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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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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想得到,近乡情怯,竟然连妹妹的棺木也不敢看。

方福将贺琰看得有多重,方皇后一向都知道,可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的情债和变心,就将儿女抛下,她却不信阿福会傻到这个地步!

亭亭而立的外甥女脸色卡白却眸光坚定,心头悲戚却挺直腰板,突逢大难却仍旧条理清晰,方皇后又想流泪又想大笑,阿福遇事便哭的个性竟然有一个这么倔气的女儿,伸手将行昭揽过。深宫的沉浮动辄便是几十条人命,方皇后都挺了过来,如今旁人算计到了自家妹妹的头上,在面临危机并含着冲天的愤怒时,必须要有一个沉稳的头脑和周详的计划。

“你母亲的死,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方皇后尽管恨得喉头发甜,声音却仍旧既不低又不高,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方家的风波还没过去,我们方家经营西北多年,不可能没有暗线和保命符。皇上围了方家又能怎么样?方家的底牌从来就不在老宅里,我在深宫里接不到消息,可算起来方家的旧部死忠还有家养的暗卫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无论是尸体还是人,等将你舅舅找到,将景哥儿找到,定京城里自然会有新的血肉,来祭拜你那可怜的母亲。”

行昭猛然抬头,又听方皇后再言:“我们要做的是蛰伏,逼死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方皇后轻轻一顿,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悲哀,“如果你舅舅果真马革裹尸归来,定京城里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们女人家就更不能垮掉了。这些时日,细细寻,一点一点的证据和蹊跷搜起来,贺家狼心狗肺,阿妩到时候也不必顾忌了,你还有姨母还有桓哥儿还有西北的方家,留好了退路。到时候,临安侯也好,应邑长公主也好,其他的人也好,索性拼个你死我活!阿妩,你不怕,姨母还在。”

要是方祈回来,自然有方家帮忙出头。要是方祈回不来,手里头捏着证据,管他天皇老子,两个女人家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公道。

素来冷静自持的方皇后说出这样,不冷静,不理智,不顾全大局的话,让行昭顿时沁出了这五天来的第一滴泪。

她不怕孤军奋战,可如果背后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支持着她,就算失败,也虽败犹荣。

大夫人死后,得到行昭满腔信任的太夫人却闭门谢客,贺琰避在外院,行昭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悔恨与痛苦中,方皇后的话像给了沙漠中迷茫的人一口水,像点在寒风凛冽中不灭的那盏灯。

“阿妩不怕!不怕到时候没有了退路,不怕身败名裂,不怕被逐出贺家,阿妩只怕错已经铸成,却有心无力,没有办法纠正!”行昭忍着哭腔,高高将头扬起,“是阿妩无能愚蠢,明明很早就察觉到事情不对,给祖母说,却并没有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和母亲认认真真地谈一次,没有告诉母亲,让母亲心里有杆秤,有个准备。是阿妩的错,阿妩自恃太高,满心以为既可以避开母亲,又有能力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如果阿妩没有刚愎自用,没有束手束脚,没有瞻前顾后,母亲也不会死!”

心际尖锐的疼痛几乎要将行昭打垮,声音越压越低,越来越弱。

这五天里,行昭无时无刻不在反思与悔恨。

眼泪喷涌而出,以为知道世事的发展,便可以高枕无忧,以为只要将母亲瞒得好好的,不受外界左右,便可能避免母亲自己走进死胡同里,以为将实情告诉了满心信任的祖母,便是防患于未然了,以为化解了应邑带来的前几波危机,便算是避开了明枪。。。。

错了!都错了!

世事无常,自己都能够重生,凭什么事情还要跟着前世的那条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自己不走进死胡同,那如果是别人逼她死呢!如果是将药摆在母亲的面前呢!

祖母是贺琰的母亲,能够护着隔了一层的孙女,为什么她不能护着嫡亲的儿子!大夫人死后的缄默不语,不就是最好的表态了吗!

明枪易躲,可惜暗箭难防,当应邑由明面的刺激换成暗地里的鬼祟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行昭俯在方皇后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己,揪心与自我厌弃让两世为人的她感到了无助与惶恐——前世的矜傲与自负,在历经苦难之后消磨殆尽。可太过的沉敛与盲目,却让她又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犯下了永远不能救赎的错误。

方皇后眼眶红红的,这位素来端和自矜的皇后语声骤低:“阿妩,慎言!亲自逼死你母亲的是贺琰,将药拿到你母亲面前的是应邑,亲手端起毒药喝下去的却是她自己!你不要将错处往自己身上随意揽!”

不能让行昭背上这个包袱,否则就算是讨到了一个公道,她的一生也不会安宁!

“你母亲会为了贺琰的一句话在我跟前哭一下晌午,会为了妾室的一个举止惶恐不安,会将一件极小的事情放在心上很久。”方皇后红着眼睛轻轻揽住行昭,“你将事情早早摊开只会让你母亲更早的陷入泥潭,她不可能受得了贺琰的背叛,更不可能安然地和你有商有量。可你母亲性情温和,处事柔软,重情重义——她一定也不希望骨肉亲眷永生都活在自责与痛苦中。有罪的是别人,罪有应得也是别人。”

方皇后口里这样说,心里突然有些拿不准真相,将贺琰看成天地的妹妹究竟会不会只是因为情爱而撒手人寰。

行昭轻轻摇摇头。

自省让人明智,更能激起人的斗志。

她再也不会让一个疏漏造成这样痛心疾首的结果。

“姨母,请您放心。就算是背弃天下,阿妩也会让母亲在九泉下得到安息。”

话音一落,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陡然卷起千层昏黄巨浪。

要落雨了,要变天了。

第一卷正文  第七十章 处境(上)

