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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说他想惊动太多人,然而这样一个恐怖的人物在沈州市里随意闲逛,只怕注定要惊动太多的人。
自今日始,沈州市难得安宁。
离开南门观,走上古龙大道,李然随着落叶滚动的方向一路向南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了著名的古龙石绘像处。
他看着地面上那个生动的古龙绘像,感受着其间隐藏着的气息,久久沉默不语,即便境界高妙如他,也不禁有些暗自佩服千年之前修筑沈州市、并且把这座雄城化作杀神大阵的那位前辈。
然后他继续行走,就如他对牧晨说的那样,行走的没有任何目的,完全凭心意而行,循着叫卖声便穿街过巷,看着风筝随意而走,走的有些渴了,便在巷口井畔借一瓢水,脚步一直没有停过。
在很幽静的一片街道里,他看到了一间朴素的道观,道观门口有道士正在对民众宣讲教典,十余名街坊搬着小板凳坐在那里专心听讲,时不时有人举手询问教典里的不解之处。
李然站在人群外静静听着那处的教义宣讲,觉得与自己在世间别的地方听到的宣教都不大相同,尤其是那些听讲民众时不时的发问甚至是怀疑,让他觉得非常不适应,甚至有些厌憎和恼怒。
一名中年人注意到他站在身后,看着他有些面生,以为是外来的游客,极热情地站起身来,请他坐下听。
李然有些不适应沈州人仿佛先天拥有的热情,微微一怔后摇头拒绝,他面无表情看着石阶上那名有些口吃的道士,看着那名道士在民众们并没有恶意的问题前嗫嗫嚅嚅,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对于李然而言,道门便是他的家与国,哪怕南门观属于神话集团之外,在他看来依然是自己的地方,所以他入沈州市后会第一时间见牧晨,所以在世间游历之时,他经常隐藏身份去各处道观。
在别的道观中,有些道士或者贪婪而愚蠢,但至少道门享有着无上的尊敬和荣光,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信徒居然敢对宣讲道士提出问题,更想像不出,居然有信徒胆敢怀疑教典里的记载。
既然是信徒,那么对于教典便应该服从,而不应该怀疑,无论怀疑有没有道理,只要开始怀疑,那么便是亵渎。
这是李然的看法。
一道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你有什么看法?”
说话的人是一名穿着旧袄的书生,那书生眉眼异常干净,腰间系着根水瓢,今天手里没有握着那卷旧书。
李然看着这名书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这里是沈州市,我的看法没有你的看法重要。”
这名书生自然是清梦斋大师兄。
大师兄微笑说道:“如果我记的不错,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来沈州市,既然来了便多呆些时日,看的多了说不定你会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我也希望如此。”
石阶上那名道士终究还是逐渐控制了场间的气氛,没有让那些疑难继续下去,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不停喷吐着唾沫星子,不停地讲诵着教典里的微言大义,脸上的神情时而肃穆时而热情,时而慈悲时而严峻。
听讲的十余名街坊神情专注,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听着某地发现的神迹,忍不住掩嘴惊叹,听着某前贤殉教的事迹,心生同情。
没有人注意到大师兄和李然的存在,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是清梦斋和道门里最了不起的人物,但表面上没有任何特殊。
简单两句对话之后,二人才正式见礼,李然单掌立于胸前,另一手握拳抵在掌缘,神情宁静微微低首,说道:“见过大先生。
大师兄敛容静气,认真回礼说道:“见过李先生。”
“我本以为首先出现的应该是三先生。”
大师兄微笑说道:“师父担心思秋过来,你们两个人会把沈州市打成一地废墟,所以把他禁在了后山。”
听着“师父”二字,李然想到那位在修行世界里令无数人高山仰止的清梦斋斋主,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不知可有机会拜见斋主?”
“待我请示师父。”
“麻烦大先生。”
大师兄看着此人的眼睛,忽然问道:“来看沈州,还是杨昊宇?”
“杨昊宇毕竟是神话集团长老,而且当年是家师亲自引领至神话集团,对道门有功,虽说在荒原上曾经生过一些妄念,但过不抵功,道门希望能看到他有一个好的结局,我想天道盟也不愿意出现走狗烹这等画面。”
大师兄神情温和说道:“清梦斋没有功过相抵这种说法,功便是功,过便是过,该承担便必须去承担,不过既然杨昊宇堂主愿意平静归去,我想没有人会阻止他,更何况堂主乃是武道巅峰强者,谁能阻他?”
“杨昊宇老了,而且在周雄的手里受了重伤,我清楚这一点,想来斋主和大先生应该更清楚,如果他还是当年的杨昊宇,家师又何必传讯让我来沈州市里看这一遭?还是说大先生不欢迎?”
“天道盟是一个开明的地方,沈州市欢迎任何人的到来。”
李然余光里看着先前那名让凳给自己的百姓,说道:“天道盟确实和别的地方有所不同,主要是气氛不同。”
大师兄微笑说道:“希望你能在沈州市里住的愉快。”
“不怎么愉快。”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游客,在沈州市里遇着黑心的店老板,或是在万雁塔寺吃了顿极贵的素斋,或许会非常不愉快,但也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李然刚刚来到沈州市,他的不愉快似乎毫无道理,然而他是道门的世外入俗,他的不愉快或许会对这座沈州市也带来一些不愉快。
听到他说不愉快,便是大师兄的神情也渐凝重,认真请教道:“何处不愉快?”
