射猎解闷。”何进挠了挠头道:“那他就别回去了,咱们养着他不就成了吗?”
曹操吓了一跳:“那可不行啊!人家匈奴是咱的属国,咱们哪能不管呀?再说这一次是因为要帮咱们打乌丸,人家才起了内乱的。若是陷人于危难而不顾,我泱泱大国的权威何存?”
“孟德说得甚是有理,此事一定要管。”王谦又接回话茬,“但是先得把董卓的问题解决掉。前几天皇甫嵩自凉州打来一份奏章,控告董卓拥兵自重,招募死士。这个钉子必须要拔掉!”说这话的时候,王谦故意扫了一眼袁绍。
二十多年前董卓不过是凉州刺史手下的一个从事,是因为袁隗为司空辟他为门下贼曹才出人头地的,细算起来这董卓也是袁家的故吏。
袁绍方才与何进赌气,见王谦看他,信口道:“拔就拔罢!我又不跟他沾亲带故。”
曹操却对皇甫嵩有些失望:“皇甫老叔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他做事的风格。董卓既然拥兵自重,他就应该自行处置。先夺了他的兵权,或者是伺机将其捉拿。董卓抗诏已经有一次了,拥兵自重是明摆着的事,皇甫老叔上这个奏章管什么用啊?”
“这你都不懂,他是被朝廷吓怕啦!”袁绍白了曹操一眼,“原先忠心耿耿替朝廷打仗,后来因为告了赵忠一状,左车骑将军也给撤了,封邑也给削了,还差点儿下大牢。有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哪还敢先斩后奏呢?归根结底,这也是十常侍惹下的祸,不拿掉这些误国的阉贼,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曹操听他把话题又绕了回去,暗地好笑,却没顺着他的意思说,只道:“不管是谁的错,现如今要拔钉子。大将军不妨再下一份诏书,召董卓回朝……”
“他不回来!朝里面有十常侍这帮奸臣……”袁绍顿了一下,不冷不热地道,“外面山高皇帝远,他哪儿还愿意回来?”
王谦也觉着袁绍这半天有些捣乱,看看他,强硬地说道:“不回来没关系!给他个刺史、州牧的,让他的兵归皇甫嵩节制!再说他不是还有个弟弟董旻吗?召到京城给个官,攥着他一口亲戚也管用。”
袁绍看看王谦,没敢说什么,只对何进语重心长道:“大将军,关于诛杀宦官的事情你还要再跟太后商量,这不光是为了内外的大臣,更是为了你和太后的平安。先朝的大将军邓骘、窦武辅政,皆是忠良的外戚,结果就是让宦官害死的。不除了这些可恶的阉贼,对朝政永远是有妨碍的。对大将军一家的安全,更是威胁。”
何进别的事不懂,生死之事他岂会不知。好不容易从一介平头百姓混到今天这一步,若是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他耷拉着大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嗯。这件事是得办,我还得跟我妹子提。”
曹操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真觉得可笑:袁本初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竟把大将军挤对成这样……
正说话间,又见蒯越、刘表笑盈盈而来:“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何进被弄懵了:“又有啥好事?”
刘表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大隐士郑玄奉诏入朝,现已到都亭驿啦!”诸人一听无不欢悦,这可真是喜事临门。
郑玄、荀爽、陈寔乃民间三大贤士,凡朝廷三公出缺总会象征性地向他们发出诏命,但人家却甘老林泉从不奉诏。蹇硕覆灭新君登基,在诸人建议下,何进向昔日被禁锢的老一代名士纷纷发出诏命,可肯于回来做官的却极少。紧接着陈寔年迈去世,何进更觉要争取贤士装点朝堂,便连续向郑玄、荀爽发出征召。可能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郑玄感动了。
明明是高兴的事,何进却慌了手脚,他一介屠夫出身,实不知该以何等仪式礼遇这样的大人物。
王谦见他手足无措,便建议道:“大将军莫急,今天准备迎接仪式恐是来不及了,您就便装去都亭见见老人家就好。”说完又向诸人嘱咐道,“郑康成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依我说除了大将军一人,咱们就不要去拜谒人家了。明天咱在平阳城外列队相迎,他既然来了,以后向老人家请教学问的机会还有的是。”
曹操等人纷纷点头赞同,不过一想到郑玄乃经学泰斗,《易经》《春秋》《礼记》《诗经》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明天就要与他老人面对面讨教了,恐怕大伙这一夜要兴奋得睡不着了。众人暂把公务都抛到一边,鸡一嘴鸭一嘴叮嘱何进注意礼仪,之后便各自回家用心准备明天的腹笥高论了。
第二日,曹操起了个大早,把崭新的深服掸了又掸、发髻梳了又梳、胡须修了又修,要见大隐士自然得精益求精。他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确定一切妥当,刚要走却见老父拄着杖来到他门前:“你小子又干什么呢?”因为大丧守灵受了不少罪,曹嵩又添了腰疼的毛病。
曹操搀他进来,笑道:“儿子要去迎接郑康成……您别一口一个小子,我都这等岁数了。”
“这岁数怎么了?你就是当了大将军也是我的儿呀!”曹嵩晃晃悠悠坐下,“听说不少何进的人都在上书言董卓意欲造反之事,是不是也有你一份呀?”
