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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尘吃了蜜饯来冲淡嘴里的药味,朝着朱锦堂福一福身,请安问候道:“给大爷请安。”
许是,日头太热的缘故,朱锦堂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上也是汗津津的。
沈月尘见状,忙道:“妾身伺候大爷先换身衣裳吧。”
朱锦堂“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净房。
沈月尘带着春茗一道跟进去,吴妈趁机把桌上的茶碗蜜饯收拾下去。刚走到门口,就和明月打了个正面,明月见她端着托盘,忙要伸手去接,吴妈却笑笑道:“不劳姑娘沾手了,赶紧过去伺候大爷吧。”
明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抬脚去往净房,不过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吴妈和翠心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明月心下狐疑,却没敢多想,连忙去到净房。
这会,天还热着,朱锦堂不愿泡澡,只让沈月尘给他擦擦身子即可。
明月和春茗侍立一旁,垂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随时候命。
一番梳洗过后,朱锦堂神清气爽地走出净房,端起桌上的晾好的茶,抿了一口道:“明哥儿怎么样了?”
沈月尘在他的对面坐下,含笑道:“明哥儿这会估计还在睡着呢。小孩子偶尔闹闹,没什么大碍的,胡大人和乳娘们都照顾得很仔细,大爷不用担心。”
朱锦堂闻言,心头一松,抬手继续喝茶,只觉身上畅快不少。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色,微微沉吟道:“方才姨娘们过来请安,秦妹妹好像身子有些不太舒服……等会儿,大爷要不要过去瞧瞧?”
秦桃溪虽然跋扈傲慢,但到底也是朱锦堂宠爱的女子。上午的事,就算她不提起,也总会有人提的。
朱锦堂似乎口渴得很,一口气喝掉了一碗茶,方才回话道:“秦氏哪里不舒服?”
沈月尘答道:“好像是因为天热,中了暑气,身子有点恹恹的。”
她哪里是有什么不舒服,不过就是装病而已。但沈月尘还是替她敷衍了几句,不愿在朱锦堂的面前做坏人。
春茗又给朱锦堂上了一碗茶,朱锦堂嫌热,直接推给沈月尘,然后,又把她面前晾凉了的那碗拿过来喝了个干净。
那碗茶,沈月尘已经喝过一口,朱锦堂却也不嫌弃,惹得立在一旁的明月暗自吃惊:大爷素有洁癖,这会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既然她不舒服就让她养着吧。我去没用,还是让大夫过去瞧瞧的好。”朱锦堂平平淡淡地说道,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并未把秦氏的忧喜放在心上的样子。
沈月尘点头应是,心中却免不了疑惑。他果然是为人冷漠吧?对待宠爱的女子也是如此凉薄。
朱锦堂喝饱了茶,偏过头看了看沈月尘,目光忽地停留在了她那带着淡淡粉色的脸颊。
沈月尘只是微微地笑,随即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脸颊,不解道:“妾身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朱锦堂没有作声,眯起眼睛,目光微微一动,猛地探过身子,伸出手,用粗粝的手指滑过她粉嫩的嘴唇,轻轻抹去唇角边上那一抹晶莹的糖霜。
沈月尘愕然怔住,诧异地看着朱锦堂,大脑好像突然死机的一样。
朱锦堂拿起桌上的手帕,擦去指尖黏黏的糖渍,然后甩下帕子,径直走到床边,自己坐下来脱鞋道:“我先歇会儿,到了请安的时辰再叫醒我。”
“啊?是,妾身知道了。”沈月尘缓过神来,连忙起身回话,却见朱锦堂已经自顾自地躺下,面对床内,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沈月尘微感窘迫,只好轻轻走过去,蹲下身子把他的鞋子摆好,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薄被。
离着晚饭还有两个时辰,沈月尘稍微想了想,便让翠心进来替自己磨墨,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抄抄经书,练练字。
此时,在正院那边,李嬷嬷正在陪着朱老夫人说话,交谈的内容,毫无疑问就是沈月尘和秦桃溪的事情。
朱老夫人早知道秦桃溪是个什么性子的女子,沉吟片刻道:“庶女就是庶女,烂泥扶不上墙,不成体统。”
李嬷嬷闻言没说话,只听朱老夫人继续道:“虽说年纪不小,却是白白虚长了。她当初进门的时候,我就在想,她要是能比得上她嫡姐姐的一半就好,如今看来,倒像是奢望了。”
朱老夫人当初答应秦桃溪进门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满意,但是碍于老亲家的颜面,只好点头答应。
秦氏一族,如今在京城如日中天,势必是快要有一番大体面要降临了。
秦红娟死了,确实可惜,但是转念一想,也全是件坏事。秦氏娘家的势力越大,朱家应对起来就越吃力。如今,这个沈月尘,虽然平淡无奇,却性子温和又细心,最难得是处处低调,看着像是个听话懂事的老实孩子,看着让人放心。
朱家本就显贵,无须再多攀什么高枝儿,朱老夫人想过了,只要沈月尘能为朱家生下儿子,她就是朱家的大功臣了。
思虑至此,朱老夫人随即问起李嬷嬷:“她们两个人的房事如何?”