李然望向道观石阶上那名道士,说道:“此处不愉快。”
大师兄转身望去,沉默听了一会儿那名道士的宣讲,尤其是听到那些街坊的发问后,大概了解了李然的不愉快来自何处。
第329章 辩天辩道!
千年以来,董事会对道门在天道盟的传教一直极有意见,只不过这些事情由南门负责,尤其是天道盟有清梦斋,于是神话集团始终没有办法做出更深层次的影响,然而当李然这样一位骄傲的天之骄子,在沈州市偏僻街巷中,忽然听到与世间别处截然不同的讨论时,自然不悦。
“信天,不代表信天道,更不代表就不能对神话集团的教典提出自己的疑问。”
李然静静看着身前这名男人。
在魔教湖畔,他曾经见过对方,却不像今日这般有机会在沈州市头长时间平静的交谈,所以他看的很仔细认真,想要看懂为什么当初此人能够坐在线的那头,而且他认为自己已经看懂了某些部分。
“那你们这些清梦斋的人呢?”李然看着大师兄的眼睛,平静说道:“我能看懂你们,我知道你们连天都不信,那么你们是不是觉得连天都可以质疑?”
大师兄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李然也笑了起来,笑容显得那般淡漠而寒冷,说道:“清梦斋里果然生活着一群可怕的无信之人,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大师兄诚恳请教道:“为何如此说?”
李然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寒冷说道:“没有信仰就无所敬畏,不懂得敬畏的人自然不在意洪水滔滔,当年司徒先生如此,难道清梦斋的下一代还将如此?那会落在谁的身上?你还是三先生,抑或是秦杰那个家伙?”
大师兄看着他平静说道:“清梦斋只教我们道理,不教我们信仰,事实上我的师弟和师妹当中,有几位也是虔诚的信徒,只不过我们更相信一种说法,能够没有信仰,其实也是一种信仰。”
没有信仰,其实也是一种信仰。
李然微微蹙眉,在心中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如果将来某一天,你能够同意,或者哪怕仅仅是尊重我们的这种信仰,那么你其实也就拥有了相同的信仰。”
李然抬头望天,清秋街畔黄叶树,枝丫切割着头顶的天空,却无法阻止清漫的阳光从天穹之上洒下,然后照耀着所有的一切。
“神辉普照世间,它落在花上,花便绽放,落在树上,树便生芽,落在田间,便有禾穗,花能娱目,树带荫凉,禾穗令人活,然后它们凋零落入尘埃,化为养分滋润大地,大地再生出万事万物。”李然看着树丫间漏下的秋日阳光,眉眼间渐渐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世间的一切源自天。天赐予了人类一切,包括生命。而文明尊严自由都附着在生命之上,所以对天的信仰不是信仰,而是这个世界应该运行的方式。”
大师兄学着他的模样,抬头向天空望去,目光落在清旷高远的秋日天空上,没有像他一般得出这些感慨,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烈,而且沈州市最近的空气不怎么好,不知道是哪家铁炉坊又在违规开工。
李然收回望天的目光,注意到身旁男人明显有些走神,不由有些不悦。
大师兄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很认真地说道:“清梦斋从不想否认天赐予世间一切,但这不代表世间的一切都属于天。”
“强辞夺理。”
“就如同父母赐予我们肉身与生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一切都属于父母,因为我们从师父处学得治学之道,从同伴处学得相处之道,从田野里学得自然之道,这些后天的获得便是我们自己的。”
李然问道:“那斋主呢?”
对清梦斋的弟子们而言,斋主便是他们的信仰,李然这个问题,看上去极为简单,实际上却是落在了最艰险的位置,很不好答。
大师兄思孝片刻后说道:“斋主曾经说过,人类应该尊重他的师父,但更应该尊重道理,如果斋主错了,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当然应该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错误,这才是真正的弟子之道,也是我所以为的信仰之道。”
李然看着他嘲讽问道:“敢请教,大先生在斋主座前学习多年,可曾见过斋主犯过错,曾有几次指出过他的错误?”
大师兄不禁语塞,想到这些年里,清梦斋诸弟子间,只有冯思秋有过几次直言犯师,这半年里,小师弟似乎曾经这般勇敢过,唯独自己好像还真没有指出过师父有什么错误。
他并不因此而感到惭愧,因为在他看来,师父确实是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只是他很清楚,李然绝对会认为自己这种说法很荒唐。
看着他尴尬的神情,李然冷笑两声,说不出的快意,心想即便当年你在线的那头,我在线的这头,但你终究也有不如我的时候。
大师兄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睛骤然明亮,击掌高兴说道:“四年前师父有次做红烧肉时酱油多放了一勺,我当场便指出来的。”
李然怔了怔,寒声质问道:“这也能算?”
大师兄认真说道:“当然能算。”
李然的眉头微微抽动,情绪抵达了暴发的临界点。
自多年前起,他便一直把身畔这位男人视作追赶的目标,认为是很值得敬重的对手,但他没有想到,真正认识对方之后,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任何高人风范,和那些屡年不中的穷酸秀才没有任何区别。
大师兄注意到李然眼眸里越来越明亮的那道剑意,不由有些无奈,心想自己确实不擅长打架这种事情。
“道理不辩不明。”大师兄说道:“既然你我想法相异,不若听听这些普通民众的看法?”
李然看着那些坐在椅上前仰后俯,神态散漫的沈州市百姓,蹙眉说道:“苍鹰何时需要在意蝼蚁的看法?”
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