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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都在暗中揣测,这生不出孩子,症结是不是在七爷身上?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一个两个丫头收了房。还都没有动静?
又林还记得从前七奶奶什么样子。她显得丰腴而娇美,可是现在她瘦多了,笑容也少了。喜凤还在她身边服侍,她已经配了人,嫁给了家里的管事,挽起了头发,显得老成多了。屋子里的陈设也还是旧的样子,虽然都干干净净的,可是让人觉得陈旧窒闷。
没有生气。
男主人长年不在家中。这个家里一点儿生气也没有——窗纱的颜色黯沉,帐子也能看出是旧年用过的。以前七奶奶很讲究这些细节,总是要把屋子收拾的光鲜齐整。瓶里总是有时令鲜花。可是现在那瓶里空荡荡的,正如七奶奶现在落寞幽怨的心境。
又林心里有些怵。瞧,本来是多美满的一对夫妻,比四奶奶和李光沛还显得恩爱。可因为没有孩子。硬是走到现在的地步。
子嗣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纵然有千般好处,无子这个帽子扣下来,那就是千夫所指了。倒过来说,纵使一个女子一无是处,只要能生下儿子,那在婆家也算是站住了脚跟。
瞧,这就是一个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之后更要生得好的社会。
七奶奶要和四奶奶说话,于是又把又林给支了出来。没出嫁的姑娘和嫁了人的媳妇儿之间,总是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们说的话题不能让姑娘听,不管又林年纪是大还是小,这条界限都是一样分明。
喜凤领着又林去西面厢房坐,又林看着桌上针线篮里放着一个做到一半的荷包,顺手拿起来看。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花,红的是花,绿的叶,白的是藕,娇嫩而鲜艳。
“喜凤姐的活计,是越做越好了。”
喜凤一低头:“六姑娘别取笑,我不过随便做两针,打发时辰。六姑娘家里请了先生,听说这女红也是教的?”
“唉呀,我那两手儿,也就糊弄糊弄外行人。”
喜凤的眉梢眼角也透出一股寂寞的意味来。她已经十八了,这年纪论理该嫁人了。可是七奶奶身边,她最得用——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一直没有放她嫁人。
这荷包上的莲花和藕,完全可以看做“连偶”,寓意的是成双成对。喜凤也许真的只是随手绣的,也可能是心底的愿望不自觉的就在手中表现出来了。
屋里头七奶奶正说:“周家大丫头的亲事都定下来了,你们家双林的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四奶奶只说:“不急,她还小呢。上次多亏你帮的忙,荐的这位段夫子,教得很是尽心,她这两年长进多了。”
“别谢我,这师傅教徒弟,也得看缘份。”七奶奶说:“对了,你知道你家后头宋家的老房子,是谁买了?”
四奶奶果然关心:“进进出出的人倒是很多,可看着没有正经管事的。难不成你认得?”
七奶奶点头说:“可不是认得么,就是朱家。”
从七奶奶那儿告辞,四奶奶带着又森去了一趟镇东的布庄。店掌柜和四奶奶相熟,特意请她们上楼,摆上茶果,又让他妻子来招待她们母女俩,布拿到楼上来看。四奶奶给又林挑了两块儿时兴花样的料子,一块粉黄,一块儿水红的,都是极娇嫩的,正适合又林这个年纪穿的颜色。
布庄的那位老板娘白白胖胖,很会说话,四奶奶看哪块料子,她马上都能说出名堂来。要么说这块的颜色衬又林,要么说那块的纹样是现在杭州府最时兴的,大姑娘小媳妇多少都要裁一块回去做裙子,既热情,又不让人觉得讨厌。
又林对穿新衣的热情不大,在她来看,衣服只要干净合体舒服就成,用不着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梳头的发式也不用过份追求花样,弄得太复杂了,只觉得自己变了刺猬似的,特别不自在。不过她信手翻了翻,却看到一块天青色斗霜百菊纹样的缎子,她指给四奶奶看:“娘,你瞧这个。”
四奶奶点头说:“嗯,很大方。”
这料子当然不是又林穿,就是四奶奶也嫌太素,可是很适合李老太太的身份年纪。
“哎呀,大姑娘的眼光就是好。”布庄老板娘说:“这料子月初才到的,我也是一眼就看中了,给长辈做件衫子再适合不过了。”
挑中了料子,讲定了价钱。四奶奶回去的路上象是有心事,没怎么出声。车子快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四奶奶掀起帘子,朝宋家旧屋那里看了一眼。
旧屋的大门正在上漆,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李家的车停下来,那少年转过头远远看了一眼,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到了车边他停住脚,很是客气地问了句:
“车上可是四奶奶?”
四奶奶含笑点头:“我刚刚才听七弟妹说,这宅子是你们家买下来了。”
朱慕贤说:“这些天整修房子,给您府上添了不少麻烦,还请您和四爷多担待。”
“都是不是外人,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要客气才是。”
又林这才知道,房子原来是朱家买了。朱家老爷子罢官的事情看来是板上钉钉了,买宅子——难道他们一家也要从京城迁回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朱家岂不是和自家做了邻居?
第56章雨
四奶奶心里也有些疑惑,先前只听说朱家的老家在杭州府,怎么跑到于江镇来买了宅子?
