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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打住吧,这大概是皇帝的心声。
梁平恭的遇袭详情,皇帝一定会继续查下去,可梁平恭回京吐出口里的话后也只能落得个死,如今也只能落个死。他的死活,皇帝手上攥着暗卫彻查西北之后的证据后,好像也不会太关心了。死了一个对朝廷有二心的将军,拘了一个为所欲为的公主,对皇帝来说,是大事儿吗?这根本就不能算事儿。
“山西府,方家的势力尚未涉足。既然能把护送的三百兵士都打垮下,来劫掠的人当然身手不凡,又不是在演水浒,哪个正正经经靠着手艺能有口饭吃的人愿意去当土匪!鞑子来袭。。。更荒唐!”,方皇后昂头吩咐,一锤定音:“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方都督知道该往那头去查。明儿一早,梁将军的死讯若是传了过来,就再派几个人手往大觉寺去服侍应邑长公主。若是没传回来。。。”微微一滞,“若是没传回来,方都督也知道在外面该怎么做!”
行昭手缩在云袖中,心服口服地听着方皇后一句赶着一句的吩咐。
突然感到自己还要学的东西甚多!
皇帝说的那句话今夜肯定能传回山西府,若赵帜是个聪明人。肯定心里是松了一口气儿的,弦一松开,梁平恭就很难活过今晚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方祈一回京一封爵,定京城里的风向就彻底转了个儿。想梁平恭回京的人有——了解内情的政敌,方祈行昭,顾太后。。。
等等,顾太后会想梁平恭回来吗?
梁平恭若是回来,至少能证明一件事儿。应邑并没有因为权势勾结朋党,因为一个男人玩弄权术,这比把手插到皇帝的江山里的罪名可是要小很多了。可如果梁平恭一回来。顾守备与顾太后做下的事儿会不会吐出来,这个可就说不好了。
顾氏既然愿意放弃应邑,那她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行昭在心里默默地在贺琰的旁边写下了顾氏。这两个人大概是最不想梁平恭回来的吧?贺琰如今尚在迷局之外,他不想因为梁平恭的回来而发生改变这是无可厚非的,想来想去,贺琰的动机还是最大的。
果不其然,待蒋明英躬身应诺,往后退去将大门闭紧后。行昭的耳畔边便听见了方皇后的一声轻笑:“总算是出手了,管她的结局和罪名会是什么,拼个鱼死网破。动手有可能输。不动手却一定输,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主意还是听了陈氏的指点。”
前一她是应邑,后一个他是贺琰,陈氏,自然就是贺太夫人。
方皇后也觉得临安侯府出手的可能性更大。想一想也是,贺家经营定京几百年了。虽是勋贵文臣,可几百年的沉淀下来手底下能没有几张拿得出手的好牌?暗袭梁平恭手笔这么大,相比之下,作为外戚一跃而上的顾家就少了些根基,自然做不到这么大的场面——就拿狙杀那三百兵士来说,顾家上哪里凑出这么多人手死士来?
行昭脸上扯开一丝苦笑,小手钻进方皇后的掌心里头,再反手紧紧握住,也不知道贺琰破釜沉舟的这一把算不算是男人。可他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将应邑弃之不顾了。
就同那日,毫不顾惜地舍弃了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嗬,男儿的薄情常常有个蠢女人在成全,这句话还有些差池。应当是男儿的薄情常常有无数个蠢女人在前仆后继的成全,这才算改得周全了。
夜深暮合,一夜无话,行昭半睡半醒,晕晕沉沉地透过云丝罩看窗棂之外的天地,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将醒,小娘子便趿着木屐往方皇后身边凑,陪着方皇后沉沉稳稳地喝过乳酪,用过点心后,便如愿等来了林公公的通禀。
“今一早,山西府快马加鞭赶回京,送回来的消息是梁平恭昨儿个夜里咽了气。”
大概是气馁和后悔在昨夜里都用完了,方皇后显得很平静,又将昨夜的叮嘱重复了一遍:“。。。就从正殿里选两三个宫人派去大觉寺服侍,碧玉算一个,她会说话儿。另外让其婉赶紧回来——中庭里的碗莲蔫了几朵,别人都不会侍候。”
行昭听得心惊胆战的,派碧玉换回其婉,方皇后在舍一个,保一个!