李嬷嬷低头回道:“大爷和大少奶奶,自成亲之后,房事一直不断,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朱老夫人手持念珠,一颗一颗地撵着,微微含笑道:“但愿如此。”若是来年的这个时候,她能再抱上一个曾孙子的话,她一定会去相国寺焚香还愿,再多捐一盏长明灯。
李嬷嬷随即又道:“不过,老身总觉得大少奶奶的身子太单薄,若是一下子真怀上了,怕是身子骨要吃不消啊。”
秦氏当年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地人儿,结果怀孕之后,身子经不住折腾,才把性命给折在了上头。
朱老夫人微微沉吟道:“身子不好,那就养好就是了。回头让胡大人过去给她瞧瞧,看看她体质如何,适不适宜怀孩子。”
李嬷嬷连连答应着,心里头也跟着踏实下来了。
第五十三章 难关(一)
偶有空闲,抄经练字,总是能让沈月尘觉得心情平静,暂时忘记身边发生的一切。
小时候在静月庵,天天跟随师傅在佛殿抄经,就是她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
一句句耐人回味的诵经,一声声清越入耳的木鱼,冥冥中,前世种种的回忆,心底深深的不安,也随之慢慢变得飘忽泯迹,丝丝缕缕化为那些功德无量的经文,由着她笔墨相融,落字成篇。
沈月尘抄写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光线从白亮变为昏黄,才恍然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撂下笔墨,稍稍活动了几下脖子,转头望向正坐在绣墩上,单手支头,悄悄地打着瞌睡,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声提醒道:“翠心,该去准备茶水了。”
翠心闻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还未等说话,就见沈月尘向她比一个安静的手势,忙闭上嘴巴,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外。
沈月尘转身望向床榻,只见朱锦堂依然背对着床内,睡得正熟。她走到床边,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声音很轻。
她原以为他不会有所反应,谁知,朱锦堂却动了动肩膀,翻身坐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但眼神明亮。
这时,春茗和明月已经奉了茶水与毛巾上来,随后又恭敬的立于床边,听候差遣。
沈月尘忙端起茶碗,送到朱锦堂的嘴边,温和道:“酉时到了,咱们该过去正院用膳了。”
朱锦堂闻言,拿起茶水漱了漱口,吐在床边的痰盂里面,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沈月尘随即又换了一杯茶,递给他解渴,朱锦堂饮下清茶,睡时喉咙里的干涩感立时就消去了不少。
沈月尘亲自替他穿衣,朱锦堂站在原地,伸直双臂,任由她为自己穿衣束带,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几步之外的书桌上。
翠心正准备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却不料,朱锦堂忽然来口道:“先等等。”
沈月尘刚刚替他束好腰带,见他突然出声,又径直走向桌边,忙紧跟了过去。
朱锦堂伸手拿起摊在桌上的一页经文,心中不由一动,只见那上面的字迹娟秀却不失洒脱,既有女儿家的秀巧婉约,又有几分男子的隽永飞扬,刚柔结合,收放有度,很是难得。
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样一手好字,竟然会出自一个娇娇弱弱的妇道人家。
朱锦堂早知晓沈月尘是个知文识墨的女子,却不知她的书法竟然如此了得……
沈月尘站在一旁,见他像是个老头似的一本正经,拿起自己的书法,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声音柔和道:“妾身拙笔,让大爷见笑了。”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经文,朱锦堂却是故意抬手躲了过去,转头望向她,星辰般的眼瞳微微闪动,沉声问道:“你习字有多少年了?”
沈月尘低一低头,回道:“妾身自幼学习书法,算来也有十年了。”
朱锦堂闻言,挑了挑眉,区区十年,就能练成如此一手好字,想必一定是名师出高徒了。
“那你的师傅是谁?到底是哪一位书法名家?”
沈月尘虽未抬头,却也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灼灼目光,脸上有些发烧:“妾身的师傅,不是什么名人大家。妾身的师傅是静月庵的静尘师太,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出家人。”
朱锦堂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的师傅竟会是一位出家人……不过,就算她是出家人,也绝非寻常之辈,必然也是一位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
他黑黝的眼睛眨了眨,不禁对她更多了几分好奇,“你可知,你这一手字写得上佳,就算是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秀才学士,也未必能有这等才艺。”
朱锦堂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沈月尘听了,不禁害羞地摇摇头,红了耳垂。“大爷太抬举妾身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熟能生巧而已,妾身实在不好意思在大爷面前卖弄……”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抽出朱锦堂手里的纸张,交给翠心,怯怯的低语道:“赶紧收拾好吧。”
她满脸羞怯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朱锦堂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那泛红的脸颊。
眼看,请安的时辰就要到了。沈月尘转头看一眼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朱锦堂,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提醒道:“大爷,咱们该过去请安了。”
朱锦堂的嘴角微微一动,一丝微乎其微的笑容浮现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知道了,走吧。”
夕阳西下,天色渐深,朱府上下陆陆续续点上灯火,一派通明。此时,朱家的两房人都聚在了老太太屋里,朱锦堂和沈月尘则是来得稍稍晚了一步。
朱老爷子依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斜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半睡不睡的模样。
朱老夫人坐在旁边,手持念珠,正在和黎氏柴氏讨论着什么,黎氏端端正正坐在她的下首,而柴氏则是起身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捏按着肩膀。
朱峰和朱峻两兄弟都是一言不发,各自端着茶碗喝茶,既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也没有眼神上的对视。
朱锦堂和沈月尘依次给众人请安,朱老爷子好不容易睁开眯着的眼睛,望着沈月尘,招一招手道:“孙媳妇,你过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快步上前,又福了福身子,不知老爷子突然之间会有何吩咐?
朱老夫人瞟了丈夫一眼,只见他从袖兜里拿出用红绳穿着的一对儿羊脂白玉吉祥平安环,递到她的手里,“喏,这个小玩意儿给你们小两口带着正好,讨个吉利。”
沈月尘见状,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下来,屈膝道谢道:“