曹操一心惦记出门,只揶揄道:“是朱儁劝说大将军的。”
“别听朱儁那帮人瞎吵吵,董卓反不了。”
“哦?您怎么知道?”曹操甚觉诧异。
曹嵩摆弄着拐杖:“那董卓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他又没个儿子,他给谁反呢?”
“哼!”曹操觉得父亲这个理由很牵强。
“你别笑啊,他董仲颖与当年的段纪明一样,都是老兵痞,这帮人就是西凉武夫出身,不入清流士大夫的法眼。他们这辈子就为了作威作福能让人瞧得起,你看马腾、韩遂、王国这帮子人,有那么三两千的兵就敢乱来,这就是民风剽悍!”
“您这么说可就有偏见了。”
“这不是偏见。”曹嵩捋着花白的胡须,“当年光武爷打江山,隗嚣割据凉州首鼠两端,这边跟光武爷称臣,那边与白帝公孙述勾勾搭搭。结果光武爷平了他,也是从那时候起,凉州之民不准迁籍入关,凉州人剽悍可是由来已久的。”
曹操低头沉思:“那您说董卓他……”
“别管董卓的事情了!”曹嵩皱眉道,“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我要辞官啦。”
“唔。唔?”曹操才反应过来,“辞官做什么?”
曹嵩开玩笑道:“你这杂牌子校尉都拿二千石俸禄,我这个谏议大夫才六百石。儿子欺老子,我脸上不好看,所以不干喽!”
曹操这会儿顾不得出门了,怕父亲心里难受,赶紧劝慰道:“爹!怎么与我玩笑呢?怎么无缘无故就不干了,您比马日磾的岁数小多了。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谏议大夫非威望之臣不能任,那杨赐、刘陶退下来的时候不都当过吗?您这可是个体面官。而且您任过太尉,一次为公,有了名望后面就能再任。说不定三公再出缺,您就能补上。”
“你少拿这话哄我宽心啦!”曹嵩撇撇嘴,“原来先帝贬斥的人都起复了,黄琬升了豫州牧,赵谟当了卫尉卿,朱儁回朝了,王允也无罪开释了。你们天天还撺掇何进招贤纳士,连荀爽、申屠蟠、张俭这帮老家伙都要请入朝堂,如今连郑玄都来了。有这些人挡着路,我还能往哪里摆?这辈子我再也摸不到三公啦!”
他说的都是实情,曹操不禁点点头:“爹啊!您说的不假,过去的事情一风吹啦。现在朝廷要启用那些年轻才俊和威望之士,卖官的事情以后不会有了。”
曹嵩却冷笑道:“什么年轻才俊?我也瞅不出他们哪里过人,孔融那等狂生为侍御史、郑泰当了尚书郎、周毖算个什么就任为侍中。最可气的,刘表当北军中侯、胡母班为执金吾,孔伷、袁遗都放出去当郡守,他们都会领兵吗?坐而清谈还差不多,关键时刻百无一用!”
曹操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是没有什么经验,但都是帮大将军立过些功劳的,又是地方上的清流名士。何进这个白地大将军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再加上袁绍、何颙引荐,他当然得用这些人。
曹嵩见儿子出神,又道:“孟德,圣人说‘和光同尘’,说白了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一朝就为这一朝的天子尽忠,别的无需多想。你爹我就是这样,是非对错我心里也清楚,但是有些事不那么做是办不成的!过去凭钱,现在看出身。向上的路都堵死了,我不辞官干什么?前天我去跟樊陵、许相商量了,想劝他们与我一起辞官,他俩还不愿意走。哼!人家现在给你脸了,就趁着现在有张整脸赶紧告老。等人家不给脸了,再想走都晚啦!一把年纪了,要知道好歹啊……”
是啊,爹爹也算是混到头了。当年宦官得势,他也就得势。如今宦官都俯首帖耳了,他这匹老马也就没草料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先帝那样荒谬的君主,才会有爹爹这帮和光同尘的臣子。我现在也算是立起身来了,他今后也帮不到我了……曹操低头不语。
曹嵩似乎把儿子的心境看得清清楚楚,又嘿嘿笑道:“小子,你也别把你爹看扁了。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我,我如今早早辞官也是为了你小子好呀!”
“嗯?”曹操一愣。
“你别装糊涂,这几天何进谋划什么呢?”
“没什么呀。”
“胡说,你们计划着要除掉十常侍呢。”
曹操更觉诧异:“您怎么会知道?”
“哼!”曹嵩气哼哼道,“张让把城东的宅子都卖了,你猜那些钱都哪儿去了?”
“不知道。”
“都到车骑将军府了。”
“何苗?”
“嗯。张让为了保命如今把捞的钱都给了何苗,就求何家饶他们一命。赵忠、段珪他们也纷纷典卖家产四处托人情。我跟他们也算是老关系了,万一他们拿着钱送到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