行昭隐隐有些明白方皇后想做什么,脑子里过得快极了,明明近在咫尺的东西偏偏又从指缝里头滑溜溜地抽离开来。
一石惊起千层浪,梁平恭身死的消息风风火火地传开了,朝堂上却一窝蜂地参奏方祈,有人拿毛百户偷喝人酒不给钱的罪例,参方祈治下不严,有人拿平西侯为何与扬名伯同处一居发出疑问,甚至还有人将方祈以前在西北用四十军棍打死军士的旧闻,直指方祈暴戾不堪。
如同蚊子在大象身上咬包,没多大实质性的伤害,却让人直痒痒。
行昭听得忍俊不禁,笑着仰倒在方皇后身上,行景坐在下首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着:“。。。老毛气得胡子吹得有八丈高,直嚷嚷‘那酒连个酸味都没有,连凉白开都比它好喝。只晓得把那两窟窿眼放在我身上,真是吃饱了拉不出屎!’,恨得想拿着弓去射那御史祖宗家的牌位,可惜人家不成亲!”
梁夫人平氏急得团团转,往凤仪殿递了几次帖子,都如同石沉大海,等梁平恭的棺木进了定京城的时候,平氏哭得手死死卡在棺材缝里,十个指头都磨得血肉模糊,十指连心,行昭能够想象得到她有多么痛苦。
可别人呢?
有人设身处地想一想,母亲死后,她的亲眷家人,痛成了什么模样吗?
正文 第一百三四章 黄昏(上)
第一百三四章 黄昏(上)
“。。。仪元殿的几个小宫人笑得嘴都快僵了,听素心说,她端着甜白瓷茶盅进去上茶,本来都还顺顺利利,规规矩矩的,可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赵大人眼睛,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双手摆在膝上也不是,摆在腹前也不是,像只八脚的蜘蛛抓不着头脑,她自己个儿说的那个时候她都快臊得想钻进地里去了。。。”
梁平恭的棺木就是由这位山西总督赵帜大人送进京的,先把棺木送到了梁府,然后不急不慌地回了驿站等待皇帝的召见。庙堂之上的风起云涌,行昭算是摸着石头过河,隐隐约约明白了点儿,皇帝隔了三天才传召赵帜,方皇后却一天比一天放松,只笑着同行昭咬耳朵,“赵帜不先去请罪,就证明他至少是有底气儿的,或者手里头攥着的东西只能由皇帝来要,而不能自己贸贸然地呈上去。。。”
那皇帝呢?应该心软的病又犯了吧?不愿意见到活的人证,这下好了,连死的证据也不想见了。拖了三天才召见赵帜,是明摆着给赵帜时间摸清楚定京城里的底细,还是给自己留出时间,行昭不得而知。
行昭见过素心,是皇帝身边一等一得用的宫人儿,好在鬓边簪一朵秋海棠,为人知机沉稳,这都不难得,难得的是和凤仪殿关系一向暧昧。
蒋明英说边捂着嘴笑,方皇后听了抿唇一笑,清清淡淡地算是应和:“赵帜赵大人还在定京城里做官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往前每到元宵节,定京城里勋贵人家里未出阁女儿们的花灯上一半画的羽饰之旌旗,另一半画的大概就是冰锷含彩了。”
羽饰旌旗为帜,冰锷含彩为琰。
行昭捏着针线的手松了一松,微一敛容。梁平恭身死之后,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山西总督赵帜的生平,如今都快背下来了。
而立之年,定京人士,出身名门。
可笑的是名门这两个字儿到如今都快成了一个笑话儿了,赵家也不例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外面还端着世家的架子,内里已经是空荡荡的里子了。赵家比其他世家唯一幸运的就是还剩了一个赵帜支撑门面。赵帜其人年少轻狂之时,时常出入青楼楚馆。常常为了名旦花伎一掷千金,而后赵老太爷身故,赵帜一夜明志。考过三试,金榜题名。