大夫人方氏的大殓礼维持了十五日,方皇后一来,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外命妇便也接踵而至,前来祭拜。

中宁长公主来的时候匆匆上了三炷香,连饭也没留便走了。

而应邑,至始至终都没出现。

同样,贺琰也没有露面,连日都将待在勤寸院,连大夫人的下葬礼,都是由太夫人代为主持。

大夫人下葬的日子,是请钦天监细细算了拿过来的,宜出行宜下棺,葬在定京西郊贺家的祖坟里,拿金丝楠木做棺材,用一整块汉白玉做碑,棺柩里的金银珠翠摆满在大夫人身上,口里还含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这样的排场,叫做富贵。

行昭只记得自己看着大夫人高高隆起的坟茔时,眼睛里一点泪水都没有,只能听见贺行晓不绝于耳的哭声。

一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落座,行昭便让莲玉把满儿叫过来。

大殓礼,人来客往,行昭硬生生地忍了十五日。

她日日夜夜守在大夫人身边,只有两个时候在她的视线之外,一个是大夫人独身去信中侯闵家,一个是贺琰以强硬的手段将她隔在小院里,后一个错漏让大夫人撒手人寰,那前一个疏忽造成了什么样的恶果呢?

这便只能问那日跟着大夫人出门的满儿了。

满儿过来的时候,穿着一件洗得起了浆的素白色小袄,一张小脸吓得卡白,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头缩着,不敢进来,莲玉在后头推了推她,口里直说:“。。。抖什么抖,四姑娘能将你吃了?”

满儿被一推。一个踉跄便险些扑在地上,等一抬头看到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行昭,连忙佝下头来,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颤颤巍巍地唱道:“奴婢满儿给四姑娘问安,四姑娘福寿安康,福气绵长!”

“暂且收起你这套嘴脸。”行昭一扬下颌,荷叶便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掀开一看,里头有一锭黄金。还有一根白绫,“那日你和大夫人出门,到底去了哪儿?老老实实地说。说得好,既保住一条命,又可以拿赏钱。”

金子闪闪发亮,满儿却一眼只看见到了条白绫。

“去了信中。。。”满儿左思右想,哆哆嗦嗦地打着抖。

“大夫人并没有往闵家去!”行昭语声低沉打断其话。招招手示意荷叶上来:“想好再说!我再势弱,你的性命还是能够做主的!”

荷叶越走越近,满儿心里打着鼓,自从大夫人死后,她便怀疑与那天的事儿有关,又怕像英纷一样被卖到窑子去。又怕东窗事发查到自己身上来,却心里还怀着侥幸,双福将大夫人要死的事儿说中了。万一后头的事儿也中了,她岂不是只要好好过着日子,就有新夫人过来让她青云直上了吗!

可如今被逼得,说了只是怪罪一个多嘴多舌,不说却会立时丧命!

“大夫人去了福满记!”满儿哭着赶忙开口。看荷叶的步子停在了原处,心里一松。抬头觑了觑行昭的脸色,仍旧是不依不饶,只好继续说道:“有几个市井无赖写了封信,说手里头有关于方家舅爷的重要信笺,如果不想方家灭门灭族,就要让大夫人去福满记面谈此事。。。。”

信笺!

贺琰那日洒在地上的信笺!

母亲看到信笺时惊恐的神情!

行昭刹那间,便明白了这出戏的前因后果,手里捏着舅舅所谓的把柄,竟逼得母亲要以死来保全!

行昭气得手直发抖,狼狈为奸地来愚弄母亲,将母亲的软弱与单纯变成一把利剑,反手刺向了她自己!

满儿瘫坐地上,垂着头泪流满面:“。。。大夫人让我去顺天府报信,我便去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厢房里就只有大夫人一个人了,地上有些碎纸片,也都被大夫人烧了,是大夫人不让我说的,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求四姑娘明鉴!奴婢也是看在塞在门口的那封信说得十分严重,这才横下心来拿给大夫人的,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着话儿又重重地磕了响头。

行昭瘫靠在椅背上,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雕着博古的朱漆窗棂。

还没来得及开腔说话,便有小丫鬟隔着帘子轻声在唤:“四姑娘,太夫人请您到荣寿堂去。”

行昭嘴角微翕,兀地猛然起身,再没看跪坐在地上的满儿一眼,吩咐莲蓉看着怀善苑,“。。。把她拘起来,正院如今是黄妈妈在一手管着,不会拿这件事为难我们。”又吩咐荷叶,“去正堂将母亲临终时吃的那服药的单子要过来,偷偷地要,再去城西的回春堂去找当夜坐馆的那个老大夫。”

说罢,便撩帘往外走。

游廊里还挂着素白的灯笼和随风飘零的白绢,行昭垂了垂眼,此时此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任何悲恸都只能变成力量。

母亲死后,太夫人诡异的沉默让行昭感到绝望,同时升起一股不由自主的排斥和防备。

母亲死了,方家与贺家就彻底站在了对立面。自己姓贺,身上却也流着方家的血,既知道贺琰与应邑的内情,又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亲手逼死了母亲的实情,太夫人再看待这个孙女便只能以一种防备与疏离的态度。

事已至此,太夫人的立场已经很鲜明了。

没有什么比贺家与亲生的儿子更重要,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已逝的儿媳妇与一个孙女,亲手揭开贺家百年世家门楣下的丑恶,也不可能让儿子陷入逼迫发妻自尽的丑闻。

今时今日,太夫人的态度无外乎两种,威逼与利诱。

行昭心里陡升出一股悲凉,她是太夫人带大的,母亲给不了她的保护,太夫人给了,母亲给不了她的安全感,太夫人给了。太夫人在她的生命里一直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如今抛开情感,理智地分析出的结果,却让人触目惊心。

心里在想着事儿,路就像变短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荣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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