朱家老爷子纵然被罢了官,要叶落归根,也应该回杭州才对。于江离杭州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也许他们有什么不能回杭州府定居的理由。再说,朱慕贤读书的书院,也离于江镇更近。
不过宋家的老房子经过一个来月的整饬,终于焕然一新。门窗墙壁都重新粉刷上漆人,庭院里墙根处的杂草都被清了去,门前的暗沟也清过淤,重新铺了青石板。远远看去,白墙乌瓦映着门前的两株碧森森的楝树,十分齐整。
以前宋家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总觉得门口这两株楝树挡了风水财运,想伐了去的。后来急着迁走,这件事也就做罢了。幸好没有伐去,楝树开花时那种粉色极浅,远看象是落了一层雪似的。
人们总说屋子需要人气,宋家原来住在这儿的时候,这两棵树好象也有些无精打采的,现在却显得精神抖擞,兴许它们也知道换了新主人,要显出一番新气象来吧。
希望新邻居好相处。
现代的人都住在钢筋水泥丛林之中,可能十年八年住下来,都不知道自己对门邻居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这时候不一样,邻里之间帮扶互助是常事,鸡犬相闻,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个好邻居固然是幸事,遇到恶邻,日子可就不省心了。镇东就有那么两家,一墙之隔,可是却象仇人一样,平时绝不往来,遇事还会互相拆台捣乱。其实两家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只是两家在一次重修院墙的时候,两家因为宅基起了纠纷,起因没什么了不得,但是仇却越结越深了。到了后来,因为什么结仇已经不重要了,两家简直是为了仇视而仇视。
四奶奶换衣裳的时候,又林就逗着小弟元儿玩。这孩子还没有半岁,吃得白白胖胖的,天气热,他就裹着红绫肚兜躺在榻上。又林把手指递给他,他就抓握住了,咯咯的笑。
“小弟倒很乖,也不大哭闹。”
四奶奶换了件家常穿的衣裳,坐到一旁来:“嗯,他是你们姐弟几个里头最好带的一个了。你还好,德林刚生下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哭个不停,我又没有奶水,换了三四个乳娘他就是不肯吃奶,唉,可真是个磨人精。”
又林好奇地问:“那后来怎么办呢?”
“是你奶奶把他接过去照料了好长一段日子,他先天不足,可没少生病……”四奶奶捏捏小儿子软嫩的脚丫,心里不是不酸楚的。
“我呢?我小时候怎么样?”
四奶奶笑了:“你也不省心”
四奶奶没有说出来的是,当时她是多么惶恐,生怕这第二个孩子象第一个一样,也有胎里带的病,治不好,活不长……真要是那样,四奶奶觉得自己也一定活不下去了。一个芳林已经让她力竭心碎。那个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多么漂亮的女儿,可是却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不能动弹,不会说话。乳娘喂她的时候大意,热的汤汁溅到身上,她也不会喊疼——
再次怀孕的时候,四奶奶根本对生男生女不再关心。儿子固然是她所期盼的,女儿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灾,四奶奶就于愿已足。那时候她没少烧香拜佛,只求菩萨保佑,能让她生个健康周全的孩子,她愿意折寿十年,不,二十年她也愿意。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的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四奶奶摸了一下女儿的脸,又林看着四奶奶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酸酸的。
“娘?”
“嗯,没事,你也累了,快回屋去歇着吧。”
夏天里头天气变化快,刚才还响晴的天,一转眼就阴了下来,又林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雷声惊醒过来。外面天色阴沉,暗紫的电光闪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雷响。
“姑娘睡得真沉,”小英出去打水的功夫,雨已经落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得檐瓦啪啪直响。
“什么时辰了?”
“姑娘睡了大半晌了,当心晚上走了困睡不着觉。”
又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几天天气都热,睡不踏实。倒是这个午觉睡得很沉。她看看窗子外头的滂沱大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急的跳起身来:“糟了”
“咦?姑娘怎么了?”
小英莫名其妙,看又林活象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往西屋跑。
又林冲到书案前头,顾不得别的,先把摊在窗子下头的画纸收起来。
雨太大,虽然有窗篷,画纸上也溅了好几滴水珠,上头的颜色微微晕开来,又林十分懊恼:“糟了……”
她这张画是打算好好的画,然后裱起来送给段夫子的。虽然画的不好,可是却也是一片心意,花了好几天功夫。本来觉得天气好,就没有把画纸卷起来,没想到这雨来得这么急。
这下可好,几天的功夫一下子就费了。
小英颇为不安:“姑娘……我刚才来看过,觉得风不大……所以才没关上窗子……”
“没事儿,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收好。”
又林叹了口气,把画纸搭在椅背上:“先晾晾看吧,大不了再重画一张呗。”
段夫子曾经说于江镇美就美在水乡风情上头,又林这画上画的就是家门前的河汊、小桥、垂柳,还有河上面缓缓行来的小船。将来段夫子纵然离了这里,但是看到这画儿,应该也会回想起在于江生活过的日子。
“姑娘,其实……这水点……”小英小声说:“看着倒跟画里头也下雨了似的。”
又林一怔:“是吗?”
她再低头看。
那几滴水珠溅到的地方的地方,河里的水波晕开了,垂柳象是蒙上了一层雾——倒还真象是雨中的光景。
不错不错,又林笑着夸了小英一句:“你这算是旁观者清哪。嗯,改作雨景倒也不着痕迹,还更有韵味了。”
小英虽然不大识字,但是旁观者清的意思还是明白的,笑着说:“画画儿我不懂,只要姑娘的功夫没白花就行,那放这儿晾着成么?纸会不会皱?”
又林细心的用绵纸吸去水渍:“没事儿,这纸不会皱的。”
也许这就是错有错着吧,晴景改雨景,似乎比原来更显得自然天成了。
第57章邻里
下雨纸笔泛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