纨绔子弟奋发图强的戏码,时人怎么看也看不厌,闺中娘子更是边听边咬着帕子泪眼婆娑,大约女人家都愿意把自个儿当成男人的娘。听着浪子回头的故事,是既心酸又欣喜。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风头无两——定京城南有碧玉,绛河城北有明珠,说的便是贺琰与赵帜。
令行昭感兴趣的却是两人的私交,并头而立的两个人要么成为知己,要么成为面和心不和的死敌。从往前看起来这两人哪一边都不沾。可再往下一查,赵帜的妻室却是贺太夫人陈氏的娘家侄女,时人重视姻亲。结了姻亲的人家常常有同气连枝之感。
若说顾家没这个本事劫杀梁平恭再摁住赵帜,那行昭能够肯定的是,贺家绝对有这个实力。
临近八月,天儿好歹算是凉快了下来,可晌午时分的暖阳却仍旧烈得吓人。方皇后不想提起贺琰,先是打发了蒋明英去仪元殿守着。又扭过头和行昭闲话:“。。。其婉昨儿个夜里回来了,本还想去给你磕个头,我想了想你怕是该睡了,便给拦下来了。今儿个你记得嘱咐人赏她点大红的东西,红鸡蛋也好,红绸子也好,去去晦气。”
这是把大觉寺当成晦气的地方。
行昭想了想,觉得也是,历代要么是疯了病了,要么是失了宠犯了错儿的贵家女眷就往大觉寺里送,几百年来攒下的怨气还不够让人晦气?前世就听积年的宫人们说过,“。。。大觉寺里头的树都透着些阴森森的气味儿,那些尼姑不骂人不打人,沉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就能让人浑身的鸡皮疙瘩起来。甭说疯了病了的人在里头,就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在里头过些时日也能被磨得半疯不疯,恨不得死了才好”。
心里是解气的,她既想亲眼看看应邑的惨状,又怕到时候会难受。
行昭边点头边扯了根水天青碧的线来,轻声缓语:“好的,也给碧玉备着几个红鸡蛋,再串几瓣大蒜等她回来。”小娘子的手指短短小小的,绕啊绕,也没能将线绕到头,索性低头拿牙将线给咬断,嘴里头迷迷瞪瞪继续说着话儿:“。。。其婉同您说了什么呢?她瘦了没?”
小娘子扮着大人做针线的模样将方皇后逗乐了,笑着摸摸行昭的头,心里头轻松下来:“没瘦,整个人就是看着有些蔫,给了她三天儿的假让她好好歇歇,你的碗莲还指望着她救活呢。”,又说:“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应邑整日都念佛,手里头攥着串佛珠,整天眯着眼睛神神叨叨的,也不晓得是再念地藏经,还是心经。药也还吃着,可其婉却说应邑都把药汤倒进了花儿里,花儿都蔫了,身下出血的毛病还是没大好。吃的是素斋,住的是小厢,她倒也没闹,天天不说话,睡得也少,吃的也少。。。”
边说边探头瞅了瞅行昭做的针线,绣的是碧波荡水竹纹扇套,针脚细密生动逼真,方皇后大赞,转了话头笑言:“小娘子用芙蓉、百合花样就很好,用水纹竹节倒也显得英气。”
不过,就算是行昭绣了个饼,方皇后也能赞成一朵花儿。
地藏经是超度亡魂的,心经是让自个儿心安的。应邑在超度谁?难道是母亲?行昭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当做没听见,抿嘴笑笑,仰头笑着回方皇后:“阿妩是俗人,是喜欢芙蓉花儿的,嫌弃竹纹太单薄。这是欢宜请阿妩帮忙做的,说是想送给端王的,可惜自个儿又不太会,让六司做又显得没诚意,就干脆拿了一方贺兰砚来贿赂阿妩。阿妩想一想,左右没事儿,既不是以阿妩的名头送出去,也不是要做什么天大的物件儿,帮忙做也不是不行。就当做还人情好了。”
听行昭解释了再看这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